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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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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第五章

书籍名:《海之恋心》    作者:寒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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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之恋心

        序幕出走

        二月十四日阴

        出门前,你揽住我,辗转吮吻,仿佛预感了这一别将会是永诀般的缠绵热烈。然后,你对我说:

        “等我回来,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相信我,我会和那人说清楚。”

        我只是淡淡微笑。誓言听多了,便会觉得麻木。你的信誓旦旦之于我,早已经不具备任何的可信度了。早先不拆穿你,是为着爱你,自欺欺人地相信你早晚会收拾起浪漫不羁的灵魂,安心回到我的身边。现在不拆穿你,是因为我真的累了,倦于一次又一次地听取你毫无新意的解释,疲于猜测下一次你是否会真的沉沦,置我的爱于不顾。

        哀莫大于心死。可是,我却连哀伤的滋味都不再晓得了,只有麻木,彻头彻尾的麻木。

        轻轻推开你,我抬手替你抚平微皱的衣领,左右调整领带的位置,然后退开一步,细细审视。是的,你是英俊的。六英尺的身高,一百七十磅的体重,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一头染成深棕色的齐肩头发,浓眉,微扬的凤目,挺直的鼻梁,略薄却极之性感的唇,还有个漂亮的欧式双下巴。从来,你都是女人心目中的王子。

        我催你去上班。虽然,我对你的爱情已经渐冷渐死渐逝,可是,只是单纯地望着你,仍不免觉得心动。你是一个让女性如此心仪的男人啊。

        你笑着同我说再见,出门上班去了。

        我在玄关处凝神站了良久,才返身走回客厅,收拾桌上的碗筷,送进厨房的洗碗机里去。待餐具洗涤消毒完毕,将它们摆回碗橱里原来的位置上。

        是啊,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归复原位了。我默默同自己说。

        走进我共你的卧室,我弯腰捡起地板上散落的衣物。昨夜那一场如火般的激情,今晨已经冷淡成一堆清冷的灰烬,连同我对你将近十年的依恋爱慕,一起化为了飞烟,消散在空气中。

        坐在床边,将属于你的那部分衣服折叠整齐,放在了你的枕边。不能再为你做任何事了,洗衣、煮饭、料理家务,一切一切,都不再了。

        我起身,开始在正幢华屋里搜寻,搜寻一切关于自己的事物:衣服、信件、照片、证件、日常用品,统统收集到一处。竟然不多,一只大号的旅行箱已经可以装得下了。好象,我一早便有了随时离开去流浪的准备似的。

        忍不住的,我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在偌大的房间里激起阵阵回响。

        原来啊原来,同居经年,我却从来没有当这里是我的家。而你,亦从无一日给过我真正的安全感。我摇头,直到二十五岁时候才发觉,自己,一直都没能真正相信你。

        我也有错罢,不完全是你的问题。

        所以,我坐在这里,静下心来写这最后的一篇同居日记。很难描述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感伤?落寞?平静?又或者是留恋?或恐都有一点罢。

        本来,是想同你告别的。只是,道别又怎样?徒惹伤心罢了。

        我将房门的钥匙搁在了你的床头几上。

        最后一次环视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房子,决定不再写下去了。

        当我停下笔的那一刻起,我便正式的离开你的生活,远远的。也远离爱情、□□、谎言。或者,我们终有一日,会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但愿那时,你已经懂得珍惜爱你的人。

        现在,我要走了。这一次,已经是我与你之间的终章。

        保重,世钊。

        别了,世钊。

        第一章初遇

        心罗按照报纸上登载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幽静近郊的海燃园。

        招聘广告上明确列刊登:海燃园要招聘一位有经验的全职保姆,照顾一个八岁男童。要求应聘者必须有大学或者以上学历,年龄在二十五岁至三十五岁之间,略通拳脚功夫者优先。

        所以,她就来了。她不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但仍不免觉得海燃园所需要的保姆开列的条件太过大材小用。想来,这个雇主是极之挑剔的人罢。

        她提着行李箱,站在宽宅大院的铁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按响了门铃。

        “哪位?”通话器里传出来有礼而疏离的男声。

        “我是宓心罗,前来应聘保姆一职的。”说话的同时,心罗注意到铁门上方两只摄像头中的一只正对准了他。她不十分在意地耸了耸肩。有钱人的谨慎,可以理解。

        “请稍等。左侧边门开启后,会有车接你入园。”男声言简意赅地交代完毕,切断通话。

        心罗后退数步,向左侧看去。在铁门左侧三公尺的地方,找到了一扇可供个人出入的边门。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自觉自己似要进大观园的小丫头,身份卑微,走不得正门,只有出入边门的资格。

        等了没多久,她便隐隐听到了引擎的声音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接近,未几,已经停在了那扇门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边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

        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站在门后,象是一尊门神。看见了心罗,只是冷声问:

        “宓心罗?”

        心罗点头,并没有被黑衣大汉冷冽的表情所影响。

        “请随我来。”男人也不多罗嗦,转身走向停在一旁的改良吉普车。

        心罗静静跟在他身后。他很高,很魁梧。心罗在他身后估量着。那么高壮的一个人,那么大的块头,却很灵活,走路几乎完全没有声息,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她有了结论。

        上了车,男人发动车子,以一种很快而平稳的速度驶向海燃园的主屋。等到了主屋门口,心罗拎着行李箱下车,他又一言不发地将车子驶开了。这一过程中,除了第一眼的淡淡扫视,他便再也没有在她身上投注过一个眼神。

        心罗仰起头。海燃园是美丽的,有树林花海,以及一栋不见得多么气派,却一定很有历史的三层楼主屋。外墙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墙植物,象是将整个楼都淹没在绿意里。然后,她看见了挂在挑高的门楣上的匾额--畅翠居,嘴角忍不住又浮起了轻浅的笑容。

        此间的主人,倒也别致。畅翠,好名字。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将一件事做至酣畅淋漓,实在不易。可以畅翠,已然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

        就在她寻思的时候,一把苍老的声音招呼她。

        “宓小姐,你好。我是畅翠居的管家任全。请随我来。”

        “谢谢。”心罗收摄心神,跟在一身黑色唐装的老者身后,步入了畅翠居。

        一路上,她在心里赞叹。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布置得干净整洁之余,兼且粗犷豪放,同海燃园的名字,十分相称。看得出来是颇花了一番心思的。

        管家领着心罗在深长的走廊里左转右折,终于停在一扇巨大的黑色木门前。他轻轻敲门,随即替心罗推开门。

        “宓小姐,请。”

        心罗冲老管家点头致谢,走进门内。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上。

        她定了定神,环视这间巨大的书房。落地窗的窗帘半拉着,光线有一点昏暗,但还不至于影响目视。她看见书房的右方有一块铺着毛毡的空地。那样子,似极--

        “宓小姐。”在她脑海里的闪念还来不及成型的时候,那管在通话器中出现过的沉冷男声自她正前方响了起来。

        心罗有些许惊讶,随后释然。是她疏忽了,他一直就站在书房内,只是他穿着沈灰色的唐装,肤色又偏深,隐在书架的阴影里,很难被发觉。若是心里有鬼,会被吓到也未可知。

        “我是。”她轻声应,掩饰自己短暂的失态。

        男人自阴影里走了出来,步近心罗,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向她伸出手。

        “你好。敝姓任,行七,海燃园的总管事,负责此次招聘的面试。请坐。”

        心罗同任七握过手后,坐在他指定的沙发里。暗暗想,这个人,实在不是简单角色。然而,那么沉冷,有那么坚定的一双手,却还只不过是一个总管。此间的主人想必更是一个非凡的人物。

        “宓小姐想喝点什么?”任七坐在了她的对面问。

        “谢谢,请不必麻烦了。”

        “那么就言归正传罢。可否将你的简历交给我呢?”

        心罗淡淡笑了。

        “抱歉。因为我是临时起意,在看了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后直接就赶过来的。所以,我没有带任何的学历证明。事实上,我本来是有意外出旅行一段时间的。”

        任七挑起一边眉毛,很诧异他所听到的。前来应聘,却没有任何证明,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啊。

        “如果你不符合应聘条件,只怕我不能让你进行下一项面试。”

        “我在大学主修儿童教育心理学,毕业后在一间专门学校里担任心理保健医生,有三年的工作经验,会流利的英语、法语、拉丁语。另外,大学时代,我是跆拳道社的主将。”

        “你可以证明你所说的一切吗?”

        “这对任先生很重要吗?”心罗没有就此打退堂鼓。“重要的应该是我能否将孩子照顾妥贴才是。”

        “你能吗?”任七不是不好奇的。这个气质介乎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宓心罗,的确有让人心安的气息,进而相信她。

        “那必须由孩子来确定吧?”

        任七第一次笑了。有趣,不是么?

        “宓小姐,那是第三项面试的内容,我们还是按照顺序,先进行第二项测试罢。”

        “没问题。”心罗有点意外,任七等同于是同意让她继续进行面试了,虽然她拿不出任何证明文件,甚至连影印的副本都没有。

        任七拍了拍手,书房里的另一扇门被推了开来,四名黑衣男子鱼贯而入。

        “宓小姐,既然你略通拳脚,那就请你随便在他们之中挑选一位,切磋一下罢。或者有点不公平,但,真正的对手是不会来同你讲公平的。”

        心罗点头同意。她认为很公平,任七至少没有叫她与四个人同时过手。站起身,她细细观察四名侯选对手。他们都很健壮,身高体重都相似,眼内都敛着精光。她不认为她可以在体形体力上讨到一丝一毫的便宜,那么选谁都没什么大的区别。

        “就这一位好了。”她随手指定了一人,其他三人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现在我宣布规则。由我充当这场切磋的裁判,限时五分钟。如果宓小姐你能在五分钟内有效地给予对手痛击,又或者保护自己不被伤害,那么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项面试了。”

        如果不能通过,不言而喻,她就是白白自讨一顿苦吃。

        心罗笑了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白色毛衣同希腊蓝色的长裤。她实在是处于劣势呢。走到铺有地毡的空地站好,她向自己的对手弯腰致敬。

        “请多指教。”

        男人回礼,沉声说:“接招。”

        同时冷冷的掌风已经扫向她的面门,没有留一点情,狠辣而有效。

        任七看着心罗向后微仰,躲过自家侍卫的攻击,并且起手格开他的劈掌,旋身侧踢对手的腰腹,在对手撤身横挡她的脚踝时,又及时收势,采取了一个最无破绽的防卫姿势。

        五分钟,时间并不长。任七看得出侍卫在最初的三分钟里没有占到一丝便宜,只是由于宓心罗为了保持体力,在而后的二分钟里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动作,才令得侍卫在场面上稍占上风。然而宓心罗虽吃力却也极其有效地化解了所有加诸在她身上的拳脚。

        “时间到。”任七喊停。

        心罗和她的对手同时收手,向对方行礼。

        “云深,辛苦你了,先下去罢。”任七遣退手下,然后轻轻鼓掌。“宓小姐,你是三日以来,唯一可以在任家侍卫手上完好而愉快地度过这五分钟的人。实在让人佩服。”

        “因为他已经手下留情。”心罗不会自以为是。“最后他有机会令我遭受重创,只是他没有痛下杀手而已。”

        “是啊。”任七再次欣赏的微笑。“总不能让一位如花似玉般来到海燃园的美丽小姐残手断脚地离开,很是失礼。”

        “我可算是通过了第二关?”她不想兜圈子,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题外话。

        “那是自然。宓小姐,请随我来。”任七带领着她,离开书房,又在走廊了穿行了一段距离,最后停在了另一扇门前。他推开门。

        心罗看见了一室的玩具,还有身处在玩具之海中,脸色苍白、身材细瘦的小男孩。他很漂亮,有着浓密的黑发和明朗的五官。但,他太瘦小了,如果不是招聘广告上曾经提及他的年龄,她很难相信他已经八岁了。

        小男孩也仰面注视心罗,表情是审慎中带着些许的期待,又有淡淡排斥的冷然。

        心罗有些难过,他小小年纪,脸上却已经有了超越年龄的成熟。

        “你也和其他阿姨一样,是来代替妈妈照顾我的吗?”小男孩用清亮的童音,清晰地问。

        心罗放下自己手中一路上拎来拎去的行李箱,蹲下身来与小男孩平视。

        “我姓宓,叫宓心罗,心灵的心,罗盘的罗。我名字的意思就是安静心灵的指南针。你呢?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任英一,英雄的英,一二三的一。我不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小男孩一板一眼地回答。

        心罗微笑。他不排斥她的接近,不是个不理睬大人的孤僻的孩子,这是好的开始。

        “你希望有人代替妈妈照顾你吗?”

        “我不要!”英一有些负气地说,手里的恐龙玩偶被他揉搓得变了形。

        “所以,我并不是来代替你妈妈的。我只是在你妈妈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陪伴你,和你一起学习、游戏、成长的人。我是你的保姆,你的伙伴和朋友。”她认真地盯着男孩的眼睛说。“妈妈,是无可替代的哦。不过,即使你今次拒绝了我,还是会有其他的人来。你为什么不尝试和我相处呢?如果两周之后你仍然觉得不适应,不喜欢我当你的保姆,我们再换人,不是更好?”

        “你不会打人骂人?”英一怀疑地问,“不会只围着爸爸转而不理我?”

        心罗扬声笑了起来,伸手撸了撸男孩的头发,终于明白了他的顾虑是什么。看起来显然大人留给他不佳的印象呢。

        “我要做你的保姆,不是吗?你爸爸是一个成年人哦,我想他决不会希望身后无时无刻都跟着一个保姆,将他的生活给搅扰了。”

        任七见两人交谈起来,示意佣人守在门边,他则退了出来。

        回到方才的那间书房,他伸手在书架上摸了一下,巨大的书橱就无声地向两边滑了开去,露出后面一扇钛合金门。将手掌放在门边的指纹辩识仪上,一秒钟后,他的身份被确认,金属门也无声开启。他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和书架同时恢复原状。

        秘室之内,另有两个男人一直通过监视器全程观看宓心罗的面试。

        “二爷。”任七毕恭毕敬地向负手而立的黑衣男子行礼。

        “任七,你仍就有礼的让人无趣。”黑衣男人身边的白衣年轻人抢先出声。

        “东少,抱歉小的没有注意到您。”任七冷声说,空气里一时竟似寒霜遍布。

        “二爷,你的这位总管,实在是无趣又歹毒的人。”一身白衣的东朕抱怨。“损人不带一个脏字之余兼且不动声色。”

        任七当他发神经,只是向黑衣人请示。

        “这位宓小姐可还合您的意?”

        “她倒真是个奇特的女人,二爷,您说是不是?她那最初的两笑,颇耐人寻味呢。”东朕又抢着发言了。“真是令人费解。她毫究竟看见了什么,笑得那么奇异?”

        “任七,你怎么看?”任海啸低沉浑厚的嗓音有着无形的肃杀威严。

        “虽然她来历有些不明,但身手是极好的,并且--”

        “并且怎样?”海啸皱眉,不喜欢他的迟疑态度。

        “小少爷看起来对宓小姐没有什么敌意,她讲话的时候,小少爷一直很注意听她在说,并且在短时间内就接纳了她。”

        “我认为她不是太会作戏,完全假装不知道海燃园是什么地方,就是太过孤漏,根本不晓得自己进入了什么样的人家。”东朕微微撇了撇线条优美的唇,他习惯于同任七唱反调。“看上去更象是前者。”

        任海啸的锐眼瞥向了任七。

        “这--东少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想籍机混近来的,也大有人在。”

        任海啸沉吟半晌,似作出了决定。

        “就用她了。把她安排在英一房间的隔壁,然后带她熟悉一下海燃园的环境,顺便告诉她任家的规矩。月薪就比照前任好了。”他优雅地转过身,“去查一查她的底细。如果真的有问题,你知道怎么办。”

        “是。”任七没有任何异议地衔命而去

        “二爷,你可真够狠的。信不过她,干脆现在就让她离开。何必留她下来,给英一喜欢她的机会,日后徒惹麻烦。”东朕睇着昂藏森冷的男人,不赞同地摇头。

        任海啸望着监视器里玩得正开心的英一,冷硬的眼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令英一一展笑容。”

        “但日后--”

        “我会替英一再找一个更好的。”

        东朕再次摇头。“英一知不知道你这么冷酷无情的一面?”

        任海啸没有回答,只是负手踱出秘室。东朕挑起眉耸了耸肩,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出去。

        心罗捧着一本布宁的散文集,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淡淡回想。她已经住在海燃园里将近一个月了。任英一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孩子,他身上没有豪门子弟的骄纵任性。读的虽然是贵族学校,倒也没有沾染任何娇奢的恶习,十分难得。英一只是比较沉默,不够活跃罢了。

        任七十分仔细地向她讲述了任家的规矩,包括不得无假外出,不得擅自带陌生人进园,按时作息,海燃园的几处重地未经许可不得擅入,等等等等。

        心罗自知不会故意违反,好奇心也不会泛滥到非要一探究竟的地步。

        但不包括英一的父亲,海燃园的主人,这个她至今也没能有幸见上一面的主人。在英一口中,是忙碌而严厉的父亲,不会宠溺儿子。可是,据她的观察,只要是英一想拥有的东西,不久之后都会在游戏间里发现。

        所有人都不会同她谈论二爷,她只能从日常交谈里得知“二爷”不是个难相与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着隐约的不确定,是她的直觉罢。这个一直没有与她正面接触过的男人,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人。

        三月的风,吹在身上并不见得多么暖,但却远远送来一阵阵的呼喝声。心罗侧耳细听,然后眯起眼。这是一种她所熟悉的声音,是双方交手时,将对手击败的一刹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欢喝。这声音,来自畅翠居后面的道场。

        任七曾同她说,如果有兴趣的话,白天英一去学校的这段时间,她可以去道场,那边有健身器械。心罗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向不远处的道场望了望。英一还没有放学,她看书看得也有点倦了,不如,就去活动一下罢。

        她返回房间,换上运动衣,下楼。看见管家任全,心罗向他点了点头。

        “全叔,我去后面道场活动一下。”

        全叔听了,笑眯了眼。

        “那些大男人见了你,只怕全都无心练功了。”

        “不会的。心浮气躁定力不足是习武者的大忌,他们不会因为一个保姆就分了神。如果我美若天仙妖娆绝艳则又另当别论,您说是不是?”

        “小七也真是的,替你单独辟一间健身房就好了。为什么让你去同那一群鲁男子混在一起?”全叔嘟哝。“心罗,去健身是好事,不过千万莫同他们过招,摔伤了可不好。”

        “谢谢全叔,我知道了。”

        “别练得太久,就要吃饭了。”全叔犹不忘在她身后交代。

        心罗笑。全叔是个老好人,象个唠叨的父亲一样,虽然有时候有点罗嗦,却不讨厌。

        走进道场,心罗发现这是十分正式的场馆。只是主人显然没有考虑会有女性出入使用,所以整间道场里竟然只有一个开放式的更衣室。正在她犹豫要不要穿过这片更衣柜,踏进里面那片纯男性的世界时,一个男人穿着白色唐衫走了出来。

        拿着一块大毛巾拭汗的男人,感觉到前方有人,将手里的毛巾放下,抬头。

        “宓小姐。”虽然他极力压抑,可是仍能听得出他的诧异。

        “你好。”心罗记得他,他们曾经在大书房里交过手,虽只是短短五分钟,已经让她印象深刻了。

        “云深,你在磨蹭什么?!”另一个火暴的声音由远而近,在瞥见心罗之后,也愣了一下,立刻压低声音问:“呃--她怎么会在这里?”

        “云浪,不得无礼。宓小姐是小少爷的保姆。”

        “啊!就是她?她就是自你手下全身而退的宓心罗?!”云浪简直有一点难以置信。“你竟然没有在五分钟内拿到一个有效?”

        心罗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没有全身而退。是他手下留情。”

        “我不信。东少说他至少用了八成的实力。”云浪摇头。

        心罗知道当日的那一场比试除了任七在场观战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在别的地方注视着。但由旁人口中证实,仍使她感到了淡淡的不自在。

        “看得出来宓小姐已经疏于练习经年。所以,可以全身而退,是你的实力。”云深看了眼她身上的运动衣。“宓小姐来活动活动?”

        “是,任总管说我可以来道场。”

        “那太好了!”未等云深做出反应,云浪已经先行开口。“我很希望领教宓小姐的功夫。”

        心罗摇头,直觉认为不妥。“我只是来稍微运动一下的,不方便同你们进行激烈的格斗。”

        “宓小姐说的没错。”又一个冷冷的男声插了进来。“云浪,还快去练习?云深,你该去换班了。宓小姐,请随我来。”

        “是。”云深、云浪立刻乖乖地各忙各的去了。

        心罗跟在大冰块的身后,记得他是当日进园时开车接她的沉默男子。

        “宓小姐,是否需要为你准备一套唐衫?”

        “无妨,我穿运动衣就好了。”心罗在心里补充,下一次她会在花园里跑步,那样会令她比较自在。“还未请教贵姓?”

        “云泽。”

        有够言简意赅。心罗耸肩,看来他不是顶欢迎她呢。

        不再试图多说什么,跟在他的身后踏进了道场。向其他人致过礼后,她在一边做最基本的热身运动,拉伸自己的关节韧带,为自己长久不运动的身体做准备。

        “好了,今天就先练到这里!”云泽发现所以的弟子都或多或少的分心注意宓心罗,训练的质量已经不能保证,干脆提前结束今日的训练。

        他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既然任七同意她可以使用道场,亦即代表了二爷的许可。要怪只怪东少那大嘴巴,逢人便说宓心罗是在云深手下唯一全身而退的女性,还把那五分钟形容得惊心动魄。明知道当时除了任七在场,就只有二爷和他从独立的监视系统里看了全过程,还四处向园内的侍卫形容转述得天花乱坠,搞得一班人马无不心痒难耐,想会一会与任氏里排名第五的云深打成平手的宓小姐。

        等所有人都退出了道场,云泽转向心罗。

        “宓小姐,需不需要找人陪练?”

        心罗看见他的冰脸,忍不住要笑。把人都赶走了,还来问她要不要陪练。

        “不用了,你就可以了。”

        云泽不是不吃惊的。

        心罗微笑。“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和你这样的人切磋,会是怎样的。”

        他敛去诧异。这个宓心罗,不是简单女子。学识谈吐身手,都不是一个平凡的保姆应有的。胆识,只怕也异于常人罢?

        他揖手,恭敬不如从命,他也很好奇她的身手是不是真的如东少形容的那么好。

        “宓小姐请。”

        两人的拳脚是直接而无情的,你来我往之间险象环生,却也都被各自险险化解。

        “云泽好狡猾,把我们赶出来,自己却留在里面和宓小姐过招。”道场的一扇门后挤了一堆人在偷偷观看这一场龙凤之斗。

        “宓小姐修的是正宗跆拳道,腿脚功夫果然一流。”

        “师叔在体力上占了上峰,宓小姐即便败下阵来,也可谓是虽败犹荣。我从来都不以为会有女人在师叔手底下打满五分钟。但显然,我的认知错了。”

        “也难怪东少说咱们都太骄傲了,不知道人外有人。”

        “现在你们知道了?”任海啸不怒而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淡淡地问。

        所有的人都站直了身体,担心会被当家训斥。

        “这儿没你们的事,全都下去罢。”

        “是。”众人如蒙大赦般一溜烟都走了。二爷不是一个残暴的人,可是,赏罚分明的性格也是不留情面的。

        海啸长身而立,站在门口,看见里面的较量已经结束,云泽小胜宓心罗一筹,在向她行礼之后,他先退了出来。在门边乍见面无表情的海啸,连忙躬身。

        “二爷。”他轻声唤。

        “没事,你去洗澡换衣服罢。顺便告诉全叔,我今日留在家里午饭。”

        “是。”云泽没有多说什么,立刻领命。在步出道场时,他淡淡地想:二爷终于注意到宓小姐了。

        心罗瘫倒在道场的地板上。人很累,身体上有些许的酸涩疼痛,可是,心情却是很畅快的。她有很多年没有象今天这样痛快地与人交手了,没人任何目的,单纯只是与人酣畅淋漓地体会格斗的快感。静静躺了一会儿,待汗意渐消,她站起来,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洗澡换衣。

        然后,她停下脚步,弯下腰,挽起左边的裤脚。接着,她在自己的小腿外侧看见一片微肿淤青,忍不住暗暗叫一声“糟糕”,她还是受了一些轻伤,只怕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太好受了。这是不是她不听老人言而为好奇所付出的代价呢?大抵就是了。

        放下裤管,她站起身,垂下眼睫,考虑等一下在见到全叔时,向他老人家要几片生牛肉。

        “你的腿如果不马上消肿祛淤,接下来的几天会很难过。”海啸冷冷地开口。本想在午餐时正式与她见面,不过在瞥见她小腿上的青肿后,他改变了主意。

        心罗抬眸,循声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太有压迫感了。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六英尺二英寸的高大身材,她几难估计他的体重。他拥有一头张扬的黑发,微微卷曲,同样浓黑飞扬的直眉,以及褐色幽深的眼睛,直挺的鼻子下是抿紧的薄唇,穿着暗灰色的法版剪裁的西装,脚上的费利加莫皮鞋更是光可鉴人,映照出她的身影。

        心罗本能地意识到,这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却又充满了危险感的英俊男人,应该就是海燃园的主人了。

        任海啸也在仔细观察宓心罗,这是他第一次不是自监视器上,而是真正的近距离看她。东朕说她象是一口水质清澈却太过深幽的井,让人明明以为懂得了,却又看不透。他同意。宓心罗并不高挑,大约五英尺八英寸的身高,身材有不象习武的人惯有的健硕结实。她齐肩的黑发将她的脸衬得很娇小,弯眉似月,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见得挺直的鼻子,淡淡粉红色的唇瓣,穿着湖水色的运动衣。站在他的面前,看起来那么柔弱,可是,很难相信就是她,与云深、云泽缠斗且全身而退。因为她看上去就是最平凡的女郎,融入人海只怕很难被一眼认出来。

        然而已经有很多人被她特殊的气质吸引。英一喜欢她,全叔说她是体贴的好姑娘,云深、云泽都将她视为可以敬佩的对手,东朕更是毫不讳言对她的好奇。

        连他自己,都不免想要了解,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任七交给他的调查报告显示,她是个生活再简单不过的人,双亲是商场巨贾王洛衡家中的管事,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住在王家。大学一年级时,父母双双去世,毕业后搬出王家,在外赁屋而居,并在一间专门接收问题学生的学校里任心理保健医生。在新学期开始时,她向校方辞职。一周之后,她来任家应聘。

        看起来,真是普通到找不出可以挑毛病的地方。可是,他就是觉得哪里少了一个环节。比如,为什么她会辞职来海燃园呢?动机很可议呢,这也是他一直迷惑不解的地方。一个有行医执照的专业心理医生,为什么要到任家当保姆呢?

        “我带你去擦药。”他收起思绪,伸出手,在心罗作出反应前,打横抱起她向外走。

        心罗挣扎了一下,在明白这个英挺的男人决不会放下她之后,安静地任由他抱着走出道场,回到畅翠居。

        全叔一看海啸抱着心罗回来,赶紧迎了上来。

        “二爷,宓小姐怎么了?”

        海啸一边抱着心罗上楼,一边吩咐管家。

        “全叔,去把我浴室里的药箱拿来。还有,吩咐下去,把午饭送到宓小姐房里。”

        “是的。”全叔匆忙安排去了。

        海啸把心罗抱回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

        “把裤子脱了。”十足是命令的口吻。

        心罗愣了一下,然后依言将自己的运动裤除下。她不会自恋得以为他要对她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更不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她的态度自然大方。

        海啸眯了眯眼。就算她知道他是要料理她的淤肿而不怀有任何戒心好了,可是,在一个可以说是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前退下裤子,而不带一丝忸怩,就很需要一点定力了。他有莫名的不悦,假设她象前几任保姆一样想籍机勾引他,最起码也应该装出含羞带怯的样子罢?又或者,学豪放女一样扑上来。

        可是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探身去察看她已经青肿得可怕的小腿,脸上的神色是平静澹然的,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这令他的不悦又加深了些,他不喜欢一个看不透彻的女人。

        “二爷,药箱来了。”全叔拎这药箱推门进来,“我来帮宓小姐擦药。”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心罗连忙出声阻止。她只是来当保姆的,不是来作大小姐的。何况这点伤对于她,实在并不算什么。

        “全叔,我来。你忙你的去罢。”海啸接过药箱。突然发现他更不喜欢别的男人触碰她的身体,即便是老管家也不行。

        全叔了然地冲心罗眨了眨眼,偷偷在心里笑,呵呵,有人心软了哦。他退了出去,还替两人把门掩好。

        海啸揭开药箱,取出一管药膏,挤出些许在心罗的小腿上,当心罗准备自己动手揉散淤血时,他将她推倒在床上,不许她动弹。

        “躺好!等一下会很疼,而我不会因为你疼而罢手,所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他说完,手掌也已经按在了淤肿的位置。

        一种火辣辣的疼痛象电流一样迅即传向她的中枢神经,心罗以为自己一瞬间发出了尖叫,然而其实并不,她只是紧紧咬着牙闷哼一声。

        “你很勇敢,许多男人都不能忍受这种疼痛。”海啸一边按摩一边淡淡地说,象是一种诧异,却更似一种嘉许。

        “生理学的研究表明,女性比男性更能忍受痛楚感。”心罗强忍痛意说。

        “希望你不是在逞强。”他稍微加强了手劲。

        心罗疼得浑身颤抖了一下。“如果我真的疼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会高声尖叫得仿佛受了你天大的虐待,而让整栋畅翠居的人都听见。”

        “是吗?”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甚至不可察觉地笑了一下。“就算我真的趁机做出一些类似的事,而让你叫得惊天动地,我也不以为有人会听见。”

        “那他们的充耳不闻一定是源于你时时会做出类似的举动。”心罗扯动唇角,疼痛让她展不出太亮丽的笑容。

        海啸忍不住沉声笑了起来。将按摩的手收了回来,抽出一张纸巾净手。

        “我给你用的是化淤消肿的圣品,晚上再给你按揉一下。”

        “谢谢。”心罗知道,他同她讲话,只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会觉得太疼。

        “我还以为我请回来的是一位麻辣教师呢,原来,还是会温言软语的。”他坐在床边调侃她,不想走开。他想和她多相处一会儿,喜欢与她交谈时她伶俐慧黠的反应。

        心罗挑高眉毛。“我怎么不是?以前学校里的学生个个都不是易相与的角色,和他们周旋才真正吃力,早晚练就刀枪不入不死金刚的本事。”

        海啸微笑着替她拉上被子,盖上她光裸的美腿。

        “这几天你顶好穿裙子,方便我替你搽药和按摩。”

        “你可以把药留给我,其他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心罗不觉得让这位听说公务繁忙的主人来当她的按摩师是个好主意。

        “你不了解药性,也不易拿捏剂量,还是我来比较好。能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他拍了拍她的手。“另外,以后不要同云字辈的人同场较技,他们都是习狠辣招式的顶尖高手,以你的功夫,受伤会是难免的。”

        心罗抿了抿唇,她已经身受过了。

        “谢谢你的提醒,待我腿伤痊愈,我会改以跑步的方式来健身。”

        “恩,的确是个好主意。”海啸站起身来。“午餐全叔会派人送上来,这几天你就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英一放学后,我会叫他直接到你的房间里。”

        “真好,可以当几日的富贵闲人。”心罗不同他客气,既然老板都说了,她也不必假意推辞。

        “你看起来完全不好奇我是谁。”他低头俯视躺在床上的人儿。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她眯眼,“二爷。”

        海啸闻言,终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他不应该拖了这么久才来面对她,她的确有吸引人的特质。

        “宓心罗,欢迎你到海燃园。初次见面,我是任海啸,行二,叫二爷太过正式了,就叫我海啸或是任二好了。”

        “等我哪一天不再是你请的保姆了,我会很乐意唤你一声任二,但此时此刻此地,还是叫二爷比较妥帖,您说是不是?”心罗不假思索地拒绝。任海啸之于她,是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她不会忽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冷肃杀气息,走路悄无声息,抱她走那么长一段距离呼吸却一丝未乱。最重要的上,他有一双寒冽似冰精锐如电的利眼,仿佛可以透视人的灵魂,让她无所遁逃。

        这样一个如鹰桀骜如狮威严的男人,绝不是一易亲善的人,与其日后不小心行差踏错,惹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自现在起就保持安全的距离的好。

        “随你。”海啸并不勉强她,谨守本分的下属他最欣赏。

        但是对与宓心罗,他是越来越好奇了。

        第二章相处

        “心姨,明天学校的母姐会,你能不能来参加呢?”英一对心罗的态度,更象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渴望。

        母姐会?心罗织毛衣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功课完成了一半,正睁大眼睛等着她的回答的英一。

        “心姨只是你的保姆,理论上,是没有资格参加你的母姐会的。”她尽量说得婉转。

        “为什么?爸爸说妈妈旅行去了,这段时间里,心姨会象妈妈一样照顾我。心姨你也答应过我,要陪我学习、游戏、成长,难道心姨不记得了?”英一抓紧手里的笔,仿佛是抓紧了心里的希望一样。

        心罗看着他。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应该撒娇耍赖的年纪,却已经知道同大人讲道理。心里不是不难过的,这是一个早熟得令人心疼的孩子啊。

        “你希望我参加吗?”

        “恩!”男孩的头很坚定地点了点。

        “好罢,我会去问问你爸爸,可不可以在明天请假外出去参加你的母姐会。”她摸一摸英一的小脸。“别高兴的太早,如果你爸爸不同意,我就没办法去了。”

        “爸爸一定会答应的!”

        心罗颇不以为然,却还是微笑着催促他。“可以继续作功课了吧?”

        可是,直到晚饭以后,英一已经上床睡觉了,她也没有能见到任海啸。

        自英一的房间里出来,心罗来到楼下,找到全叔。

        “全叔,我有事想找二爷。”

        全叔诧异地看了心罗一眼,她来海燃园已经月余时间了,即便在最初的日子里她也从来没有要求见二爷,今天这是吹得什么风?

        “二爷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老管家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

        “宓小姐找二爷,有什么事?”任七如鬼魅般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关于英一明日的母姐会。”心罗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十分,对于某些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她实在很担心今夜明晨她都没有机会见到任海啸,而她又不便擅自离开。那么,她也许只能令让英一失望了。而这却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任七不由的拢起了眉头,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二爷回来,我会转告他。”

        “那你顺便告诉他,只要他在明日八时以前返来,无论多晚,都请他叫醒我。这事,对英一很重要。”

        “好的,我一定会转达。”

        “那么,晚安。”说完,心罗上楼休息去了。

        “小七,我不懂这个女孩。”全叔突然在任七转身离开前说。

        任七惊讶地停下欲行的脚步。在任家已经历经两代当家的全叔,见惯了多少风里浪尖、黑白两道上游走的人物,竟然会看不懂一个女人?但是,他有同感。他也不懂。

        “心罗来了也一个月了,从不外出,她的休息日也不例外,没事就看书。她现在结毛衣用的针同线都我托我去买的,家里明令禁止闲人出入的地方,她更是连经过都免了,也不朝二爷卖弄风情。你说怪不怪?”不是他自夸,他家二爷绝对是人中之龙,男人中的极品,有哪个女孩子见了二爷,不是春心萌动,立刻行动的?

        任七沉思良久。

        “的确奇怪,如果说她是怀有什么企图而来的,那她也太沉得住气了。她的表现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吸引得了她,令她有好奇的反应。我没见过象她这么云淡风轻的女人,完全没有物欲似的,不挑剔也不娇蛮,随遇而安得让人害怕。她太平凡了,平凡到了没有弱点的地步。”

        “这岂不是很不寻常?”全叔喃喃自问,“不知道二爷留意到了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海啸留的园子里的时间毕竟短少。也许,他们有必要提醒一下二爷,不是吗?

        凌晨,心罗被一种奇异的存在感给惊醒。她慢慢睁开眼睛,让自己的眼眸适应黑暗。然后,她发现床前站着一个人,天光透过窗户将他映成一个淡淡的剪影。

        “你醒了。”任海啸独有的低沉声线在暗夜里听来格外浑厚。

        “二爷。”心罗自黑暗里坐起身,用被子裹住自己,以免着凉。

        “你都不会好奇或是害怕我为什么半夜三更站在你的房间里?”他冷声问,下意识的不悦。

        “首先,任七是一位称职的总管,既然他答应了会替我传话,自然不会食言。其次,我相信你的人格,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不会是那种半夜闯进女雇员房间意图不轨的男人。毕竟以你的条件,女人会争先恐后的爬上你的床,只要你愿意。”

        “啊,原来是这样。”海啸在她的床尾坐了下来,收起了原先的不快。他很介意她的态度,认为她太过漫不经心,没有自我保护意识。听完她的解释,他明白自己是大惊小怪了。况且以她的身手,一般人只怕也很难对她不轨。

        “好罢,你找我有什么事?”他想起任七转达给他的话。

        “明天,或者说是今天,英一学校里举办母姐会,他希望我能去参加,你同意吗?如果同意,我就向你请假,外出参加。”

        “若我不同意呢?”他真的很期待她的反应。

        “那么英一只能失望了。”她在黑暗中耸了耸肩。克尽职守又不逾越本分,实在不是很容易拿捏之间的分寸。其实她大可以据理力争,然而,未必可以解决根本问题罢?强出头是很愚蠢的行为,对于这一点,她有极其深刻的认识。

        “我以为你会竭力向我争取,解释你参加的好处及缺席的弊端。”他笑了,笑声搅碎了暗夜的沉窒。“我以为你会直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是个尽责的父亲,说你有多么失望。”

        “我给你的感觉是这样的吗?那真是太遗憾了,夜太黑,我看不见二爷的鼻子在哪里。”心罗因为被扰醒,口气并不是很好,只是她并不自觉。

        可海啸却觉察了。他淡淡微笑,和她唇枪舌剑是一件愉快的事,她是一个可以让他完全放松,单纯地与之交谈的人,没有压力和负担。可是,现在的时间不对,再聊下去,她今天可能要顶着一双熊猫眼去参加英一的母姐会了。

        “我会派司机送你去学校,晚安。”他起身离开,在拉开门走出房间前他回身同心罗说:

        “以后睡觉最好把阳台的门窗全关上,免得将来怎么死在睡梦中都不得而知。”

        心罗差一点想操起身后的枕头砸向他宽厚的背影,难怪她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我信任海燃园精密周全的保安系统,不对啊?”她嘀咕着重新躺好。闭上眼睛想再次入眠,可惜已经了无睡意。

        躺在逐渐逝去的夜里,她淡淡回想过去一个月的生活,觉得不可思议,不必围着一个人,一切以他为中心的日子,平淡顺遂得近乎乏味。可是,她竟然也这样度过了,甚至有些喜欢。

        英一是个如此让人想要疼惜的孩子,任海啸同他的海燃园里虽然充满了各式秘密,可是他们毕竟留下了她。她知道如果她好奇,她会象蓝胡子的新娘去打开那扇不被允许打开的门一样,去探知那背后的秘密,然后和那该死的好奇新旺盛的新娘一样,落得个人间蒸发的下场。可是,撇开任家不是很光明的背景不谈,她真的喜欢这处有些偏僻的人间乐土。所以,她的探索精神冬眠去了。

        当一个无知的女人没什么不好,闲来无事就看看书逗逗孩子,多么悠闲的前景!

        心罗在有点自嘲的思绪里,再次沉入睡梦中。

        清晨起床,洗漱完毕,心罗敲开英一的门,发现他已经起来了,连个人卫生都已经打理好了。

        心罗笑着上前拥抱一下男孩,然后放开他。

        “英一,心姨实在是太没有成就感了。你就象一个小大人一样,完全用不到我来照顾,心姨这个保姆简直没有用武之地。”

        “对不起心姨,我只是睡不着,才起得早了。”

        “没关系,心姨不是在责怪你。”她牵起英一的手,“你爸爸已经同意我去参加你的母姐会,你只要告诉我,我该准备些什么。”

        “真的?!”英一小小的脸上亮起欣喜的表情。

        “真的。”她也被男孩的欣喜感染,笑得无比欢娱。

        “太好了!心姨只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参加就好了。”

        漂漂亮亮?颇有一些难度,不过,还不至于很困扰她。

        “没问题。现在,我们下楼吃饭罢。”

        两人手挽手到楼下餐厅,竟然看见甚少在早餐时间现身的任海啸坐在餐桌前。

        “爸爸。”英一轻声叫。

        任海啸起身拥抱儿子,然后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心罗选择坐在两父子对面。她没有什么机会同时见到这一对父子,多半时间她只能见到英一,而任海啸,实在是个作息超级不规律的人,兼之又神出鬼没,能见到他们同时坐一张饭桌前,是崭新的经验。

        看得出,英一极其敬畏他的父亲。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敬重之心自然衍生出的审慎态度。她一直不太了解他们如何相处,现在看来,任海啸象是所有不知道该怎样和孩童相处的父亲一样,沉默而且不擅表达,没有早安问候,没有简短但温馨的交谈。不过他至少晓得拥抱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冷冷地坐着不动,好现象,不是吗?

        “英一,你爸爸已经同意我参加母姐会了,心姨很高兴,为了答谢,你替我给你爸爸一个早安吻。”

        心罗吃完自己的早餐,抹了抹唇角,笑眯眯地建议。

        “哦。”英一迟疑了一下,还是在父亲的脸上啄了一下。“谢谢爸爸。”

        “不用谢。”任海啸冷肃的眸光一炽,看了一眼长桌对面优雅浅笑的女子,接着低下头对儿子说,“快点吃饭,吃饭完后去上学,别迟到了。”

        “请慢用,我去帮英一理书包,先失陪了。”心罗找了个借口离开,想要改善一对父子之间呆板的相处方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一次改变一点点便好,她并不急功近利。

        收回自己望着那个苗条身形的深沉眼神,海啸问儿子:

        “你喜欢宓阿姨吗?”

        英一大力点头。他的心姨从来不会有不耐烦的表情,不会嫌他沉默寡言、性格早熟,也不会在私低下说他是拖油瓶,更不会在父亲面前假装和他很亲热,一转背就不理不睬。

        “有多喜欢?”

        “我希望心姨一直留在我们家。”这是小小孩童最直接的渴望。

        “万一妈妈回来了,她必须离开呢?”

        英一犹豫了,妈妈和心姨,好难的选择。妈妈虽然总是扔下他,一个人一走就是好久,可是妈妈偶尔会抱着他睡觉,哼好听的歌给他听,那种感觉,好温暖。

        海啸执起餐巾抹嘴,并不替儿子解决烦恼。做他任海啸的儿子就必须学会取舍,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就算是拥有钱同势如他,也有着极深的无奈。他不想给儿子营造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只是一直不晓得如何着手,那孩子除了对母亲有着淡淡的执着,对什么都不是很热中。现在,机会来了,他想看看英一怎样选择。

        “那--心姨可以嫁给吟叔。”英一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嫁给任七?海啸挑眉,这算什么?肥水不落外人田?他儿子倒也真有些头脑,既要妈妈,又要留下宓心罗,一举两得。可是,太一厢情愿了,且--他也不会允许。

        “你可想过吟叔共宓阿姨的感受?没有喜欢的感觉,生活在一起是很痛苦的。”就象是英一的母亲同他。

        英一愣了一愣,无言。

        “再想一想罢,妈妈与宓阿姨,如果你只能选一个。”

        抛下这一句话,他也离开餐厅,不想追究自己我什么不喜欢听见把宓心罗和任七凑成一对的馊主意。

        “二爷,您真的要叫小少爷在她们中间选择一个吗?”全叔在他出门前递上外套,并低声问。

        “他早晚要面对类似的情形,早一日开始考虑,早一日有心理建设。”海啸的眼神悠远,“我从未想过要瞒他一辈子,他早晚要知道。”

        “心罗那里--”

        “以后再说这件事。”他穿上外套,“如果会造成困扰,我会向她解释。”

        “我却以为她不会问起。”

        海啸向外走的脚步停了停。

        “全叔,宓--”他不确定地顿住,最后决定改口。“心罗是什么样的人?”

        “二爷,心罗是什么样的人,日子毕竟还短,咱们不太了解。但她一定是有故事的人。”

        任海啸点头,出门上车。全叔的看法,他同意。心罗,的确是个有故事的人,就是不知道她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罢了。

        稍早送走了英一,心罗回到自己的房间,对住自己的衣橱发了一会儿呆,除了运动衣和几件毛衣长裤,她真的没有什么称得上漂亮的衣服,更没有出席正式场合可穿的衣服。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仍免不了要与现实接轨,逃都逃不掉。拿起电话,她拨内线至车库。

        “我是宓心罗,有事外出,麻烦五分钟后在畅翠居门口等我。”

        “是,宓小姐。”

        心罗挂上电话,换上一件兔灰色长毛衣配一件黑色长裤,穿上平底运动鞋,下楼。

        “全叔,我出去了。”

        “玩得开心一点。”

        “好。”心罗出门,刚好用去五分钟。

        “宓小姐。”开着黑色宝马的司机,竟然是云深。

        “麻烦你了,云深。”心罗坐上了车,笑着纠正他。“还是叫我心罗罢。”

        云深发动引擎。“想去什么地方?”

        “先送我去买衣服可好?”

        云深笑一笑,依言开车载心罗到名店云集的商业区,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

        心罗也没尝试同他交谈。海燃园里的侍卫见着她,一贯只有两种反应,点头而过,或者一笑而过。她能感觉出他的不自在,毕竟海燃园里,除了她,连佣人全都是男性,所以她并不十分在意冷场。在任家,她的确象是一个入侵者,虽然不至于人人敬而远之,但也差不多了。好在她对于无聊的现状,还不是顶在意。正中她的下怀,不是吗?

        到了商业区,在停车场泊了车,云深执意要陪着她去购物。

        “只要你最后不会抱怨无聊叫救命就好。”心罗只好随他去。心知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即便知道她不需要。

        好在,她不是购物狂,眼光也不会挑剔到令人发指牙痒不已,在纪梵希旗舰店里选择了一件浅浅的烟紫色羊绒连身裙,一条银质龙凤相扣的细长腰链,然后在安娜·苏选了一双黑色小牛皮高跟鞋以及一款最时尚的手制黑色缎面手袋。穿戴好之后,将旧的衣物装包拎在手里。

        云深一度试图替她付帐,但是她都摇头拒绝了。

        “我自己来,毕竟都是我自己才用得到的东西。如果我真的想要老板买单,我自己会同他说。”

        云深争不过她,眼看着她刷卡结帐。

        “走罢,送我去英一的学校。”

        来到英一学校门口,下了车,心罗遣云深回去。“不用等我,我可以自己回海燃园。”

        然后,她昂首阔步象个女王一样走进校门。

        “小姐,请问你找谁?”门内的保安拦住她。

        “我是二年级一班任英一同学的家人,来参加今日的母姐会。”心罗不卑不亢。

        “啊,原来是任女士,请随我来。”保安会错了意,连忙在前引路。

        心罗没有刻意纠正他的错误,只是有些微的奇怪,一学期至少有一次母姐会,算起来,这应该是英一的第四次母姐会了。且,以任海啸那般的身份地位,没道理他儿子学校的保安会认错人。除非--她不喜欢自己的推测--英一的母亲从不曾参加过自己儿子的母姐会,一次也未光顾过,甚至,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感觉上,似乎是一个极端不负责任的母亲。

        好在,英一是个好孩子,并不要人操太多心。心罗有些欣慰。

        保安将她领至二年级一班的门前,笑了笑,回自己岗位去了。

        心罗吸了一口气,走进教室。她看到已经有其他小朋友的母亲到了,老师正在讲台上维持秩序,叫小朋友门安静,瞥见心罗进来,只是用眼神示意她随便坐。

        心罗在家长席位的中排拣了座位坐下,立刻有一位打扮雍容的贵妇小声和她打招呼。

        “你好,我是沈方思惠,第一排第三座位的是我儿子。”

        “你好,我是任英一的家长。”心罗微笑。

        “任英一?”贵妇挑高修饰得细长的眉毛,狐疑地上下打量心罗。“任海啸的儿子?你是他的母亲?”

        心罗笑着摇头。

        “我猜也不是。你的年纪怎么看也生不出那么大的儿子。而且,你也不象他会喜欢的女人的类型。据我所知,他的女人还没有哪一个有资格来参加他儿子的母姐会呢。”

        心罗保持礼貌的笑容,却不喜欢贵妇口气里的不屑。任海啸的女人,听上去实在不是一个好头衔。他--又喜欢什么类型呢?让人这么不屑。

        陆续有家长到来。贵妇不再理会心罗,一直小声同认识的人耳语,然后那些人就都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心罗,仿佛她是哪里来的外星怪物。

        心罗无所谓地任她们议论,径自向回首张望的英一挥了挥手。

        英一看见了,脸上绽放灿烂笑容,又转回头去,坐正身体,认真听老师讲话去了。

        当老师等家长差不多都到齐了,开始介绍班级的情况,然后请同学们站起来朗诵诗篇。

        轮到英一时,心罗观察他,发现他的态度很沉着,表情虽然不象其他小朋友那么生动活泼,可是节奏掌握得很好,声音也抑扬顿挫,颇有其父的大将之风。

        他朗诵完毕,心罗轻轻地鼓掌,他做得好,就应该得到掌声,这是最直接的奖励。

        朗诵节目之后,一班小朋友表演了一个独幕剧,是希腊神话里的依阿宋与金羊毛,看这一群小小孩童演绎这样古老且严肃的故事,与他们稚嫩的嗓音与肢体语言相结合,真的有十分趣怪的感觉。家长们统统毫不吝啬的给予掌声。

        接下来,老师引领家长参观教室里的画板,上面贴满了孩子们的画作,主题是我的家人。

        心罗一眼就看见了英一的画,因为实在是太有特色了。画上,有狮子般威严的任海啸,老猫般精灵的全叔,猎豹般行踪诡秘的任七,一个面目很模糊的女子,还有--她。在英一心目中,他们全都是他的家人。

        她笑,英一小小年纪,却眼明心亮呢,看得比什么人都通透,将所有人的本质都充分的表达了出来,很是传神。

        “快看,我家伟豪的画画得多么好啊。”早先与心罗搭讪的贵妇指着自己儿子的作品发出一声娇呼。

        “可不是,沈家公子的画的确好。”顿时有人出声附和。

        心罗悄悄踱开,走到英一的身边,揽住他的肩,小声问:

        “心姨觉得你的朗诵和画作都很出色,你告诉心姨,想要什么奖励?”

        “要什么都可以吗?”男孩仰头笑问。

        “在心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可以。”

        “我想要--”

        英一还来不及许愿,老师已经在召唤小朋友们集合了。

        心罗示意他先去集合。“有什么要求,晚上回家时再说。”

        母姐会散了,心罗走出学校,一眼就看见云深缓缓把车驶了过来,停在她面前。

        “云深,你一直等在这里?”她意外。

        “职责所在。”他淡然地解释。

        心罗摇头,坐上车。看起来,海燃园里的男人都是硬脾气,不晓得变通。她喃喃自语。

        回到海燃园,她谢过云深,拎着自己的一包旧衣服,走进畅翠居。才进门,她就看望见任七陪着一名俊朗的年轻男子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闲聊。两个人察觉了她的出现,都站了起来。

        “任七,这畅翠居里,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位美人儿,我怎么都不知道呢?”东朕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问。

        “这位是小少爷的保姆,宓小姐。”任七转瞬自惊艳之中回过神来。原来宓心罗不是真的平凡普通,只是她一直没有展示自己的美丽而已。事实上,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之后,她耀眼得令人惊奇。看起来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竟是这样一位佳人,早知如此,我一早便过府拜访了。”东朕似真还假地趋身上前,握住心罗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就再也不肯松开了。“容我自我介绍,我是东朕,是任二的好朋友、死党。”

        “东少!”任七不得不出声提醒东朕不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施展他那著名的东氏魅力。

        “东少,你好。”心罗技巧地拧了一下手腕,摆脱了他的手。“很抱歉我昨夜未能好眠,上午又出门逛街,眼下正困乏得紧,要上楼补眠去了。”

        “那是当然,美人春睡,正是时候。我们晚上见。”

        任七受不了地摇头,幸好宓小姐是个奇特的人,海燃园里上上下下,没一个男人入得了她的法眼,只怕风流成性的东少也不能。要不然,只会又多了一个被东少伤了心的女子。

        “有个性,我喜欢。”东朕的表情玩世不恭,可是语气却再认真不过。

        “哪个女人你不喜欢?在你的眼里,个个都有个性。”任七同他天生不对盘,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不同。我的大名,报出来,哪个女人不晓得?没见过也听说过,多少也会小小的仰慕一下罢?她全然没反应,连眼神都没有改变。我可以肯定,她不是真的不知道我。”

        “又怎样?你老早花名在外,被你猎艳得手的,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没有?有点头脑的,都晓得要同你保持距离,何况宓小姐这样兼具知性共理性的人,才不会上你的当。”任七大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任七,你不会是看上了她罢?”东朕大惊小怪地将脸凑近任七问。

        “我才不象你,见一个爱一个。”任七的脸几不可觉地红了。

        “别害羞了,来,速速从实招供,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她?”东朕死缠烂打地跟住他。

        “海吟爱上了谁?”任海啸自公司回来,只来得及听见东朕的话尾。

        “哈,二爷来了正好,帮我一同逼供,问问任七是否爱上了府上的美女保姆!”

        美女保姆?海啸的深邃眸光扫向任七,任七耸肩,示意不理东朕在胡说八道什么。

        “但是,话说回来,我今天才发觉,你请的保姆实在是位美女。那天只留心她是身手了得的打女,想不到仔细装扮起来,虽然还不足以倾城倾国,倒也已经美丽无双。”东朕抚着下巴,状甚轻佻地挑着长眉说。

        “是--吗?”海啸本就低沉的嗓音瞬间又冷了几分,客厅里的人刹时仿佛置身在西伯利亚。“东朕,收起你色迷迷的表情,不管你在外面招惹了多少女人,但是在海燃园里,你最好收敛你的花心同风流。”

        东朕有趣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怕死地继续挑衅。

        “如果我是真的喜欢,想追求心罗宝贝呢?”

        海啸静默了一会儿,冷不防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东朕的肩膀。

        “你不妨试一试,我非常期待。”

        东朕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反应?非但不加以阻止,还鼓励他试一试。

        “东少你惨了。这回你真的把二爷给惹毛了。”任七已经有近十年没有看过二爷这么恐怖的表情了,就算是九年前那一场几乎导致兄弟阎墙的事件中,二爷也只是冷冷的澹然处之。想不到,时隔多年,他那年少轻狂时最恐怖的笑容竟然因为一个保姆而再次出现。他有未来会很忙的预感。

        “什么意思?”东朕第一次觉得自己玩得过火了。

        “你不要以为二爷这些年修身养性,就当他是只温顺的小猫,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二爷是不折不扣的猛狮,你在他的地盘上,这儿的一切都是他的所有物,之前他之所以懒洋洋的任由你在这里胡闹,是因为你没有触及他的爪子。可是现在,你把他给弄醒了。”

        “怎么听上去象是我惊扰了一只了不得的怪物似的?”东朕头皮发麻的摸摸自己的下巴。

        “差不多就是了。”任七嘴角抽动,“东少,您好自为之,自个儿保重罢。二爷的手段,我怕您承受不起。”

        望着任七边离开边抖动的背影,东朕有种自己被骗了的奇怪感觉。他转头问来了有一阵子的老管家。

        “全叔,刚才任七是不是在笑?”

        全叔的老脸上浮现耐人寻味的笑容。

        “东少,谢谢你啊。”说完,老管家也信步踱开,留下满头雾水的东朕。

        海啸回到自己的房间,脱去外衣,躺在床上。他有些诧异自己怎么会那么冲动,差一点就被东朕给激怒。他一早就知道东朕对心罗好奇,按理他不应该有如此不快的感觉,可是当东朕轻佻地称赞心罗的美丽,不正经地说要追求她时,他最直觉的反应竟然是想将东朕扔出去。

        不知不觉中,他也被宓心罗给蛊惑了吗?可是她分明只是安分地当着她的保姆,偶尔小小的伶牙俐齿一番,从来没有刻意吸引过他。他摇头自嘲,又或者男人真的比较贱骨头?女人自己送上门,即便没有忙不迭地躲开,心里也不会认真重视。反之若不理不睬,又拼着命地去追求?他不得而知。只是即使在他最春风得意又年少轻狂的岁月里,也没有哪一个女人可以象心罗这样轻而易举地影响到他。

        他对自己是比较诚实的,不能否认他欣赏宓心罗,日渐相处,更让他发现她的优点,智慧、勇气、毅力、优雅、冷静还有耐心。她是一个太非同寻常的女性。

        然而,任家虽然已经渐渐将事业的重心转移到合法的经营上,但毕竟曾经在黑白两道上游走过,多少树立了些敌人。他们现今平静而忙碌的生活,都是任家子弟用性命换来的,他不能保证风云不会再起,这样的他,还是适合当一个冷情的人罢?

        理智与与情感,真是困扰啊!他轻叹一声,九年前他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接听。

        “二爷,我是云浪,小少爷有些不对劲,似乎与人打斗过。”

        “我知道了。”他挂上听筒的同时,听见了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海啸皱眉,英一是他的儿子,虽然闷闷的不太讲话,但很懂得礼貌,从来不会用这么原始而幼稚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而且,上午时还好好的,怎么放学回来倒变的气冲斗牛了?

        自床上起身,他正准备去到英一的房间看看究竟,却听见轻微的敲门声,而是心罗温雅的嗓音在征询:

        “英一,心姨可以进来吗?”

        接下来,他听到隔邻的门打开又阖上,他想了想,下楼进书房的密室,调出儿子房间的画面,静静观看聆听。

        “英一,为什么发脾气?”心罗的话就只问到这里,因为她看见低着头的英一手背上刮擦的伤痕,似是与人扭打造成的,连忙蹲下身,执起他的手,温柔地轻轻抚摸。

        “这些伤,是因为同人打架得来的罢?可赢过对手?”

        “心姨,你为什么不问我打架的原因?”英一困惑地抬起头反问,通常大人在这种情况下不是都问为什么亦或痛不痛的么?可是心姨却偏偏关心输赢。

        心罗微笑着将迷惑的男孩抱在怀中,向他解释。

        “小朋友之间一言不和起了争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且,会使我们英一这么沉静的孩子动手与人打架,想必是对方将你给激怒了才对,否则,你一定理都不理对方,转身走开了。”

        英一点头,心姨真的很了解他,她说的完全与事实相符合。

        “我们撇开原因不谈,既然打也打了,皮肉吃痛,自然要问输赢。海燃园里随便站出一位叔伯,都是一等的高手,英一怎么可以输给别人?”心罗拧一拧男孩的鼻尖。

        “还没有打完,老师已经将我们分开。”言若有憾呢。

        “你很遗憾没能一分高下?”她看着他强自压抑的愤怒。

        英一摇头。“我只是讨厌他说我没有妈妈,要叫家里的佣人代替参加母姐会,还说妈妈不要我了。”

        心罗点头,这样的话,的确会教小孩子失去理智,追究起来,先行挑衅的人最差劲。

        “英一,以后记得不要冲动,好吗?别人说你没有妈妈或是妈妈不要你了,就是想看见你伤心难过的样子,无论你是愤怒地打骂亦或是难过地自怜哭泣,那你的对手都达到了目的。他已经令你不快共痛苦了。越是这样时候,越要冷静淡定,要笑得比对方从容灿烂。与其因你的敌人的攻击伤心痛苦,不如过得比对方更好,活得更坚强。他打击不到你,无趣了,自然也就放弃了。心姨这不是教你听任别人欺负你,当然要还手!可是,要迅速而有力,先观察他,发现他的弱点,最后一击即中。心姨不想你在敌不过的时候还与人硬碰硬,形势不利的时候,生命是第一考量。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死的英雄。”心罗不担心他听不懂,他太聪明太早熟了。然而毕竟还是孩子,还是有他的弱点。

        “相信自己,充实自己,锻炼自己,了解自己,进而只做自己。英一,这是心姨能给你的最好的建议。今天这一架,只是你人生无数次战斗中的一次,如果一句简单的话,就可以使你失态,还有什么不可以伤到你?躲起来哭或者失去理智的撕打都不适合你。运用你的智慧,结合你所学到的一切技能,优雅地取胜,才是你要做的。”

        英一静静想了一会儿,大眼里的伤心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醒来的王者般的睿智。

        “心姨,我现在还不完全能做到你所说的程度,可是,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她笑着站起来,牵着他的手进浴室洗脸换衣服。“记得,以后不要再摔门,这实在是很没有礼貌的举止。”

        英一听了,呵呵笑了起来,绕了一圈,心姨还是教训了他。

        海啸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了进去,他悄悄地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方才那样一番对话,早应该由他同儿子进行,可他毕竟还是疏忽了,要到今时今日,他才发觉,早熟而安静的英一,心中一直是留有阴影的。然而总算为时不晚,宓心罗替他做了他该做的事,在情况变得不可收拾之前。

        他在心里淡淡同自己说,你终于做对了一件事,选择宓心罗当英一的保姆。她的存在,中和了海燃园里太过阳刚的气氛,带给英一应有的母爱似的关怀。

        不,你只是找个理由说服自己她的影响只针对英一,而不包括你。他的理智反驳。

        吃完饭,海啸叫任七进书房谈论公事,东朕不请自入,立意不教任七好过。

        “英一今晚看上去很开心,胃口也极好。”东朕闲闲地坐在沙发里,心思仍围绕着晚餐时的情景在转。“二爷,你不觉得英一太过迅速地依赖上他的保姆了吗?”

        “东少,您下午才说您觉得宓小姐美丽无双,而孩子天生对美丽的事物比较直接。”任七冷冷地接口,“没见小少爷这样巴住你,可见你的魅力不及宓小姐。”

        海啸埋头处理手中的文件,不想理会这两个人之间的舌战。

        可是偏偏,东朕就有本事将最简单的事复杂为一场中心主题不明的大辩论。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拥有高学历以及高收入的美丽女性,放着好好的本职不做,刻意平凡地跑到海燃园里充当全职保姆也就罢了,竟然还没有任何私人活动,象个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很蹊跷诶。”

        “东少,您真不应该做风月场所的少东,您应该去写推理小说。”任七忍不住翻白眼。

        “难道你们不认为她是另有目的才接近二爷和英一的吗?”东朕越想越觉得颇有可能,“先笼络了英一,再勾引了二爷,令你们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于是乎,任家大权旁落,武则天时代来临。”

        “我刚才说错了,现在更正。东少你该去写豪门恩怨。”任七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

        海啸被他们两人的你言我语惹得心烦,轻轻一拍桌案,声音虽然不大,倒也立刻使正在以拌嘴为乐的两人静了下来。

        “还不专心?”他问,声音不怒而威。

        “是。”任七连忙捧起手边的文件。“衡远集团与前一家保全公司的合同已经到期,有意同任氏接洽。华海的收购案已经草拟了合同,只要双方都没有异议,就可以签订正式的合约了。还有天王集团希望有任氏保全出面保全一批展览品,全部是珍贵的宋瓷。”

        东朕闻言,吹了一声口哨,大买卖!

        天王集团?海啸摘下眼镜,望向任七。

        “天王,是心罗--”他想确认一下。

        “是的,宓小姐的父母在世时担任天王的总裁王洛衡家中的管事。”任七立刻会意。“宓小姐一家颇受王家的照顾,就连宓小姐的父母车祸过世后,王家仍然出资供宓小姐完成大学学业。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听起来倒还不是为富不仁的人家。”东朕发表感言。

        真是这样吗?那为什么傍晚的时候,心罗对英一的将的那番话,却好象是她曾经身受过类似的对待而有感而发?王家,又为什么这样礼遇宓家三口?海啸交叠双手,支住下巴,陷入沉思。

        任七同东朕互相递了个眼神。二爷很在意宓心罗呢。

        “谁在和天王商洽?”海啸放下手,合上眼前的文件。

        “云流与风阎。”任七挑出众多文件中的一份递上。

        “去告诉他们,我亲自接手。”海啸自桌后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里罢。”

        “是,二爷。”任七躬身,和东朕送海啸离开书房。

        “任七,他不会是真的要出面吧?”东朕怀疑地问。

        “您可听二爷说过什么玩笑话?”任七拖住东朕向外走,“夜了,东少您也该回了。”

        “你赶我走?!”东朕不可置信地怪叫。

        “二爷可没留您过夜。”

        “死任七,你给我记住,有朝一日我要叫你这张扑克脸好看!”东朕夸张得似强抢民女不成的恶少,指住任七的鼻尖嚷。

        “小的拭目以待。”任七一贯八风吹不动。

        “全叔,任七欺负我。”东朕一边向外走,一边冲站在门旁送客的老管家诉苦。

        “你不欺负小七已经万幸了,只是,别玩过了火,以后难以收拾。”老管家呵呵笑着挥手踱开了。看来,任家园子里的春天来了呢。看哪,多么热闹的景象,老爷,你要保佑二爷,让他把握这真正的春天,万勿错过。

        东朕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全叔,微笑着走出畅翠居,低垂的眼帘挡住了他诡异的眼神。

        第三章渐知

        心罗在草地上铺了一张床单,带在书,懒洋洋的依靠在一棵悬铃木的树干上。自从前次被云泽轻伤以后,任海啸就明令禁止任家的侍卫和她较量,她便再也没踏进过道场。英一上学的时候,她只得自己寻些事来做。今天风和日丽,正是仲春天好,她在海燃园生机盎然的树林花圃间,为自己偷了浮生半日闲。

        全叔知道她要在花园里踏青,特地给她准备了几款小点心。

        “心罗,你尽管地在园子里玩。”

        “全叔,来到海燃园,我几乎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闲人,连您也鼓励我玩,只怕我真的要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她笑着接过老人家的心意,有点不好意思。

        “小少爷放假时候,你可以陪他出去玩耍。动物园、游乐场、水族馆……二爷忙,也想不着带小少爷去,小少爷又是个体贴的孩子,从来也不会开口要求二爷。我们这班下人,各司其职,更是没可能同小少爷玩耍。你是小少爷的保姆,又有大把时间,由你带着他四处游玩,自然是再好也不过的。”

        心罗看着老人眼内经历了岁月积累的智慧,心间动了一动。

        她的确错了,拘泥于保姆的身份而忘记了英一的需要,他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童,再怎样早熟体贴,亦还是少不了孩子的渴望罢?

        “全叔,谢谢您。听了您的一席话,真正令我茅塞顿开。”

        “是吗?我可曾说过什么吗?”老人家笑呵呵地走了开去。

        心罗就在草地上独自享受起美好的春光。

        阳光淡淡洒在她身上,替她的周身缀上美丽莫名的金晖,似极了偷落人间小憩的春之女神。

        看进任海啸眼中的,就是这样悠闲的景色。他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才缓步接近草地上的人儿。

        “春光独好,浮生偷闲,都是人生中快意的事。心罗,你真的很懂得享受生活。”他调侃优游于书中的心罗。

        心罗抬头仰视海啸,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穿着一身蓝灰色西装的他自她这个角度看起来,英俊潇洒得近乎危险邪恶。

        “也是进了海燃园,才晓得原来生活是可以这样过下去的。”她放下手里的书,迟疑了一下,指了指床单。“二爷要不要坐一会儿?”

        海啸俯身看了她几秒钟,然后挑眉,这是自她进了任家后,第一次主动开口亲近他。不--说亲近还嫌早,她只是邀他同坐,但,已经是长足的进步。

        “为什么不?”他坐在了她的身侧,全然不在乎身上昂贵的手工缝制的西装。

        心罗不是不错愕的。她只是出于礼貌,可是他竟然放得下架子,委屈自己坐在铺了张床单的草地上。这决不是她印象中的任海啸。

        海啸看着她一闪而逝的错愕表情,竟心情大好。她原也是有着淡定之外的表情的,他笑。

        “那--可要吃些点心?”她又指了指盛在碟子里的甜点。

        “看起来很好吃。”他拈起一块曲奇,放进口中,立刻被它香浓的美味吸引。“唔,delicious。”

        “借花献佛罢了。”心罗也吃了一块。“是全叔准备的。他真象是圣诞老人,这简直是我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礼物。”

        “从不见他老人家给我准备甜点。”他咕哝,同时又解决了一块巧克力曲奇。

        心罗忍不住被他埋怨的口气惹笑。

        “二爷没有吃点心的习惯,自然全叔也不会特意为你准备。”她将整碟点心推到他的手边。“我和英一在他完成功课后,偶尔会想吃东西,渐渐养成习惯。”

        他有点意外她的反应,她是个特殊的存在。海燃园自九年前的事后,就很少进驻女性。这一次因英一而破例,却没想到,竟被他发现了一个这样奇特的女子。坐在她的身边,他竟然可以完全放松,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只想就这样闲坐着,听她用优雅的中音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地同他交谈。

        “如果我想带英一外出,不知道二爷会允许吗?”她向后仰,把头轻轻靠在树干上。

        外出?他收起了闲散的心情,拧起眉。

        “为什么?英一有必要和你一起外出吗?”

        “恩,天气这样好,我和英一到公园里去野餐,放放风筝,钓钓鱼。或者还可以去玩些旁的,暂时还没有想到。”她的口气未变,丝毫不受他瞬间冷冽的态度的影响。

        “倘若我反对的话,你是否又会耸耸肩说你只好令英一失望了?”他好奇她会怎样应对。

        但这次她没有,她盯住他的眼睛,毫不畏惧。

        “我绝对无意过问二爷的家事,然,您既然请了我担任英一的保姆,我自然有责任让他在我的看顾下,生活得开心如意。终究,他其实只是缺乏一个正常的环境罢了,八岁的男孩所要的,无非是父亲同母亲的关注与应有的玩乐。这些,不是付出金钱可以解决的。”

        海啸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抚平裤子上的褶皱。

        “看起来,你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不担心我会解雇你,恩?你从来不会担心触怒我,是因为你没搞清楚我是谁。”

        “二爷,您是谁,对我没有任何影响。英一的开心快活才是我应该关心的。”她仍然保持温和淡定的语气。

        他沉声笑了起来,她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啊!这样直白的回应,他的男性自尊几乎受伤了。

        “你说的再正确不过,这件事是我疏忽了。这个周末,我会抽时间陪你们同去。”

        说完,他微微向她躬身致意,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留下心罗一时之间愣愣回味他最后的那句话。

        我会抽时间陪你们同去。

        良久之后,她清朗的笑声在海燃园里荡漾开来。

        晚上,海啸陪久未见面的儿子一起吃饭,心罗却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晚餐。

        英一有些担心。

        “爸爸,心姨为什么不下来吃饭?她是不是又象上一次那样受伤了?”

        海啸看向全叔。全叔摇头,表示他也不太清楚。

        “下午宓小姐回到房间后就再未出来。”任七冷冷地加上注释。

        看着儿子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的样子,海啸推开自己面前的晚餐,倏然起身。

        “二爷?”所有人都诧异地看住他。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心罗怎么了。”

        “爸爸,我也去。”英一也站了起来。

        “不,你乖乖在这里吃饭。”他锐眼一眯。儿子太过喜欢心罗了,如果有一天心罗离开,他是不是会象失去母亲时候那样,伤心难过,暗夜独自哭泣?他不想看见这样的情形再度发生。宓心罗对英一的影响过甚,也许趁他还只是单纯依赖心罗时,分开他们比较好?

        等到英一坐回椅子上,他走出餐厅,上楼敲开心罗的门。

        心罗披散着头发,赤着脚来给他开门。

        海啸有一刹那的迷惑,眼前有些许凌乱慵懒感觉的她,一扫素日里淡定镇静的模样,看上去妩媚娇憨。甚至,有淡淡不自觉的性感。

        “二爷找我有事?”心罗挑眉,提醒发呆的老板。

        他清了清喉咙,以掩饰自己的短暂失神,然后微笑。

        “英一没见到你下楼吃饭,十分担心。”他侧身从她旁边走进房中,有点被地板上散乱的报纸杂志给吓到了,印象里心罗是有洁癖倾向的人。“你的房间里发生了地震?”

        “怎么会?”心罗没有急于收拾,只是耸肩。“英一太缺乏安全感了。我只是没有下楼吃饭而已。他不应该太依赖我,没人可以陪他一生一世,各人总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空间。或者是源于他之前太过失望了,所以现在才会对我抱持了过于美好的希望。”

        “有没有人赞你极之聪明?”他在散布着书刊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落脚。

        “二爷不是第一人。”她伸手将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绾成发髻,却一时之间找不到合手的东西固定。

        海啸看见她四下环视,自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银色的笔,递给她。

        心罗抬头望进他的眼里,见他不语,便静静接过笔,将发髻固定在脑后。

        “二爷,您先下楼罢,我随后就来。”

        他点头,旋身离开。只是脑海里仍不自觉地回放着她刚才充满女性柔媚的举动。他自嘲地笑了笑,原本已经有将她遣离的念头,可是一看到她平凡却深深吸引他的脸庞,看到她找了那么多市内旅游的资料,他所有的遣走她的心思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了。

        回到餐厅,老少六只眼睛齐齐向他行注目礼。

        他暗暗叹息,都被心罗的一举一动给牵引了啊。

        “心罗没事,她稍后就来。英一,你好好吃饭,不然,我就算你心姨一次失职。如果她累计失职三次,便再没资格做你的保姆。”他轻拍食不下咽的儿子。恩威并济才是最好的方法,既然心罗暂时替代了母亲的角色,给予英一温暖的关爱,那么他这个父亲,就还是保持严厉而不失慈爱的形象罢。

        “恩。”英一马上埋头认真吃饭。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失去心姨。<br  />
        “大家晚上好。”心罗带了一只档案夹踱进餐厅,微笑着同众人打招呼。

        全叔与任七的视线统统集中在她的头上,她簪头发用的银色物件,看起来恁地眼熟呢。两人的眼神都飘向了海啸。

        海啸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叮嘱儿子。

        “英一,今晚爸爸有空,你和宓阿姨一起来大书房做功课,我要检查你的进度。”

        男孩乖乖点头,心里有小小的雀跃,他可以让爸爸看看他有多么的聪明了。老师教的功课他都只听一遍就全懂得了。

        心罗耸耸肩,在哪里陪英一对她而言都没有差别。

        “还有全叔,饭后甜点请准备多一份。”在步出餐厅之前,海啸扔下又一句惊人之语,然后消失在巨大的雕花门后。

        剩下全叔望着任七,两人的唇角都可疑的不自然地抽动着。英一不明所以地来回看了他们一会儿,问:

        “心姨,他们怎么了?”

        “没事,他们只是听到了一个不是顶好笑的笑话。”心罗担心老管家太过错愕的表情会令到他的面部肌肉痉挛,无法放声大笑。轻浅地笑着安抚他。“吃完了饭就去做功课,如果今天你的表现好,心姨有奖品给你。”

        “我吃完了。”英一放下筷子大声说。

        “那我们走罢。”心罗牵起男孩的手走出去,隐约听见笑不可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心罗自应聘进海燃园以来,第二次到大书房。安置好英一,她才得以有机会仔细打量书房里的布置。巨大的原木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天文地理医学建筑,令她有点意外。这里的藏书,倒真是博杂,简直似小型图书馆。如果她是此间的主人,每日沏一壶好茶,捧一册心仪久矣的好书,悠悠的过一日,殊不寂寞。想必又是另一种快意人生罢!

        “与其看住那一墙的书垂涎不已,何不取一本喜欢的来看?”看着心罗一脸毫不掩饰、艳慕的样子,海啸好笑地轻轻在她耳边说。

        “可以吗?”心罗的眼睛一亮,小书房的藏书她几乎已经看遍,正在担心闲极无聊,突然又有这一室的书等着她,简直是凭空掉下来的好事。

        “你若喜欢,就取下来看,看完了记得放回去就好。”他坐进她对面的沙发里。

        “有没有你最喜欢的书在其中?”她望着书目庞大的书籍问。

        他颇意外地注视她,她这可是想要了解他吗?锐眼一深,他笑。

        “少时最爱看福尔摩斯,渴望成为一名伟大的侦探。长大后便很少再接触了,看来看去无非是些财经杂志、时事新闻,再没有年少时的兴致了。”

        “读书,不分年少年长,再忙,也抽得出时间。”她轻声反驳,全副心思已经放在了书上。

        海啸摇头,一个女人可以如此忽视他,除了宓心罗,大概也再无第二人了。在她眼里,绿树鲜花美食,甚至是薄薄一本书,大抵都比他有吸引力。

        “爸爸,心姨,我的功课做好了。”英一的声音唤回两个各自神游的大人。

        海啸走过去检查儿子的课业,欣慰地发现他的学习十分的好,完全不用家长在一边督促,小小年纪已经写得一手工整的字。他摸摸儿子的头。

        “英一,你的功课很好。”

        他从儿子眼里看见乍然闪亮的欢欣,心里有一闪而逝的自责。有一个这样优秀的儿子,他却一直没有好好同他沟通,一转眼,英一都已经是个懂事的小学生了。他--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罢。

        揽住儿子稍嫌瘦弱的肩膀,海啸将他带向心罗所在的沙发。

        “英一,心姨刚才听见你爸爸夸奖你。”心罗拉英一坐在她的身边。“所以,现在我要将你的奖品发给你。”

        海啸顺势坐在儿子的另一边,长臂一展,搭在沙发的靠背上,亦将正在讨论的女人和孩子围在自己的气息中。

        心罗刻意忽略他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低头与英一讲话。

        “英一,你爸爸答应了哦,周末他要得你出去玩。看,心姨替你找到许多资料,你仔细选一个最想去的地方。如果你保持良好的表现,还有其他地方让你选择。”

        海啸笑睇了一眼已经和英一忘我投入到对地点的挑选中的女子,挑高长而浓直的眉。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人当着他的面假传圣旨,允诺了英一今后的出游,且脸不红气不喘。他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实在并不怎么介意她的这种行径。

        这时,心罗抬起头,转眸想要征询他的意见,他同她的视线就这么毫无准备地在空中交会。

        我只许诺了这个周末。他以眼神示意。

        我却许诺了今后无数个。她同样以眼神力争。

        好罢,你欠我一个人情。他耸耸肩,计较是商人本色。

        “我和英一决定了,先去游乐园。二爷没有意见罢?”她镇定地开口,没有避开他深沉的注视。

        “游乐园是吗?”他的视线在大小两个人儿的脸上梭巡,然后击了击掌,“那就游乐园罢。”

        “谢谢爸爸!”英一欢呼一声。

        “你应该谢谢宓阿姨,是她的主意。”

        这个时候,全叔敲了敲门端着小甜点进来。

        “应该谢谢全叔才对。”心罗绝对不会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什么事要谢我?又为什么要谢我?”老人家佻皮地眨了眨眼睛,放下点心,又退了出去。

        吃下一小块水晶糕,海啸有点吃味地看住与儿子分食点心的心罗。

        “家里头上上下下都被你收服,告诉我,你有什么秘诀?”

        心罗平静地回视他,摊手否认。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收服任何人,没有任何人应该被收服。且我无所求,所以无欲则刚。这海燃园里,决没有一件可以令我生出征服之心的事物,自然而然,我的态度就平和,大家也就容易接纳我。”

        “听起来很简单,”他却不认为就是这样。一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女郎,处在一处老老少少只得男性的环境里,可以无动于衷如她,如果不是有非凡的定力,便是有过特殊的遭遇了,否则很难会似她一般,不动如山。“却更令人好奇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送英一回房间休息了。英一,同爸爸说晚安。”

        “无妨,我和你一起陪他上楼。”他看出了她有意规避的态度,不容许拒绝地说。

        他不会再被她太极拳似的回应挡开了,他的好奇心在她进海燃园的那一日始便被勾引了起来,而她又不是肯乖乖向人吐露自己故事的人,那么,就由他亲自挖掘关于她的秘密罢。他邪魅地笑了开来,太久没有这种一探究竟的冲动了,既然她送上门来,他又怎么会放过?

        心罗看着他嘴角诡异的笑容,心跳没来由的一快。自相见以来,她总是可以自他沉冷肃杀的表情里感知他心绪的起伏。他眯起眼睛时多半是不悦,挑眉则是询问或诧异,面无表情时多数是在思考。

        然而刚才他脸上掠过的笑靥,仿佛是一种狩猎着对猎物的志在必得,带有三分狡猾,三分残酷,三分兴奋,还有三分笃定。

        她淡淡地蹙起眉心,是不是,她终究撩拨了一只慵懒的猛狮?

        就在她凝神思忖之际,海啸已经不动声色地护着他们回到英一的房间。

        她收摄心神,不再去想任海啸的表情。过去她就是太过在意别人的态度,总是以别人的喜怒哀乐做自己的晴雨表,才会渐渐失去了自我。现在,她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任海啸除非在她的工作上挑剔,否则,她不想考虑他的感受。

        海啸没有忽略她转瞬即逝的变化,但他只是噙着笑容站在一边看她敦促英一洗漱,换好睡衣,上床。

        “晚安,我的小男孩。”心罗替英一拉好被子,又俯身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

        “晚安,心姨。”

        她正准备转身,却被海啸趋前一把扣住手臂,她没有挣扎,因为她看见他站在她身侧,也俯身给了英一一个晚安吻。

        然后,他拉着她走出房间。

        “晚安,二爷。”心罗在走廊上向她道别,想回自己的房间。

        他却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反而更紧的握住她不臂膀,然后将他轮廓分明的俊脸凑近她的粉面,低语:

        “心罗,你不准备也给我一个晚安吻吗?”

        她睁大眼眸,复又垂下眼睫。

        “我太累了,竟然产生幻觉。”她轻轻摇头,并且试图摆脱他的掌握。

        “不,你没有。”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角吻了一吻。

        心罗倏地抬眸,用澄清的眼瞳直直望进他的灵魂里头去。

        “二爷,我若非不想惊扰了里头的英一,您只怕不能这样容易就轻薄了我。”她仰着头,表情是平静的。“倘使我有任何令二爷误会的行止,那么我向二爷道歉。”

        海啸还是没有放手,倒是沉声笑了起来,他也直直望住心罗。

        “心罗,你简直是一个惊喜,你的反应实在可爱。如果我再次吻你,你又会怎样?我甚是期待你的反应。”

        “是吗?很高兴我娱乐了您,二爷。”她也笑了,语音落地的同时,她向后退开一步,以自己的右掌切向他的手腕,在他本能地放手后,迅速逸开。“明天见,二爷。”

        海啸看着她的背影,展开掠夺的笑容,宓心罗,你逃不掉了,既然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又怎么会任你轻易逃开呢?

        “二爷,我们看见你调戏心罗。”老管家带着隐约笑意的声音传自海啸身后。

        他回过身,瞧见老人家挤眉弄眼的滑稽表情,还有依然冷着一张脸的任七。

        “哦?是么?”他眯起眼,“还有谁看见了?”他考虑一起灭口。

        任七指了指头顶的监视摄像头。“除了您的近身侍卫,还有整个海燃园的监控系统。”

        顺便提醒他,以后要轻薄女生最好不要在公众地带。

        “别让我听见谁嚼舌根。”海啸整肃神色,扔下话,进小书房去了。

        “小七,该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罢,某人好象脸红了?”全叔问。

        “全叔,最不会害羞的人就是他。”任七大不以为然。二爷调戏宓小姐的手法真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了,可见这些年他追求女人的伎俩真正一点长进也无。想想也的确,大把女人自动投怀送抱,哪里用得到他费尽心思去追?然而这样的情形所造成的结果却是--二爷人生中的春天迟迟不来。

        “不晓得心罗会不会当二爷是登徒子。”全叔虽然乐观其成,又担心适得其反。

        “我打赌宓小姐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任七小声说。

        “赌多少?”

        “十元。”

        “赌了。”

        事实上,心罗对于走廊上的你个晚安吻虽然不至于耿耿于怀,却也不似任七的猜测的一样,完全不曾放这心上。

        所以当周末海啸同她一起与英一出游时,她刻意地共他保持距离,只有在英一兴高采烈地叫她时,才稍稍靠近。

        海啸感觉出来了,他们之间些许拉近的距离,因他的那一吻,又拉开了。

        三人中,惟有英一真正玩得开心忘形,过山车、摩天轮、高空弹跳,这些东西之于他,实在是太新鲜刺激了,每一种他都想要尝试。拖住父亲与心姨,他又走向打靶摊位。

        “五发子弹,射中三个以上气球,可以换取一个玩具!”工作人员在大声吆喝。

        “爸爸?”英一看向父亲。

        “去罢,看看你能不能换到玩具。”海啸鼓励儿子,希望可以乘机与心罗独处。

        心罗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有点羡慕小男孩的活力,看见他开心,她自己也会觉得快乐。然而她自己,很难享受相同的快乐罢?她……有太多沉潜的心事,想忘又难以忘记,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就那么清晰地侵占了她的思绪,挥之不去,让她避无可避,就象现在。

        看着任海啸父子,她无声地太息,幸福,原来明明就触手可及,却偏偏又迢遥无比。咫尺天涯的无力,大抵就是这样了。

        正在她想着心事的时候,一男一女,诧异同惊喜的呼唤同时响了起来。

        “Cindy?!”

        “Hanson!”

        心罗与海啸分别回头,循声找寻呼唤的人。

        “对不起。”她向海啸与英一挥了挥手,然后迎向唤她“Cindy”的男子,眼角余光里,瞥见一名美艳女子拦住了海啸父子。

        “Cindy!真的是你!”男子大力握她的手。

        “对不起,你是--”她在记忆里搜寻此君的资料。

        “你也许是不记得我了,我是Scott的朋友,以前曾经在酒吧见过一次。”男子仿佛他乡遇故人一般,紧紧拉住她不放。“Cindy,你知道Scott找你找得几乎快发疯了么?他动员所有知道你的人,要他们注意你的下落。”

        心罗抽回自己的手,奇怪自己听见这个消息,竟然并不激动,甚至有些无动于衷。

        “你叫他不要再找我了。”

        “你准备回去了?”男人颇怀疑。

        “谢谢你告诉我他在找我。”她回头,看见脸上带着笑,显然已经摆脱美女的海啸牵着抱了一个大号维尼熊的英一走了过来。她对男人微笑,“再见,我尚有事。”

        说完,她返回两父子身边,不知恁地,她就是能感觉到任海啸的笑脸之下,是阴鹜的冷冽眼神。

        “英一,你真的换到一个玩具,恩?”她忽略他的眼神,弯下腰揉揉男孩的头发。

        海啸鹰眉一扬,示意暗中跟随保护的侍卫跟上刚才同心罗讲话的男人。那人对心罗的态度太过亲热了,见心罗走向他之后的表情又充满怀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是因为心罗个缘故?他不想无端猜测,那不是他的风格,他要知道原因。

        “心姨,刚才那个阿姨好讨厌,乱往爸爸身上靠,还乱捏我的脸。”英一忙不迭向她告状,同时仰起脸让大人看他被捏出红痕的脸颊。“我不喜欢她。”

        心罗轻轻抚揉他的小脸。“你不喜欢别人捏你的脸,就直接告诉她,不要等到被捏了之后再诉苦。”

        “可是那不是不礼貌吗?”小男孩不解。

        “把你的脸捏红的人也很没有礼貌啊。”她笑,回答他的疑问。

        英一点点头,然后展露笑颜,举起手上抱着的维尼熊向她献宝。

        “我每枪都打中了哦,我用三个小的换来一个大的。送给你,心姨。”

        “谢谢,我很喜欢。晚上抱着这么大的熊宝宝睡觉,一定象抱着英一一样舒服。”她牵起他的手。

        海啸替儿子抱过玩具,牵住他的另一只手,然后将面孔凑近心罗,压低声音在她的耳边邪恶地说道:

        “抱一只玩具熊,不如抱我,一定会更舒服。”

        心罗恶狠狠地瞪了海啸一眼,他明知道英一在场,她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拿他怎么样,就说出这么挑动她肝火的言语,还笑得那么邪肆诱惑,真正可恶。

        “二爷,你这已经是Sexual  Harassment。”

        “呵呵,心罗,这还远远称不上。”说完,他还恶劣地在她耳际啄吻了一下,然后在儿子研究的眼神中,朗笑着前行。

        心罗只能恨恨地跟上。她原以为任海啸虽不是谦冲君子,但至少不会调戏女人。可是显然她错得离谱,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商场与社交圈中的冷修罗,私底下是一个可恶到极点的色狼。

        “任海啸,”她咬着牙低语,“你绝对比不上一只熊!”

        他竟听见了,回头向她眨了眨眼睛。

        “这要试过才知道。”

        第四章猜心

        “天,若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决不会相信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男人会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冷修罗任二爷。依我看,二爷此番是认了真了。”东朕比手划脚,说得口沫横飞,会议室里一干人等无不听得将信将疑。

        怎么感觉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仍不是最夸张的,顶夸张的是沈氏的表小姐逢人便说二爷始乱终弃,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将她弃若蔽履。”

        有人“嗤”一声笑了起来。

        “东少,您不会是听错了吧?沈家的表小姐?这是哪一号人物?不是那个名模许迤俪?”

        “风阎,你的咨询太落后了,许氏不晓得已是第几任下堂妇了。”

        会议室里类似的指责此起彼伏。

        “东朕,你干脆到任氏上班算了,兼一个顾问的头衔可好?”一管阴恻恻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所有人都瞬间闭上嘴巴,恢复认真开会的表情,惟有东朕仍不知死活地在那里发表高论。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但如果朝九晚五对住二爷那张冰脸,实在是很伤脑筋呢。若果把心罗宝贝拐来一起上班,不晓得二爷的冷脸会不会看起来人性一些?”

        “你这么想知道?”任海啸冷飕飕的声音就在东朕耳边。“我成全了你,稍后就知会东老,自明日起,你就来任氏朝九晚五罢。”

        “啊!”东朕这时才发觉被他大肆评论的主角正立在他身后冷冷地望着他。“二爷既然来了,我这就走了,不打扰各位开会了。回见了。”

        话音落地,他已经从董事长的座位上蹿起身,逸向门外去了。

        云流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二爷,东少大抵只得这一身遁逃术练得最妙。”

        成间会议室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任谁也料不到,本埠最大的地下势力的少主,是个因为懒于动弹而不谙功夫的文人,只除了逃跑的技巧高人一筹。

        海啸也微微笑了一下,才摊开手边的文件,开始会议。

        他的特别助理云澜主持会议,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项项议程也都解决了,将近尾声时,海啸问云浪与风间。

        “天王与你们洽谈得怎样了?”

        “他们天王本来是有足够的保全人员的,只是天王的长公子不知道为什么执意借调了一批人手,所以出现了人力不足。天王的意思是同我们签一份合作协议,由我们任氏派一组人和他们的保全共同负责这次展览。”风间解释。

        “可是这不符合我们任氏一贯的原则,毕竟合作,一旦产生疏失,不易追究责任。”云流补充。

        海啸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光亮的桌面,沉吟一会儿之后,他问:

        “你们可知道他在这种关键时刻抽调自己的保全人员的原因?”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天王的长公子在商界里也是一个精明人物,照理应该不会做这样低级的决定。

        “这--”云流和风间对望一眼,有些为难。

        “但说无妨。”

        “据非正常渠道消息说,王世钊包养着的一个情妇留书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王公子一怒之下,调集了自家人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找回来。终究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这只是传闻,没有经过证实。”

        “噫?王公子不似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物啊。”连一贯对传言嗤之以鼻的云澜都不免要好奇了。“什么样的女人会令王世钊这样的男人不顾自家事业也执意要寻回来?总不会是卷款私逃罢?”

        “说不定是争风吃醋。前一段时间不是有女人向媒体公开宣布怀有天王的长孙吗?热闹了好一阵子呢。”风阎不以为然地摇头,“女人最信不得。”

        “风阎,你死了,得罪女人。”会议室里唯一的女人云澜阴森森地说。

        海啸把下属说的消息听进耳中,消化总结。

        “明天和天王的洽谈,我亲自出面,条件是我要同王世钊面谈。告诉他们,只要他来,一切好商量。还有,设法去证实传闻是否属实。好了,散会。”

        海啸回到家。最近他推了大多数应酬,每日按时回家陪儿子吃饭、做功课。惟一的遗憾是,自游乐园回来,心罗就采取消极不合作态度对他。

        “二爷,您回来了。”管家接过他手里的公事包。“大爷的媳妇等了您一个下午了。”

        他皱眉。“她怎么会来?”

        “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精神不是顶好,一来就抓住小七哭诉。大抵是同大爷又拌嘴了。”

        “全叔,辛苦你了,你先去解救任七罢。”他太息,兄长当年负气远走他乡,娶了一个人人都不看好的妻子。八年过去了,两人一直分分合合,他们自己不觉得累,他这旁观者却累了。也许,他真的应该不顾长兄的交代,告诉大嫂,大哥老早已经不再爱那个女人了。只可惜,他从不是个理人闲事的人,兄长两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他来插手。

        “爸爸。”英一跑出来,摇着父亲的手。“看,我的背心好不好看?”

        他蹲下身,仔细看儿子身上穿的白色V领背心,十分合身,衬着天蓝色七分袖T恤,黑色西裤,使他看起来分外精神。

        “恩,很好看。”他由衷地说。

        “是心姨织给我的。”英一兴奋地说。

        他听了,除开淡淡的高兴之外,只觉惭愧,从小到大,儿子的衣食住行,没有一项他亲自参与过,皆由专人负责。而他,除了提供了精子与金钱以外,实在是疏忽儿子太久了。

        “这是一个奖励吗?”

        “心姨说她有时间,就织了一件给我。她还说会再织帽子围巾手套给我。”

        他看着儿子稍嫌瘦弱的身板,拍拍他的肩。

        “想不想学功夫?”

        “真的?我可以吗?”英一高兴又犹疑地问。从来,家里的叔叔伯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就象是电影里的武者一样。他好羡慕。可是,没人肯教他,他也不敢开口向父亲要求。现在爸爸竟然问他想不想学,他自然是想的!

        “当然是真的,从下周开始,每天饭前爸爸会教你半个小时。你要认真练习,我以后会慢慢加大你的练习强度。这个周末,爸爸陪你去选运动服,好不好?”

        “心姨去不去?”他不忘最喜欢的心姨。

        “她也一起去。”他怎么会错过与宓心罗相处的机会?而小小的英一,是最好的籍口。他笑,抬眼,对上了一双充满深意的眼眸。

        他放开儿子,走向这双美丽眼睛的主人。

        “心罗,你不赞成吗?”他极其恶劣地转头对儿子说:“怎么办?心姨不赞成呢,爸爸只好收回刚才的决定了。”

        男孩哀求的眼神立刻迎向心罗的眼。

        心罗朝男孩微笑,轻声安抚。“习武可以健体强身,是很好的消遣。”

        “英一,心姨答应你了,她会陪我们一起去买东西、练功夫。”海啸奸计得逞般地向心罗笑了笑。两周之前,她也同样拐了他的允诺。今日,他只不过是做了相同的事罢了。

        心罗难以置信地扬眉,一代枭雄般的人物,竟然会斤斤计较地公报私仇?

        “走,洗手吃饭去。”海啸招呼儿子,心情大好,连兄长夫妻间的矛盾都暂时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同心罗擦肩而过时,他甚至还笑咪咪地丢下一句。

        “英一的背心真好看,心罗,有空为什么不替我也织一件?我可以和英一穿父子装出门。”

        心罗听了,几乎要一脚踹向他的腿骨,这个人,似乎以撩拨她生气为乐。

        “二爷,我只是英一的保姆而已。”想惹她失控?她会上当才怪。她再也不会因着旁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喜怒哀乐。

        “英一,你的心姨不喜欢爸爸,这可怎么办?”他向儿子挤眼。

        英一年纪虽然小,却极聪明,怎么会不省得父亲的用意,立刻用可怜兮兮又诚惶诚恐的眼神看她。

        心罗望着这一对聪明得近乎狡猾的父子,想冷下心肠不理会他们。可是,见到英一似是作戏般的行为背后的深深渴望,她还是心软了。这是一个渴爱的孩子啊。

        “心姨没有不喜欢。”她保证。“快去洗手罢。”

        待儿子跑开后,海啸才敛起玩笑似的神情。

        “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是两不相欠。”她淡淡地撇清,往餐厅方向去了。来海燃园,除了她需要一份工作、一个容身之所外,还因为此地是本埠保全设施最严谨周密的庭园,寻常人很难进得来或是探听消息,是再理想不过的沉潜思绪、总结过往、展望未来的地方。

        这是个安宁、静谧的去处,日子总是缓缓的,平和地流逝。也就是在这里,她学会了享受平淡悠然的人生。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利用了任海啸及海燃园,所以在职责以外,她想为那个缺少母爱和安全感的孩子做些什么。

        晚餐时,餐厅里多了一位客人。英一静静吃饭,不时打量脸色苍白眼睑浮肿的女士。

        “他对她念念不忘,经常沉浸在对她的回忆里。他总是沉默,我不懂他在想什么,他什么亦不同我说。”女客喋喋不休地诉苦。“我没办法告诉自己不在乎。”

        “大嫂,大哥只是不善言辞。”海啸说完,也自觉词穷,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是?

        “宓小姐,你来评评理,他在外面有女人,我叫他解释,他却只是耸耸肩说那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要我不用担心。”铁靖湮几乎是哀怨地说。

        心罗看了一眼沉默的海啸和惘然的英一,还有无奈的老管家及面无表情的任七,暗暗叹息。然后她徐徐问情绪接近爆发的铁靖湮。

        “你一定深深爱着你的先生罢?”她曼声道。如果不爱,就不会在意,如果不在意,就不会受伤。这就是爱情,因为爱,所以在乎,因为在乎,所以痛苦。这是因果。

        铁靖湮哭肿的眼皮垂了下来,半晌,她承认。

        “是的,我爱他。自我第一眼见到他时起,我便深深爱上了他。”

        一时之间,成个餐厅里的人,都默然无语。一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妻子的痛苦,只怕旁的人是没有办法宽慰的。爱人的眼里,毕竟是揉不下一粒砂的。

        “英一,吃完饭了?我们上楼去做功课。”心罗不忍看见铁靖湮为情所困的脸庞。

        “我该怎么办?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爱了那么多年,执着了那么多年,难道真的就这样看着彼此渐行渐远吗?”眼泪又流了下来,铁靖湮轻声唤住她。

        她叹息。在这个伤心哭泣着的女人身上,仿佛有着她自己的影子,那么痛,又那么彷徨。她绕过长桌,走到铁靖湮的身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既然爱他,那就告诉他,即便他不爱你,至少你在终于决定转身离去时,不会遗憾你未曾让他知晓你对他的爱。”

        “可是,他根本不要我的爱!”铁靖湮哀诉。“他娶我,只是为了报复另一个女人。”

        “你只是不确定他的心意罢了,不要妄下断语。”心罗从衣袋里摸出手绢递给她。“你太爱他了,爱到失去了自我,爱到失去了判断力。你离他也太近了,近到没有了焦点与真相。你同他,都没有确认过彼此之间真正的感情。”

        “我不懂。”她接过手帕擦眼泪,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

        “爱他的同时,何不给自己共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与空间?去做自己的事罢,无论什么也好,只要不是与你的先生一起完成的就可以。学习也好,工作也好,交友也好,女人的世界里,不是只有男人的,以夫为天的时代老早成为历史。夫人,哭泣不能使我们获得幸福。去告诉他你爱他,然后,去做一切令自己开心快活的事,教自己美丽绝艳,不必苦苦等他留意你,不必刻意去迎合他。其他的,就交给时间罢。”

        “你不是要我离开他?”铁靖湮用迷蒙的泪眼望着心罗。

        “你想离开他吗?”

        “不!”回答得迅速且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劝你离开?只是,女人要懂得珍惜自己,不要令自己丧失了最基本的自我。要用一个美丽的姿势告诉他:爱他,并不代表纠缠。他若也爱你,自然会注意到你的转变,看见你的美丽,进而产生危机感。去,反过来让他在乎你。”心罗握住她的手。“你是这样纤细美好的女子,何苦把自己藏在哀怨里。你应该把自己变成春天的清风,夏天的星空,秋天的果实,冬天的暖日,把自己变成酒鬼的白兰地,孩童的糖果,男人的□□一般,成为他生活中最最渴望而不可或缺的必须,使他无法抗拒,不由自己地向往,完全无意戒除。你一定做得到。”

        在场的人里,除了英一年纪尚小,还懵懂无知,一知半解以外,其他人无不目瞪口呆,傻傻看住说出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言论,却仍然一脸淡然的心罗。

        心罗却不再多说什么,道了一声失陪,领着英一离开餐厅,上楼去了。

        铁靖湮紧紧捏住心罗给她的手绢良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海啸,我要回米兰去了。”她起身才要向外走,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脚步。“我可以常常同宓小姐联系吗?”

        “当然。”海啸摊手,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还有,替我谢谢宓小姐,谢谢她的建议。”说罢,她昂首挺胸,也走出了餐厅。

        剩下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呃--刚才那一番话,不是出自于幻觉?”全叔喃喃自问。

        “好象不是的。”任七回答。

        “我以前就不懂得心罗,现在还是不懂。”全叔摇铃,唤佣人进来收拾餐桌。

        “宓小姐也真是厉害,听了她一席话,嫂夫人立刻打道回府,简直破纪录。她今次来还不到十个小时。”任七一贯觉得女人麻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演了这么多年,演的不累看的也累了。偏偏还就爱跑来诉苦,不住上个一月半月不肯走,想不到今日宓小姐只说了几句话,就把悬宕久矣的问题解决了。看起来,海燃园里还是需要女人的。

        “任七,派人送大嫂。”海啸想了想,又问。“我要的报告送来了吗?”

        “送来了,已经给二爷送进书房去了。”

        “知道了。”他挥挥手,关于心罗,他有太多的疑问。方才,看她温言软语地劝解大嫂时,眼里有浅不可觉的伤恸。然而她却只是淡淡地徐缓讲来,仿佛那只不过是人生中最普通的问题,不足为虑。

        等海啸也走出了餐厅,全叔才回过神来。

        “小七,刚才心罗那丫头说的,可是她的真心话?”

        任七点头。“如果是旁的人说,我未必就认同。可若是由宓小姐嘴里讲出来,我会信个七、八分。”

        “想不到心罗丫头的见识这样不凡。大爷夫妻这对冤家,哪回听过别人劝?而她说了两句话,就把嫂夫人给说服了。呵呵,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任七看了老管家一眼,虽然同意他的看法,却仍有自己的顾虑。

        “只怕二爷并无此意。”

        “真是这样吗?”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笑得似山德士上校。“那二爷近来每日准时下班,在家吃晚餐,除非必要决不出去应酬,为的又是哪一桩?”

        “陪小少爷罢。”他选择比较安全的答案。

        “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呵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全叔轻轻拍了一下任七的肩膀。“小七,你做人是百般皆好的,惟有不谙儿女情长之事,令你无趣得紧。”

        “全叔。”任七被老管家说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见了二爷吃过的苦头之后,他又怎么会笨得重蹈覆辙?做人无趣便无趣罢,好过神思两伤。“杜甫有诗云:情爱不在多,一夕能伤神。我还是不懂的好。”

        “也对,也对。”

        洗漱上床之后,心罗坐靠坐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无心地哼唱着。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哼什么歌的时候,忍不住合上手里的书,埋首在松软的枕头间,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本以为铁靖湮的遭遇不会影响到她,毕竟她一向都可以冷静镇定地面对自己,可她终究还是错了。处事泰然自若如她,在碰到感情的问题时,也很难洒脱得起来。

        其实,她从来都是在意的。只是她已经痛到麻木,实在害怕终有一日,连最卑微的爱意也无法保有了,所以她宁可走。正所谓相见不如怀念,与其日后真的走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不如趁早离去。

        关上了灯,她在黑暗里徐声吟唱。

        “我们都曾经寂寞而给对方承诺

        我们都因为折磨而放弃了生活

        只是这样的日子    同样的方式

        还要多久

        我们改变了态度而接纳了对方

        我们委屈了自己成全谁的梦想

        只是这样的日子    还剩下多少

        已不重要

        时常想起过去的温存

        它让我在夜里不会冷

        你说一个人的认真是美丽

        两个人能在一起是缘分

        早知道是这样    象一场梦

        我才不会把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我能原谅你的荒唐

        荒唐的是我没有办法遗忘

        早知道是这样    如梦一场

        我又何必把泪都锁在自己的眼眶

        让你去疯    让你去狂

        让你在没有我的地方坚强

        让我在没有你的地方疗伤”(词/曲:袁惟仁)

        歌声停歇,暗夜里有人轻轻鼓掌。

        “二爷,即便是主人家,三更半夜不请自入,似乎也是大大的不妥。”她轻喟。

        海啸毫不奇怪她会认出他来。只是伫立在她的床前,淡淡问:

        “心罗,你可想同我说?”他问的突兀。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要我说?”她答得一样突兀。

        “我的确拿到了关于你的详细调查报告,只是,我还未翻开过,我更想听你自己告诉我一切。不如,就从这首令你有感而发的歌说起罢。”

        “这是请求,亦或是命令?”她仍然躺在床上,她知道他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可是,她不能动。一动,她只怕身心都会输给他了。

        “这只是个建议。”他也一动未动。其实,他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只不过仍然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悠悠地太息,今夜,她势必是要将伤口揭开,重新检视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有一位身份地位非比寻常的尊贵听众。也许,他会给她最中肯的意见。

        “二爷请随便坐。”她妥协。

        “我还以为你准备让我罚站呢。”他轻声笑,笑声在暗夜里激荡起几丝涟漪。

        心罗感觉到她的床垫向下沉了些许,晓得他是坐在了床侧。细细回想了一下,她开始讲述她那绝对称不上幸福的往事。

        “我的父母,最初只是一般的佣人,所以他们一心盼我好好读书,将来可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从小很乖,没想过要当灰姑娘,只想做一个平凡人。可是,有时候真的是天意。一个佣人遭到辞退,憎恨起来,抓起一把刀就乱砍乱杀,象疯了一样。大少爷为了救自己的妹妹,将他引到了佣人宿舍,在众人未及制伏时,那个人的刀就劈向了大少爷。当时站在一边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就一下子扑过去挡在大少爷身前,替他捱了一刀。”

        “你受过伤?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留下疤痕?”他急急地问。这是他绝没有猜到的一幕,他以为不外乎就是佣人之女爱上阔少的故事,却原来有这样惊心动魄的曲折。

        “伤的确是伤了,不过老爷夫人见我舍命保护大少爷,自然待我极其的好,替我延请了最好的整形外科专家医治。拜科技进步之赐,我身上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疤痕。”她无所谓地解释。

        “那就好。”他揪紧的心,微微放松了。

        “等我伤愈之后,老爷还差人为我办理了转校的手续,和大少爷同校读书,出入都和他坐一部车。他们一家其实都是好人,甚至因为这件事还为我们请了师傅,教我们这些孩子练习拳脚功夫,还准我在大宅里自由出入,更升了我的父母做管事。

        “然后,可想而知,最俗套的故事发生,大少爷情窦初开,喜欢上了我。而我,也爱上了他。老爷虽然不是刻薄人家,却也容不得我们相恋,所以就急急把他送出国去读大学。而我,则留在国内完成学业。

        “这中间,我的父母代替老爷夫人送小姐去机场,在返回途中,出了车祸,双双不治身故。弥留之际,只恳请老爷照顾我到我独立。所以,老爷信守诺言,一直负担我的学费和吃住。但,就在我毕业,即将离开的那一年,大少爷学成归国。”

        海啸知道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这中间一定有种种的辗转辛酸,而她也一定不肯向他吐露。他不想逼她,是以只静静听下去。

        “他一得知我失去双亲,又准备搬出他家独立生活,立刻不顾家人的反对,为我在市区买了一套公寓,叫我安心住进去。我尝试过拒绝他,可是他说他爱我,想给我最好的。如果我执意要出去自立,也不可以让他担心。我想我彼时仍然天真,相信他。没多久,他干脆搬来与我同居。老爷当然不同意,但知道他不会轻易罢手,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嚷着娶我就好。

        “我--也始终是知道的。所以从来没有要求过他,甘心做一个影子,只要我们相爱就行。后来,他接掌了一部分家族生意,经常要应酬,带着各色不同女子出入。我一开始是相信他爱我,不会在外面风流而不予过问。时间久了,便麻木了,毕竟我没有资格干涉他的事。直至有一天,一位女子找上门来,说怀了他的孩子。我想,那一日我的心,才真正开始怀疑他罢。终究我做了他三年的情人,从来没有向人公开过自己的身份。转日,我在报上看到了那个女人公开承认怀有他的孩子,以经过医生证实三月有余。你知道吗,我甚至没有问他,反而是他自己看了报后来向我解释。”

        “所以你离开了他?”海啸推测。

        “不,仍未,我决定再相信他最后一次,仍天真是不是?”心罗轻声笑了起来。“却只是让我死心得更彻底罢了。又一个女人声称有了他的孩子,与上一个,隔了只得半年。无论是否是他的孩子,他在肉体上的不忠诚,是无法脱罪的。这一次,我离开了他。”

        “你的人离开了他,但是你的心呢?你的心离开他了吗?”他问。

        她在他的等待中沉默。

        人离开了,可是心呢?她问自己。任海啸是个认真的听众,所以他几乎是立刻的,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只是,她自己又何尝知道答案?

        “你只是在自己骗自己,以为离开了,就是彻底放下了,是不是?”他的声音低沉冷凝。“你可以劝靖湮去面对她的爱情问题,然而你自己却逃了。你可以说出那样惊人的言论,然而你对自己却不诚实。心罗,你一直都很介意你们两个人身份上悬殊的距离,是不是?你也一直介意他没有向家人争取与你结婚,是不是?你介意他在外面逢场作戏,介意他的彻夜不归,是不是?”

        她被他的一句句“是不是”给震惊。是吗?不是吗?真的吗?

        隔了好一会儿,她叹息,承认。

        “是的,我介意,我介意得一塌糊涂,然而我却无能为力。”当她已经做不到眼不见为净,做不到充耳不闻,做不到听之任之的时候,她连骗自己继续麻木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所以她才走开。

        “你不该逃的,你应该勇敢地面对,把他的心给夺回来,又或者,将自己遗失在他身上的心拾回。”

        她在黑暗中摇头。

        “我太累了,委曲求全地爱了他这么多年,早已经将我的爱情磨折得支离破碎。趁我还可以理智而优雅地走开之际,先行离去,已经是我所能做的最好的。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与约束。”

        海啸考虑了一会,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终于,他还是决定告诉她。

        “他抽调了大批人手在找你,甚至为次不惜轻忽公司的业务。”

        “我知道。”她轻浅地笑。“那天在游乐园我就知道了。”

        “不准备让他找到?”他好奇她知道他在四处找她时的反应,竟然是不动声色。

        “只要我一直留在海燃园里,他很难找到我。”

        “你不可能一生一世也不走出去。”

        “也许,等我想通透了,肯放下了,我会去面对他罢。”

        海啸没做声,是,她想不通透又放不下,叫她去面对那人,不过是徒惹烦恼而已。

        他站了起来,矛盾而惘然的宓心罗,不是他所乐见的。揭开一个谜之后,他才蓦然发现,他更喜欢初时的她,沉稳淡定之余,偶尔有一些小小的机智狡狯,不经意之间散发在她的言谈举止里。暗夜里自卑凄清的她,实在让他觉得心疼。心疼她这样看似自信从容的女孩子,竟然独自背负了沉重的心事这样久。

        “心罗,如果你决定了重新直面他,我可以使你以与他相对等的身份再相见。”

        “谢谢,二爷。”她没有出言拒绝。

        “晚安,心罗。”他抑下了亲吻她的冲动。还不是时候罢,至少不是在今夜,他无意趁虚而入。他固然不是君子,却也决不是小人。

        第五章情动

        一辆黑色的梅塞德斯·奔驰稳稳停在了任氏大厦的门前,司机下车为主人开门。

        一位身材修长俊美的男子自车中走了出来,顶着一头深棕色乱中有序的发,穿经典法式剪裁的深灰色西服,衬一件白色衬衫,系深红色格子领带,不拘一格中又透露优雅潇洒。狭长的眼中含着性感的电流及一缕淡淡的忧郁。

        一路向任氏行去,不知不觉中已经吸引了众多女性的注目。男人大抵是早已经习惯了被人瞩目的情形,是以并不以为意,然而任氏的一班女职员无不口耳相传,纷纷谈论这名英俊挺拔绝不输董事长的访客。

        男人步至接待处,向接待小姐展了一个温熙如春阳的随和笑容。

        “小姐,请通知任海啸先生,天王集团的王世钊来访。”

        “王先生,云特助已经交代过了,请随我来。”接待小姐抓紧每分每秒贪看这英俊迷人的男子。王世钊,天王集团的长公子,风流倜傥是与东少齐名的,从来只能自报章杂志媒体上远远观看。现在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让她发现他比照片上更英俊性感。在他身上,融合了英国男人的绅士,法国男士的浪漫,意大利男子的热情,又兼具中国男性的矜持内敛,实在是令女性不由自主地倾心。

        电梯向顶楼上升,接待小姐心中的小鹿也嘭嘭乱跳。

        有礼地微笑了一下,在电梯到达顶楼,即将要迈出电梯的那一刻,王世钊轻声对接待小姐说:“你笑起来,很象我最爱的人,很温柔,你要保持这种笑容哦。”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电梯,留下接待小姐在电梯里为他含义不明的话泛起一抹傻笑。

        “这王世钊倒的确有做花花公子的本钱,只可惜,比我还略逊了一筹。”另一厢,硬是赖在董事长办公室里不肯离开的东朕,对住监视屏撇了撇嘴。

        “东朕,你若一定要留下来凑热闹,我也不反对。不过,你顶好把皮绷紧一点,我虽然多年不动手了,修理你还绰绰有余。”海啸冷冷地警告。又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令心罗染上凄苦颜色的男人,才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会客室里,云澜已经接待了王世钊。

        “王先生,任先生马上就来,请稍等。”

        “无妨。”王世钊轻松入座,接过云澜差人冲泡的咖啡,轻轻啜饮了一口,然后眯起眼。“产自新几内亚的亚伯加,真令人惊喜,多么细致。”

        “王先生果然是行家,也不枉在下特意准备了。”海啸走进会客室,东朕带着看戏的心情,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云澜,没你事了,先去忙你的罢。”

        “是。”云澜退出去,顺便替他们带上门。

        王世钊放下咖啡杯,起身同海啸握手,打量眼前同样出色的男子。他虽然从来未共任海啸有过交集,但一直都对他的事略有所闻。任家,原本是本埠最有威望的地下势力,但凡只要任家出面干涉的事,黑白两道无不卖他们的情面。然而十年前,任家前任当家主事的任老爷突然宣布不再插手江湖纷争,将一切俗事移交给了是时只得二十岁出头的次子,便是这任海啸了。也因此,江湖上权势变更,造就了今日最强的地下势力--东堂。那站在任海啸身后,俊美无俦到罪过,笑得一脸牲畜无害的白衣男子,就是东堂的少主,东朕。

        今天,他也算是三生有幸,竟可以同时见到这两个素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般人物。

        “王先生,请坐。”海啸收回手。

        “任先生请。”

        两人落座,而东朕最是厚脸皮,不用主人招呼,就赖定在海啸身侧不走了。

        王世钊将这一黑一白、一冷一热两个男人的表情看了个仔细。任海啸沉冷肃杀,并不刻意掩饰,任何人靠近他,都会自然而然的因敬生畏。一般的宵小之辈在他冷厉的眼神之这,几难为非作歹。而东朕则一直笑容满面,可是他的眼睛里却平静无波似两面可以映照人心的镜子。智机过人、冷清疏离才是他的真面目罢。

        “我今日依约前来,是想知道,任氏为什么拒绝与天王合作,保全这一批古瓷呢?”王世钊开门见山。

        “王先生想必不了解任氏保全的规矩。”海啸凉凉地说。

        “我知道,但天王向贵公司提出了极其优厚的价格。”

        “其实,以天王自己的保全部门的能力,应该可以应付如宜才对。”

        “不瞒任先生,是我调集了部分人手,籍助他们替我找寻一个很重要的人。”王世钊苦笑一下。“我和所有不懂得珍惜的人一样,要等到失去了之后才发现她对我的重要。”

        “是吗?”海啸认真审视他的表情。“能令到英雄气短的,不外乎是儿女情长之事罢。”

        王世钊没有否认,他完全不在意别人怎样看他。那一日,他推掉了所有的邀约,推开家门,嘴里说着“我回来了”,回应他的却是满室的冷清寂寥时,他的心,第一次变得僵冷如死。一生之中,他从无一刻如彼时,惊惶万状,顾不得脱鞋,他奔进房中,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找寻她的影踪。

        可是,他最终只是证实了她的离去。当他发疯了一般砸毁了一切,才绝望地意识到,她毫不留恋地走了,除了她自己的东西,她甚至没有带上一张属于他的照片。他痛苦地体认到,她是真的要离开他,结束这一段十余年的感情。

        及至数日以前,有朋友说在游乐园里见到她与旁的人有说有笑走在一起,并对他四处找她的消息全无回应,他的心,已经痛到麻木。

        “能被世钊兄珍视的人,想必不凡。”东朕忍不住探听。

        “是,坚强、勇敢、温柔、体贴,她拥有明珠美玉般的光华。”王世钊笑,忆起那个一贯温柔似水的女子。

        “因王先生如此坦诚之故,任氏就破例接下这个合作案。”海啸挥挥手。“先不必谢我,让任氏破了这个例,今后不晓得会有多少人循例而来。为杜绝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的合约只有你知我知,贵方的公关部门在宣传过程中请万勿提及。另外,我毕竟是商人,所以先讨一个人情,将来我若与王先生有交锋的一日,还希望王先生与我公平竞争,切莫偷跑才好。”

        “那是自然。”王世钊颌首同意之余,有着淡淡的疑惑,任海啸,似话里有话。

        在一旁看戏的东朕,几乎要笑出声来。海啸这老狐狸,防微杜渐,一点也不肯吃亏呢。

        “王先生,预祝合作愉快。”海啸只是微笑。

        下班回到畅翠居,进得门来,海啸发现偌大的宅子里,除了了佣人外,竟然唱起了空城计,老管家和任七均不在厅前。

        “全叔与任七呢?”他随口问垂手肃立在旁的佣人。

        “去了后园。小少爷从学校里学会了制作风筝,宓小姐找齐了材料,自制了风筝,陪小少爷到后面放风筝去了。”

        “知道了。”他摆了摆手,回自己房间换了一袭烟灰色的唐装,也往后园去了。

        还没有绕过道场,已经听见欢呼笑闹声。他仰头望向天空,一只样式简单朴素,绝无半点花哨的纸鸢,已经被放飞到半空中。

        他淡淡的一笑,一转身,又返回了畅翠居。他可以想见儿子兴奋的小脸上开心的笑容,也可以想见心罗白皙皮肤上因奔跑而起的薄薄红晕,可以想见全叔老僧入定一样地站在一边观看,更可以想见任七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实则心里已经笑了个半死。他不想此时此刻突然出现,坏了他们的好兴致。

        自心罗来了之后,他那样清楚地看到英一日渐活泼开朗。她带给海燃园的改变,都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连他自己,都动了将她留下的心思。可是,竟有人会不懂得珍惜她。他,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将她留住。机会,从来都只敲一次门,他不会错过。

        就在这一刹那,他发觉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且不再以好奇心为借口。

        他要宓心罗,他要她留在他的生活里,他要她幸福欢笑,他要她爱他。

        挂着一个势在必得的笃定微笑,他向还未知道一切都将有所改变的心罗致上万二分的祝福。

        转眼,夏天便已经来了。英一在父亲的悉心传授下,拳脚功夫已经学得颇有板有眼,体魄亦健壮了起来。现在,除了心罗,他最爱跟在父亲左右。

        看他们两父子渐渐相处愉快融洽,有说有笑,心罗有欣慰之外的感伤。她不是迟钝的人,海啸的转变他都看在眼里。他不再似最初那个冷硬肃杀的深沉男子,完全漠视她这个保姆,除了周末绝少在家中露面。现在,他象个标准好男人,准时下班回家,除非必要,决不外出应酬,周末就带儿子玩耍。置身在两人之间,她偶尔会有一种错觉,他们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然而,事实上,她不过是个保姆,终究是要离开的。太投入了,心罗。她暗暗警告自己,别再犯同样的错,爱上不同世界里的人。她不想再有一段没有结局的苦恋。该是她慢慢抽身,进而走开的时候了。

        她自阳台的摇椅上站起身来,有些许心烦意乱。是因为逐渐燠热的天气,亦或是她对海啸父子已有了别样情愫,所以她的心无法在作出离去的决定后静下来?她不得而知,但她必须做些什么让自己纷乱的思绪沉潜下来。

        下楼,心罗在厅里看见正在指挥佣人将春季的摆设撤换下来,换上应时的夏日饰物的管家。

        “全叔,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是女孩子,细皮嫩肉的,做不来这些粗重的活,交给我们做就好了。”全叔挥手。

        “反正我也闲得发慌。”心罗不习惯当游手好闲的观众。

        “二爷不是允了你可以随时外出,不用向他请假了吗?想出去兜兜风,叫司机送你去好了。”

        心罗摇头,直觉认为不妥。任海啸一点点将海燃园里的规矩自她身上撤去,告诉她,她可以随时进大书房取阅喜欢的书籍,可以支使园中的侍卫佣人,可以与外面的朋友联系,更可以随意进出海燃园。

        她不喜欢这种象是呵宠的特权。

        “不了,我去后园走走。”

        全叔看着她的背影,摇头。二爷想要赢得美人归,只怕还要花大工夫才行。心罗太懂得“本分”这两个字的意义了,并且将之贯彻始终。二爷给她再大的权力,她也谨守本分决不越雷池半步。唉,这孩子,太善良也太死心眼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也无动于衷,真不晓得说她什么好。为什么不穿得性感妩媚一些,多往二爷的书房走动一下呢?

        唉,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不过,若她真有引诱二爷的举动,恐怕二爷不但不会喜欢她,还会把她赶出任家罢?男人的矛盾啊。一生从未谈情说爱结婚生子的全叔感慨着。

        老人家矛盾地一会笑一会忧,看得一旁的佣人个个莫名其妙。

        心罗独自往后园信步而去,蓦地,她笑了起来。

        后园有一个半月形的游泳池,一直用两块可移动钢板覆着,以防止意外跌落。现在,两块钢板已经似两扇窗一样左右打开,游泳池已经被打扫干净,注满了水。清澈的池水,仿佛正在召唤她。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白色T-shirt  与灰色七分裤,又可了看游泳池,再看了看四周,终于,她脱下鞋,将之放在游泳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唔,不冷不热。做过热身运动之后,她以一个优美的鱼跃,跳入水中。

        游了几个来回后,她仰浮在水面上,眯起眼睛看着天空,想起了经典电影蓝色珊瑚礁。如果,可以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困在那样美丽的地方也是好的。然而生活一贯是现实的,即便爱情也不能令到生活得到实质性的改变,与心爱的人多年的爱欲纠缠,最后不过是落了个身心俱疲的下场。终究,单纯地去爱而不搀杂任何现实考量的岁月是一去不复返的了。

        倒是现在,放下了对那人的等待,投身到海燃园里当个全职保姆,她反而真正有机会享受人生。除却了主雇之分,她并没有太多的顾忌,应守的本分,她一样未少。其余的,她不必再苦苦等候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人,亦不必担心那人工作可顺利,身体可好的日子,悠闲却也匆匆似水。她在任家,已过了快足四个月。

        心罗闭上眼,微微吐出一口气,任自己沉了下去。

        沉沦罢,你喜欢这种日子,悠闲自在又无压力,所以你才会烦恼。想留下来,却无理由;想走开去,又不舍得。宓心罗,你真的被这轻松清闲的生活给勾引了,再不走,只怕便走不脱了。

        突然,有人跃下水池,窜至心罗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胸腹,瞬即将她带出水底托上水面。

        心罗一惊,来不及挣扎已经呛了几口水在口鼻里。

        “你想淹死自己吗?!”任海啸几乎是咆哮地问。他提前下班回家来,想告诉她和儿子今日是端午,他想带他们出去吃饭。一进门,全叔说她来了后园,他顾不及换衣服就来寻她。谁晓得一入眼,只看见她的一双普拉达布鞋置在游泳池边,走近一看,却是她一动不动沉在池底。一刹那,他浑身的血液凝结,来不及细想就发疯似地跳进池中把她捞上来。

        等到浮出水面,听见她咳呛的声音,他的三魂七魄才算归复原位。然后他忍不住吼了她。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这么失控失态失色过。今天,只是看她沉在水下,就已经教他魂不附体,如果,真有一日失去她--

        他不敢想象。

        “对不起。”心罗直觉地认错,过了几秒才醒悟过来。“我只是想潜在下面一会儿,你别担心。”

        “天。”他紧紧抱住她。“不要吓唬我,不要再有下一次。”

        “我没事。”心罗挣开他的怀抱,来回游了一圈。“你看,我很好。”

        “既然来游泳,为什么不换泳装?”海啸沉声问。害他以为她失足落水。真是够荒唐了。

        “我只是临时起意,事前并没有打算要下水的。”心罗在水中载沉载浮。“二爷不也是?”她笑着指一指他身上已经浸透了水的黑色费雷新款夏季西服,知道它已经彻底报销了。

        海啸摇头,刚才在最失措最无防备之际,她才忘记主雇之分,一旦冷静下来,他在她的口中,便又成了“二爷”。想想他也真是失败,这样紧张她,她却仿佛不知不觉。

        心罗游回池畔,双手撑在池边,手臂一用力,就上了岸。趿上鞋,她转过身,将手伸给海啸。

        “二爷,上来罢。我们最好都回去换衣服,不然虽是夏日,但披着这一身湿衣,也难免会着凉。”

        海啸看着她洁白纤细的手,又循着她的手往上看,眼光忽地一沉。她白色的T-shirt浸过水后沾在皮肤上,紧贴透明得好象是第二层肌肤,由他这个角度望过去,正是她线条饱满的酥胸,不经意间已经撩动了他的欲望。

        他喃喃低咒了一句,提醒自己,要把室外游泳池改建成室内的,他绝没有那么大方,肯在公众场合同人分享她曼妙的曲线。

        海啸伸出手任由她将他拉上岸,接着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在她的身上。

        “在游泳池改建完之前,禁止你再来游泳!”他恶狠狠地交代。

        心罗耸了耸肩,他是老板,他说了就算。

        海啸懊恼地盯住明显不以为然的女人,霍地扳住她的肩膀,俯首攫住她的唇。

        凭什么他几乎被她吓得半死,她却没事人似的无动于衷?他气愤的想,进而加深这个他渴望久矣的吻。他就是做了太久的君子,才让她忽视他至斯。

        她的唇就象她的人,分明淡淡的,却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溺,想更深入地了解。

        在两人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海啸才放开她,却仍扳住她的肩,直直望进她的灵魂里去。

        “这是我的压惊安神费,亲爱的心罗。”

        说罢,他该搂她的纤腰,往畅翠居方向去,并且十分满意她脸上浮起的红晕。

        心罗有一会儿的茫然失神,直到快回到畅翠居,她才有些着恼地努力摆脱海啸的手。

        “二爷,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淡淡地指控。

        “心罗,不要被过去蒙蔽住了你的心灵之眼。”海啸没有不悦,只是冷静地对她说。因为爱上了她,所以关心她,包容她。哎,曾几何时,他也学会迁就一个女人了?

        “二爷,心罗,你们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外面突然降了一场瓢泼大雨?”全叔看见两人浑身湿淋淋地进来,忍不住打趣。

        “雨倒是没下,不过是跳进水里捞美人鱼去了。”海啸亦笑着象老管家解释。

        “二爷真是好雅兴。”东朕充满调侃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东少,今儿个是端午,您不回东堂,怎么反而来海燃园凑热闹?”任七似东朕的背后灵,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冷声问。

        海啸叹息,这两个人的磁场不合也就罢了,偏偏东朕喜欢穷搅和,今夜恐怕是不会放过他了。看起来他带儿子和心罗出去吃大餐的计划也一并泡汤了。

        “留下吃饭罢。”海啸也不去管两个用眼神较劲厮杀的人,只是向全叔交代。“我和心罗先回房间换衣服。”

        “你说二爷同心罗发生了什么?”东朕浑然忘记刚刚才同任七拌嘴,凑近他小声问。

        任七抿紧双唇,他早先留在监控室了,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只是--他不是大嘴巴。可是,看见东朕一副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甘休的表情,他只好说:“二爷不是说了么?他捞美人鱼去了。”

        “嘻嘻,这么说也对。心罗姑娘不就被他捞起来了?”东朕贼忒兮兮地笑,然后向老管家说,“二爷的好事近了。”

        “好,好,借东少的吉言。”全叔点头,他也觉得佳期不远矣。

        “听他胡扯。就算好事要近了,被他进来胡乱搅和,只怕也变得遥遥无期了。”任七极不屑地“嗤”了一声。

        “全叔,这下您可要为我作证了,是他狗嘴了吐不出象牙,我可什么也没干。”东朕逮住机会告状。

        “小七,东少好歹来者是客,你莫没规矩。”

        “是,全叔。”任七从善如流,免得东朕来同他胡搅蛮缠,拿他来作文章。

        “心罗。”海啸在她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前拽住她的胳膊。“我不会向你道歉。男人对女人情生意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二爷,不要逼我在看清真相之前就做出选择。”心罗笑着摇首,不再是天真单纯的少女了。在她未能理清自己的心意前,她不会再对任何人事做出回应。有些伤,受过一次已经痛彻心扉,再受不起第二次的了。

        海啸细细审视她,湿发凌乱地沾在她娇小的脸庞上,披在她肩上的他的西服尤在滴水,颇狼狈。可是,看在他的眼里,只觉得她出奇的荏弱无助,想把她一把揽在怀里好好疼惜怜爱。然而,她有一双坚定清亮的美丽眼眸,隐隐散发着桀傲的气息。就是这样一个明明温婉体贴,却又理智淡定的矛盾女子,吸引了他冷冽无情的心罢?他笑,原以为会就这样冷情一生,谁晓得,放不开了啊。

        轻轻松开她的手臂,若是十年前的他,绝对不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放手。然而今时今日他知道,强行掠夺她的心,决没有半分胜算。为了她,他愿意舍弃强悍的行事作风,象寻常男子那般慢慢追求她。

        “我不会逼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不会一声不响消失在茫茫人海。”他可是有一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那边厢有人找她已经找得翻天覆地。

        心罗想了一秒钟,答应了他。

        “我答应,我会先告别。”

        说完,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任海啸关在门外。依在门上好久,她才缓缓步进浴室,脱下他的西服,再款下自己的T-shirt,然后□□地站在镜子前,凝视镜中的自己。

        她拥有年轻健康的身体,细致白皙的皮肤,美好窈窕的曲线。伸出手,她抚上自己的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任海啸的气息,周末淡淡的香气同云士顿香烟的味道混合成他独有的气味,那么狂猛炽烈地印在了她的唇上,也印在了她的意识中萦绕不去。

        还是不免沾染上了他的气息。心罗站在淋浴器下,仰起头承受自顶而踵的水的洗礼。她应该痛斥他,给个一个过肩摔,然后拂袖而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可是并不,她同他一样享受那个热烈的吻。他的唇象是一团火,融化她上了锁的心门。任海啸不同于那个人。那人,永远慢慢撩拨她的□□,终至她放弃矜持与尊严,只求臣服在他的身下。

        任海啸,更象一道闪电,一切都操控在他的手中。阴骛、冷肃、霸道、傲然,他有;深沉、睿智、温柔、体贴,他也有。他是危险的,可是处在他的保护之下,一定也会是安全无忧的。

        她在水声中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不讨厌海啸,也不讨厌海啸的吻,她只是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而已。想必,进了海燃园之后,她是学坏了罢,开始懂得自私,懂得为自己打算。又或者,她只是真的长大了,不再轻易相信别人。毕竟,她同那人之间的纠葛还没有解决。

        也许,诚如她那夜对海啸说的,待到她想通、放下的一日,她才会再一次毫无顾忌地爱上一个人,接纳一个人。

        关上淋浴器,心罗擦干身上的水,裹上一条浴巾,转身之间,瞥见搁在洗手池边沿的西装,忍不住走过去,拎在手中,失笑。好好的一件衣服,就这么毁了,他倒也不觉得可惜。连同上一次他留下的那一支银色签名笔,他已经替她解了三次围。

        换上干爽的衣服,心罗下楼。

        “心姨!”英一跑向她。“爸爸说今天是端午,吃粽子。”

        “英一知不知道为什么要吃粽子?”心罗环住小男孩的肩笑问。寓教于乐是最好的手段。

        “是为了纪念投汨罗江而死的屈原大夫,还要划龙舟。”

        “是呀,还要划龙舟。”东朕立刻跳出来当解说员。“心罗,任氏的员工每年都参加龙舟大噻,年年都是第一名呢。”

        “是吗?”心罗转眸看向随后而来的一班人,有点意外。

        “稍晚新闻里应该会播放,数年如一日,从无例外。”任管家向她挤挤眼睛。“今年你已经错过,明年此时叫二爷带你去现场观战。绝对是惊心动魄的男人之战。”

        “我也要去!”小英一没有出声,倒是东朕不肯被人冷落,在一旁大声叫。

        “又没人束手缚脚的,你要去也没人会拦你,叫那么大声,真替东老丢脸。”任七低声自语。

        海啸只是专注地看着心罗。“明年一起去看。”

        “听见了没?”东朕向任七炫耀般地扬起了下巴,也不管海啸这话是对住心罗说的。

        “我只听闻最近道上适婚女性的资料都被送至令尊手中,原以为不过是传言一则,不过今日见东少你这般幼稚行为,也许东堂主人的确需要觅一房贤良德淑、通晓十八般武艺的儿媳来克你这只狐狸,才可免百年之后东堂就此败在你的手里的宿命。”任七凉凉地扔下一句话,便转身走开。

        “任海吟,你不要走,今日我不同你分出输赢高下,我便不是东少!”东朕立刻气呼呼追了上去。

        心罗被两人的互动逗得笑了出来。东少是个油嘴滑舌心机狡狯的人,任七却沉默寡言深沉内敛,与东少根本是两个极端,偏偏两人遇见了,总是任七将东朕激得火冒三丈却又哑口无言,只能恼羞成怒地掩饰自己的落败。然东朕就是喜欢在任七眼前晃悠,真不晓得他是不是素日欠修理。

        海啸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走至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