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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悬疑小说》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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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的脑海里却闪现着那个婴儿被摔死的模样,他睁着死鱼般的眼睛,在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我的身后飞着。我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家,紧紧地关上了门,还插上了门闩。

            我浑身冰冷,瑟缩地坐在屋子里,身上的雨水从衣服上渗出来,滴落在地上。

            我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置身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雨水从房顶漏下来,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母亲从厨房里出来,见我面色苍白地跑回来,连忙问我怎么了?

            我神情恍惚,我的耳朵再一次听见那婴儿的啼哭声。那被摔在地上的婴儿复活了,在地上爬着,爬着,地上可以看见婴儿拖沓的血迹。

            母亲焦急地看着我,拿过一条毛巾给我擦着湿漉漉的头,抚摸着我说,小南到底怎么了?你撞见鬼了吗?

            我哆嗦着,战战兢兢地说,我路过五金店的时候,看见那个老板把一个小孩摔死了。

            母亲惊愕地张大了嘴,摸了摸我的脑门说,你都看见了吗?

            我点了点头。

            因为被雨淋湿的原因,我发烧了,身体火炭一般,还不停地胡言乱语。我醒来的时候,问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灵姨怎么还不来?她不是说这个月来看我们吗?

            母亲说,也许灵姨有别的事情耽搁了,需要过几天才能来。再说了,下这么大的雨,灵姨怎么来啊?

            灵姨跟母亲是孪生姐妹。

            她在我八岁的那年,来镇上看过我们。灵姨穿着一件好看的旗袍,梳着一头短发,脸色白得像婴儿的脸。灵姨给我买了好看的玻璃球,甜甜的糖果,还有一个玩具冲锋枪。我拉着灵姨在镇上游玩。我们来到蓝河边,看着那些在河边垂钓的老人。灵姨眼神发呆地坐在河边,脱下鞋,赤裸着细嫩白皙的脚,撩着河里的水。我站在岸边举着我的玩具冲锋枪,对着河边的树扫射,对着河里的鱼扫射,它们都没有在我的扫射中死去。我有些沮丧。我哀求着灵姨,我们到蓝河远处的树林里去玩,我要采树林里好看的野花给灵姨。树林里雾很大,我因为跑得太远了,看不到灵姨了,我在树林里哭喊着。茫茫的大雾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灵姨的身影。树林里鸟叫的声音吓得我在树林里疯跑着。镇上的人说,树林里有一个女鬼。我想象着鬼的模样,大声地呼喊着,灵姨……灵姨……我的声音被树林吸收了似的。灵姨没有回答。没有。灵姨也迷失了方向吗?

            我突然肚子疼得厉害,蹲在一个草窠旁边大便,当我用一根草棍刮净屁眼的时候,我看见身后一个崭新的土堆,在土堆旁还摆放着一个颜色鲜艳的花圈。我吓了一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寂静的树林里,我注视着那颜色鲜艳的花圈。我连裤带都没系上,两只手拎着裤子,向树林外跑着,我的冲锋枪也跑丢了。直到我跑出树林,也没看见灵姨的身影。我在树林外等着灵姨,心里对幽深的树林充满恐惧的时候,我听见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敢冲进树林。灵姨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定遇到女鬼了。女鬼子里浮现出来。她披头纸一样,两只眼睛是红破旧的白裙子,细长的手指上长的不是指甲,而是爪子……

            当我恐惧得想逃离树林的时候,我里冲出来,她的脖子见的那个颜色鲜艳的姨……灵姨……

            灵姨根本没听见我的喊叫,满脸惊跑过去。我追赶上去,大声地追问,灵姨怎么了?你脖子上的花圈是死人的,你怎么挂在脖子上了?

            灵姨没有回答我,就仿佛我不存在。

            脖子上挂着着花圈的灵姨吸引了镇上人惊恐的目光。他们一个个都面色苍白,瞪着惊恐的眼睛。

            树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姨没有说,说,我也无从知道。灵姨病了,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女人把她接走了。

            我问母亲,灵姨是不是在树林里遇鬼了?

            母亲生气地对我说,灵姨是遇到了镇上的那个女疯子了。那个女疯子就是五金店老板的老婆。

            母亲的表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衷。

            半年后,我再一次见到灵姨的时候,她刚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她的脸色仍旧苍白,冲着我嘿嘿地笑着。

            几年过去了,母亲说灵姨的病好了。她又说要来看我了。我殷切地期盼着。

            没想到灵姨没有来,母亲却突然死了。

            母亲失业后,就在一家家政公司做保洁工作,挣钱供我上学。你们一定会问,我的父亲哪去了?他死了吗?他没死,但跟死了差不多。他在我七岁的时候就跟一个女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没想到,母亲在给一家公司擦玻璃的时候,从楼上坠落下来……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13号,因为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当学校通

            知我我的母亲出事了,我向医院疯跑着,路过五金店的时候,我看见一群人围在即将拆迁的五金店的门口,他们议论纷纷。只见推土机猛兽般地开过去,轰的一声,腾起一股白烟,五金店的房子倒下了。我看着推土机碾动的履带,我听见婴儿的啼哭。那啼哭声就像魔鬼的声音,使我精神恍惚,失魂落魄。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被领到一个大房间里。一床白色的被单蒙在母亲的身上,我中邪般竟然没有打开白被单,我想母亲只是很累了,在睡觉。我不想打扰她。她会醒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世界是喧嚣的,可是那里却是宁静的,静得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呼吸。很多人都睡在那里,身上蒙着白色的被单。我守在母亲的身边,头疼得厉害,就像一根尖刺扎在太阳穴上。

            房间的门吱吱嘎嘎地响着,就像有什么东西不时地进来,又出去了。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声音,惨白的光落在那些白被单上,看上去更加惨白,而且透着阴冷。可以看见那些睡着的人从白被单里凸显的形状,是僵硬的。

            我在等着母亲醒来。

            我不知道母亲醒来的时候,那些睡着的人是否也会醒来,然后从床上下来,走出这个房间。我俯在母亲的身边,昏昏沉沉地睡了。我梦见那些睡着的人揭开白被单,把白被单四四方方地叠起来,平整地放在床头,然后从床上下来,一个个几乎是排着队从房间里走出去。他们推开房门,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有一个人甚至还对我说,孩子,再见。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母亲还躺在那里。我看着那些离去的人,有些焦急地看着母亲。我推了推母亲说,妈,那些人都睡醒了,走了,妈,你醒醒,我怕。母亲仍没有声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想,母亲可能是每天早出晚归,太累了。那就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我打开书包,拿出我的作业本,在母亲的身边写起作业。我在等母亲醒来。就在这期间,又有一些人推开门进来了,躺在床上,然后蒙上白被单。我奇怪,他们竟然没有呼噜声。一种恐惧从那些白被单里汹涌而出,紧紧地攥住了我。

            一股阴寒的气息落在我的身上,渗透进我的骨头里。我哆嗦着,眼睛看着书本,一遍遍地轻声念着书本上的课文。我要好好学习,为母亲长脸,使母亲将来能过上好日子。

            那些白被单下的人,又有一些从床上下来从房间里走出去了。

            母亲还没有醒。

            我相信母亲会醒过来的。我就守在母亲的身边等着,把我一天的功课都做完了,然后我就开始预习明天的功课。

            房间的门仍吱吱嘎嘎地响着,我抬起头看见一个个白色的影子走

            出去。

            我诧异地看着,又看了看躺着的母亲。我整理着书本,把它们装到书包里,我拉着母亲冰凉的手说,妈,我们回家去睡吧,这里太冷了,你会感冒的。我们回家。我使劲儿地拉着母亲,母亲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这时候,我的邻居王婶冲进来对我说,小南,你妈死了,你不能这样,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活。

            我瞪着眼睛,看着王婶说,我妈没死,我妈只是在睡觉。

            王婶眼含泪水看着我,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你妈真的死了。

            她不是在睡觉,不是,这是医院的停尸间。你看那些躺着的都是死人。

            王婶这么一说,我恐惧地看着那些躺着的人,我说,他们不是也在睡觉吗?我刚才还看见他们睡醒了,从门走出去呢。

            我看见王婶哆嗦了一下,把我拉在怀里。我挣扎着,大声喊叫着,

            我妈没死,我妈没死。

            我扑在母亲的身上,揭开白被单。就在那一刻,我相信母亲死了。

            她的鼻孔和嘴里流出来的血都凝结了,呈现着黑紫色。母亲紧闭着眼睛,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的手触摸到她的鼻子下面,没有丝毫的鼻息,没有。

            我怔怔地看着母亲,胸腔里像爆炸一般,我大声地嚎哭起来。我神志恍惚地看见那些躺着的人都坐了起来,瞪着两只死鱼般的眼睛在看着我。

            在悲伤和恐惧中,我昏厥过去。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看见母亲正走在一座桥上,她回身看着我说,你要等你的灵姨来接你,她会来的。她向我招了招手,就消失在桥的那一端了。我迷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那座桥也消失不见了。

            是王婶帮我处理完了母亲的后事。

            王婶问我还有什么亲人吗?

            我说,我有一个灵姨,在城里。

            王婶说,你去找她吗?

            我说,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母亲说她会来看我的,我只好等她了。

            王婶嘴里喃喃着,苦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