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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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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书籍名:《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作者:赵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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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宗亭已是替她开了这口,孟景春便想,那就讨教一二罢。

她定了定神,脸色沉着,不慌不忙问道:“朱大人任大理寺卿一职多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案子,必是对律法与人情有着旁人不能及的体会。晚辈斗胆想问一问,朱大人心中,法与情哪个更重?一个案子了结,对案中所谓的恶者施以惩罚,为的又是什么?”

沈英握着茶盏的手动也没有动。

朱豫宁倒是一副乐于同后生探讨一番的姿态,淡淡笑着:“人道法不容情,条条框框明晰生硬,似是没法妄动,但终究孤弱。若诸案评断,弃其中情委不顾,太过刻板亦是不行的。”

孟景春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话。

朱豫宁接着道:“至于探花郎问的这惩罚意义何在,老夫早年间以为,惩恶是为了使世人明白作恶无好报的道理,而减少作恶。但后来见多了无意义的惩罚,仿佛很多案子最后判一个了结,只是为了了结而已——积在大理寺的案子少了一件,又有事主得了一个交代,只是如此而已。”

他稍顿:“探花郎年纪轻,老夫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老夫亦是从探花郎这个年纪过来,明白探花郎心中这份热忱。不光是探花郎如此——”他看了一眼宗亭,又看看沈英:“沈大人与宗大人亦曾是如此。”

孟景春心有些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好似很难缓过来。

沈英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使上了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晚辈,好像明白了一些。”

朱豫宁吃了口菜,淡笑了笑,缓缓道:“探花郎要知道,其实断案不只是法与情的权衡。在这之外,还有更不可说的力量。所谓评断,事实上亦没有那么容易的。”

沈英在一旁听着竟有些恍惚。朱豫宁也曾是他恩师,教过他许多为人为官的道理,可如今回想起来,均是在拿冰冷的水浇心而已。时日久了,竟麻木得察觉不到,默认一切即是如此,循着去做便是了。

孟景春不多说话,想来朱豫宁这样的老狐狸,即便直接开口问他,他也不会再提当年旧案。何况,他这一生经手过的案子千千万,又怎会记得手里判出去的一条人命。

她今日晚上糟心得很,也无甚胃口。宗亭看了她一眼,竟多说了一句:“多吃些。”

这一句落在白存林耳中已是不得了,宗亭关心至此,看来他当真是孟景春的这个远房舅舅。孟景春小小年纪,没料心好深!

沈英亦是没有胃口,朱豫宁谈起一些事情,他言辞亦是敷衍得很。

今日这顿饭各人都存着自己的心思。朱豫宁见时候不早,便说要走,沈英起身相送,孟景春亦是连忙跟着站起来,宗亭懒懒看孟景春一眼,仍是坐着,动也未动,他又抬眼看了看白存林,白存林被他忽然投过来的目光给吓了吓。人说宗亭心深难测,白存林这一回似是体会到了。他心中嘀咕,幸亏这宗亭就要外放了,手再长也伸不到京城,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他今日这么过来本就唐突,现下还不走便是不识趣了,便连忙作揖同沈英道:“今日借孟贤弟的光得相爷一顿饭,叨扰了,下官这便告辞。”

宗亭冷冰冰地送了他一句:“工部尽出些没脑子的人,白员外郎莫不要溷得与那些人一样才是。”

白存林听着一哆嗦,再作个揖便赶紧迈步出门。

朱豫宁亦说不必再送,沈英便止步让牛管事送朱豫宁回驿馆。

至此,屋内便只剩了宗亭、沈英与孟景春。孟景春瞧这情形,想他二人应是有话要说,便很是识趣地关门退出屋外。

她在夜风里站了会儿,听得里头宗亭开口道:“朱老今日来凑这热闹你似乎不高兴?”

沈英没有说话。

宗亭又道:“你现在这不高兴都已经往脸上写了,自己竟察觉不到么?”

沈英依旧没有说话。

“听闻你府里近来住了个人,可是与她有关系?”宗亭拿过面前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茶,“我听胡太医说,前阵子在左相府里看到了个药罐子……”

沈英看一眼门口,孟景春身影犹在,便立时对宗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宗亭唇角轻扬了扬,便不再接着往下说。

他与沈英同科,斗了十余年,却又彼此知根知底,沈英今日这举动,分明已是告诉他,现下屋外站的那人,与孟太医脱不了干系。宗亭是个聪明人,见孟景春长得这般清秀娇小,也猜到她应该是孟太医家的那个丫头。

只是没料到,这丫头却与沈英有这样的缘分。他低头又喝了一口茶,轻言道:“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你竭力争取,恐怕他们家一条命都活不了。”

沈英眉头紧蹙,让他不要再说。

宗亭却恶趣味地看了看门口,又道:“瞧你怕成这样子,如今可还会做噩梦?你连我都忍心拖下水,以前那些事,你心里又有什么好过不去?不过也好,等我离了户部,至此六部便全是那个人的,他也能消停消停了。这些年折腾得太厉害,朝中我已是待得倦了,回柳州做个闲官也是自在。同科之中,如今亦只有你一人在京了。京官难做,你且多保重。”

沈英不语,见他起身,便送他出门。孟景春见里面有走动的声音,连忙快步走开了。宗亭推门出来后还顺着走廊往西边瞧了一眼,低着声音,一脸戏谑:“孟太医家竟养出个这么聪明漂亮的姑娘,你当年救她一命,可是料到今日会有这样的缘分?”

沈英脸色却并不好。

宗亭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当时那情形,孟太医必须死,你能将他家眷救下来已算是功德。你若能想通,也不必熬着苦日子过这么多年。与自己过不去,其实没有多大意思。”

他又看了一眼西边走廊,轻叹出声:“那丫头配你虽然是年纪小了些,但兴许也是天定的缘分。你未对人动过情,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心死了这么多年,如今这样却也不容易。然情路漫漫,她又年少不知事,也不知你这年纪等不等得起。”

沈英不想听他再说,便只道:“走罢,不早了。”

宗亭察觉到他这话里的倦意,已猜到他近些日子恐怕为这个事情愁得快发疯,竟想起沈英以前冷眼看他为了个红颜知己喝得酩酊大醉,竟说不值得。

可现下沈英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来摊上情之一字,就连沈英亦是不能免俗。

沈英好不容易送走了宗亭,再折回去时,却见孟景春站在廊檐下走着神。

沈英深吸一口气,她却已是转过了身,看了看沈英道:“方才去伙房让厨工煮了些陈皮粥。下官看相爷似乎脾胃不好,晚上也未吃什么,陈皮粥理气疏郁,喝一些也好。”

沈英不想让她担心,亦知今日朱豫宁那一席话,她听着恐怕心中很不是滋味,便温声道:“今日朱老的那一番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孟景春脸上却绽了一笑,声音明净利落:“不会的,下官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下官……”她仍是撑着脸上那笑意:“下官自己心中……”

沈英似是许久未见她这模样,心中竟有些动容:“孟景春,这是在家中,我不是什么相爷,你也不是什么大理寺评事。”他似是费了好大劲才将这话说出来:“改口罢。”

【三七】一个符

孟景春“诶”了一声,道:“可下官已是习惯……改什么口……”

难道要改成‘喂,给你煮了陈皮粥赶紧去喝’、“喂,不要板着脸啦高兴点”、“喂,你到底遇着了什么事情最近怎么这样子……”吗?孟景春只想了想便觉着汗毛孔竖了起来,若全换成这般称呼,指不定会被沈英丢出去罢。

沈英轻叹口气,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到有什么旁的称呼替代,便只道:“莫要再自称‘下官’了。”

孟景春很是受用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说完顿觉自己底气变足,没料自称下官竟真是自觉低人一等。

沈英正要伸手过去摸她的头,却被她给避开了。孟景春装没事人一样道:“我先去睡了,相爷记得去喝粥,早些歇息。”

沈英收回手,见她转了身,步子很是轻快,迅速消失在了走廊尽头。他手里抓到的,只有空气而已。

但孟景春今日睡得虽早,心中却万般思量,难以入眠。先前多次路过大理寺与翰林院的存卷室,她都想进去找一找,以求个答案。可她如今不过八品评事,连名正言顺回去翻旧案卷的机会都没有。她翻了个身,心想沈英这品级,想翻出一件旧案来简直易如反掌,可她又如何能麻烦他?她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京城天气迅速转凉,秋叶泛红,早晨都开始有霜,各式各样的温软糕点便成了衙门里的抢手货,孟景春自府里带来的红叶饼,总是被同僚一抢而空,害得她每次只能啃啃手指头上残留的余味。

沈英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事,便让厨工多做上几份给她带着。然这一日,一同僚吃着吃着却神秘兮兮地与她道:“你们府上这厨子可也会跟着宗大人一道去柳州?若不去的话,介绍到我府上来做事罢。”

孟景春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宗亭,心道白存林真是个长舌的汉子,竟真给乱宣扬出去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便有人逮住孟景春问:“听闻宗大人是你舅舅?”

孟景春哭笑不得,只能瞎敷衍一通。下回逮着白存林,看不揍死他!

然到底是传闻,孟景春当它传一阵便过去了,故而也不正面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