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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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宣纸上，一个个娟秀的字迹散发着墨香，是熟悉的怀素体，笔致飘逸，和他的字如出一辙。连写完一个字，笔锋藏墨暗挑的习惯都是一模一样。本来嘛，自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仿佛间，好象十三又站在她的身后，她的手握在笔上，他的手握在她的手上，耳鬓厮磨，指点着说“这一撇劲力不足，来，这样写，好！这就对了！”只为写好了一个字而欢笑的简单快乐 ，如今要到何处寻觅？
明旖想着想着，眼中怔怔的落下泪来。泪水落在松软的宣纸上，立刻便晕染开了，只剩下淡淡水印。本应抄录着《般若波罗密心经》的地方 ，只有孤伶伶的一行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自宁不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自宁不来? ”
门外忽然一阵喧哗 ，有纷沓的脚步声夹杂着笑语，在沉静得如同古井般的禅院倒是难得。明旖 一脚踏出祥房，喝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尼，一脸的兴奋，欢快得象只小百灵，正回头招呼 同伴“快来！”
见她蓦的现身，吃了一惊 ，脸上慢慢回复了平板了神色 ，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说“禀师叔祖，寺外来了个年青男子，在那里搭房子呢！”
明旖心中一动，脚步如风，越过小尼，径向山门跑去。
小尼怔了一怔，终还是敌不过好奇的心理，亦步亦趋的跟了出来 。
山门外的空地上，一名青衣男子，正在费力的支起一顶牛皮账篷 ，明旖呆呆的站在那里，许是方才跑得急了，胸口剧烈的起伏 。
十三回头笑着招呼 道 “傻站在那儿干 什么 ？还不快过来帮我扶着桩子？”
明旖拖着脚，一步一步慢慢挪动，如果这是梦，就让它醒得慢一些， 再慢一些吧！
十三等得不耐，伸手来拖她“快点，快点！就你这份量踩不死蚂蚁啦！”
看看他的手，又看看自己 的手，一朵笑容慢慢的在明旖脸上绽放，语气中也回复了往日的轻松“你可真会享福，躲这儿来了！”
十三的笑容，明朗得一如阳光“没法子，谁叫此处风物甚美，把我的心也偷跑了呢？”
宁悟师太不知是何时出来的，站在石阶上静静的看着，嘴唇翕合了几下，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合十诵了一句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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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海拔甚高，山顶上气候寒冷，三月犹有飞雪，树枝湿冷，生不着火，吃饭倒成了个大问题。好在山中寺庙甚 多，十三一家一家的吃过去， 不几日，谁家斋饭味美，何处禅师善辩，他都了然于心。
好不容易晴了几天，十三打了几只野鸡，明旖在柴房里抱了一大捆柴，两个人怕被宁悟啰嗦，躲到半山一处背风的山岩下。十三麻利的把鸡开膛破肚，拔干净毛，明旖看得眼都直了，一脸佩服的说“没想到，你还会这些，我还当今儿要茹毛饮血呢！”
十三把小刀插回腰上，回头一笑“这算什么，草原上的儿郎 ，岂能连这点本事也不会？”
见明旖被篝火熏得灰头土脸，他迈步过来，操起一根树枝 ，把火拔弄了几下，让火烧得更旺，随手拿过剖洗干净的野鸡，放在火上烧烤。
肥硕的鸡身在火上翻滚，澄亮的油脂滴落下来，在火中发出“嗞嗞”的响声。空气中的香味 ，令人垂涎欲滴，看着她一脸的馋样，十三笑道 “好了，马上就好，你这样子看着我，好象山上的野狼似的，看得我心慌慌的。”
明旖面上一红，不服气的分辨“我哪里在看鸡，我是在看你！”
“看我？”十三伸手摸摸脸，诧道“我脸上又没长花，看我作甚 ？”
明旖振振有词的说道“我在研究你的头是怎么长的啊？为什么能装这么多东西？要背兵法谋略，还要背诗词歌赋；要练字，要练剑，还要练兵！”她凑近了些，磨牙霍霍 “我在想，如果吃了你，会不会变得和你一样聪明？”
十三朗声大笑，扯下一只鸡腿，塞到张牙舞爪的她口中，故作惊惶的道“妖怪啊，救命啊！”
明旖也斜着眼，作出恶狠狠的神气“叫吧，叫吧，叫破了喉咙 也没人理你！”
“这么美的女妖，纵被吃了也不枉此生！”十三突然袭击，在她脸上亲了一笑，大笑着逃远，口中叫道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明旖拾起地上的石头掷他，自然是掷 不中的，脸上被他亲到的地方，热辣辣的， 一直暖到了心里。
鸡烤好了，十三顾 不得烫，边吹边吃，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明旖心中酸楚，堂堂的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何至沦落至此？
十三回头看头她拿着鸡发呆，奇道“你怎么不吃？”
明旖笑了笑，说“我在想，这两只鸡，想必在天愿为比翼鸟， 我不忍心让它们生生分离。”
十三哈哈笑道“傻瓜，它们是小比翼鸟，我们是大比翼鸟，你我朝夕相对，它们就在我俩腹中长相厮守了。”他对着鸡，一本正经的说“比翼鸟啊，比翼鸟， 为了你们年年岁岁长相见，你们可要保佑我们朝朝暮暮不分离啊！”
吃饱了，十三拖着明旖在山中散步，明旖嫌自己一身僧袍过于招摇，十三却毫不在意的说“怕什么 ？越是招摇越好呢！”
拖了她的手，一座庙一座庙的逛过去，白云寺中，17米高的千手千眼观世音佛像，巍峨端庄，万佛阁里，巴掌大小的泥金佛像玲珑可爱 ，清凉寺的清凉石令人心气平和， 文 殊殿 的滴水檐水滴绵绵不绝。一路行来，僧 侣都对他们侧目而视，十三却恍若不觉，指点着各处名胜向明旖说道“你瞧， 此处是迎驾石，据说康熙二十二年，皇阿玛巡幸五台时，有一只斑斓猛虎从山上一步一步的直下山来，随驾将军恐怕危害到皇上 安全，立刻挽弓将其射杀，却有人奏启皇上道“平常老虎都是从山上蹿下来，此虎一步一步从山中走下，分明是来迎驾的。”皇阿玛龙心大悦，便封了老虎为迎驾将军 ，此处也就改名为迎驾石。”
每一处景点他都能讲出一段故事，引得 进香的香客，也在他们身后驻足倾 听。回到白云寺，红日已然西侧，明旖见十三玫瑰紫的祢子上有几处油渍，便道“你的衣衫脏了，脱下来我替你洗洗吧！”
十三看看身上，不好意思的说“也好，说实话，我都快没有衣衫换了呢！”他进账， 不一会儿便抱出一堆衣物 ，明旖笑着接过。
养移体，居移气，做了格格这么多年，身子也变得娇贵起来。在山上的这些日子，她的一应事宜都是由辈份低的小尼打点的，真正洗起衣服来，才发现水真是冰寒彻骨，手指冻得失去了知觉，洗一会儿，便得拿出来在胸口上暖一暖。
这还好办，为难的是，此时的衣服大多厚重，又长又大，如同夹被，以她这种牛仔裤都拎不动的身手，如何对付得了这种庞然大物？少不得只好采取懒人战术，多放皂荚，用捣衣砧在盆中“砰砰砰砰”四五个来回，过水晾起，晒干一看，油渍还是油渍，污迹还是污迹。看着十三愕然的表情，明旖一言不发，起身走到一边用力挖坑。十三凑过脸来“干什么呢？”
明旖一本正经的说“无地自容，只好挖个坑躲进去喽。”
十三一怔，纵声大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此刻，世间仿佛只有他和她携手共立。
五台山的春天迟迟而至，明旖一早去找十三，见案上墨迹淋漓的录着一首诗 “霁色来西爽，去端见远峰。翠含新雨重，青爱晚烟浓。逸兴登山屐，清音隔寺钟。何时探胜迹，泉石纪游踪”明旖一句一句读完，看题目却是《西山》侧头看向十三，“何时写的，怎么我都没有见过？”
十三淡淡的道 “旧作，想起来录着玩的。”
明旖走到他身边 ，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上山的路上，杳无人行。十三至此，也快一个月了，众位阿哥也曾派人，送过几回东西 ，可是康熙那里却是音讯全无，难道他们就这样被遗忘了不成？
明旖握住十三的手“你还是回去吧！”
“不！”十三语气坚决。
“你舍得下京城的一切？”
荣华富贵，娇妻美妾，还有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
十三沉默良久，坦然道“我舍不得，只是”他看向明旖“我更舍不得你！”
明旖深深的看着他，喉头哽咽，无法言语。
十三回望她，目光脉脉，似诉尽千言万语。他的手突然的用力，将她拉入怀中，圈在自己的臂弯里，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唇舌温柔的在她嘴中逡巡，与她的舌交缠缠绵。他的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她眼中的一泓春水，潋滟着，荡漾着，仿佛陈年的美酒，醉了他，醉了她……
五日后，有上谕传来，令皇十三子巡视永定河。明旖苦劝十三“皇上已经给了你台阶，你不速去，难不成真想和我在这儿青灯古佛一辈子不成？”
十三眉间有一丝孤傲，笑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们何妨在这人间仙境，做一对让仙人羡慕的比翼鸟？”
明旖气结，大声道“那你的抱负呢，就此化作流水？”
十三有一刹那的黯然，随即道“没有你，拥有天下也是寂寞。”
明旖道“十三，有你陪我这几个月，我已经知足了。你去吧，我不想你日后后悔。”她有一些哽咽。十三深深的看着她“回去，我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