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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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寂平笑道:“怎么跟你没关系?从下生活、采风,到编剧编舞都是你,不请
你出山还能请谁?”
甘婷叹道:“我心都冷了,也没兴趣了……”
吴寂平道:“听文艺处于处长说,好像是新调来的厅长很重视几个剧团的业绩,
说是多少年都没摸过奖了,而这次法国有一个现代舞剧大赛,法国来了一个专家小
组,调看了你们歌舞剧院的录象带资料,仅选中了《自梳女》。厅里就指望你去拿
国际大奖了。”
甘婷一言不发。
吴寂平仍旧看着她说:“看上去他们这次决心很大,甚至提出你离开后给活力
中心带来的损失,经费都由他们出。”
好一会儿,甘婷准备起身离去。
吴寂平在她身后道:“你还什么都没说呢!”甘婷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吴寂平道:“我很欣赏你这种态度……依我看,也是不要回去的好……”
不等她说完,甘婷已默默离去。
下班之后,甘婷去了趟邮局,给生病的母亲寄钱。回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基
本是黄昏的最后一刻。
她家公寓楼的前面停着一部桑塔纳轿车,不等她多看一眼,楼前几个饭后散步
的邻居都冲她说:“甘婷,是找你的。”
他们有些惊喜和神秘地指指甘婷家的窗口。都市人可谓阅车无数,但挂省委牌
的车总还令他们肃然起敬。
甘婷用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里果然坐着好几个人,她认识的有于处长和林院长,
随行的两个干事就是生面孔了。
老侯笑容可掬,甘婷对他受宠若惊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快。
既是熟人,又是领导,尤其歌舞剧院的林院长,头发花白,一丝不苟地向后梳
着,戴一副金丝眼镜,甘婷舞院毕业时,是林院长亲自上北京挑人,首先就挑中了
她。所以也没有太多的客套,于处长有些少壮派的味道,但人也不坏,甘婷对他一
向敬而远之。
他们照例说了复排《自梳女》的重要性,当然也提到了法国现代舞剧大赛,讲
到了省广电厅连续推出反映改革,反映当代生活风貌的长篇连续剧,因获了奖,深
得各级领导的好评,而文化厅系统,就显得比较惨淡,给人无声无息的感觉,所以
新上任的厅长决定先抓舞剧,抓国际大奖,带动整个厅系统的工作。
讲了老半天,甘婷就是不开腔。老侯在一边头上直冒汗,一个劲地表示,复排
《自梳女》的任务,甘婷是一定能完成的,不但给省里争光,也给咱们国家争光。
老侯说完,甘婷还是不接话,这样就冷场了。林院长面有难色,还是于处长比
较稳重、沉着。他说:“甘婷,有什么困难没有?”
甘婷这才说;“两年前创作这个剧,也是全国舞剧调演,后来调演因故推迟,
舞剧也就无疾而终,我们主创人员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为什么在领导的心目中,
得奖是唯一的目标,你们为什么不能替观众和这门事业想一想?!”
她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有些激动,老侯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她只当没看见。这
话实在是她心中最温和的那一部分,每一个从学校走出来的年轻人,都以为有一项
火热的事业在等待或迎接着他(她)痴情投入,现在想来是多么幼稚的梦幻。
林院长无言以对,甚至颇有同感地点头。于处长笑道:“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
了吧,还是向前看。再说新领导班子感到为官一任,要有所政绩,并不是一件坏事
嘛。”
随行的于事马上附和于处长的话,两个人都笑盈盈地说得无比妥帖。
聊到很晚,一行人才走。
看着桑塔纳轿车屁股冒烟地离去。还没上楼回家,老侯就对甘婷道:“这些人
不能得罪,咱们国家,到老还是个官本位,你如今是停薪留职,将来没准什么事还
得求人家呢……”
甘婷不快适:“我没你这么世故,如果真被除名了,也不见得养不活自己。”
老侯急道:“你不要口吐狂言。要说摆谱儿,我看你也摆得够了,还想叫人家
把红地毯铺到家里来请你……”他快速地做了一个法式请的动作。
甘婷一下火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呵?!当初叫我离开舞台下海的是你,现
在叫我上岸再去搞舞蹈的又是你!”
甘婷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老侯忙下意识地四周看看,还真有在公寓进进出出
的人朝他俩这看,老侯忙说,“先回家!回家再说。”
回到家,关好门,老侯就迫不急待地说:“你这个人,聪明,也有才华,就是
不懂什么叫审时度势。”最后四个字他一顿一顿地说。
甘婷白他一眼道:“我没学过投机学。”
老侯并不说负气的活,反而耐心道:“同样是《自梳女》,当时是怎么个搞法?!
领导已经撤火了,经费又无法落实,还有同行处于嫉妒说你搞女权主义……我说算
了,你不听,累死累活连孩子都流产了,还大出血……把我吓得,腿都软了……”
甘婷一下子黯然,这是她最不愿意提的一道伤疤。而且医生说,她再次怀上孩
子的可能性是零。
她所以尽可能地容忍老侯,也有内疚的一面。老侯知道这个情况,却没有离她
而去。
老侯并没有注意甘婷的神色,仍旧在客厅踱步,频繁地做手势,像是在做形势
报告:“现在情况不同了,法国人喜欢这个戏,领导也换成了开拓型干部,经费这
种头号的问题突然变得不是问题……林院长又一直欣赏你,支持你,这种万事俱备,轻轻松松就可以名利双收的事,有些人一辈子也碰不上……”
甘婷并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她不理会老侯,只是从自己的大挎包里拿
出工资袋,几件日用品、和一包挂面,她拿着挂面去了厨房。
烧上水,她闷着头切菜切葱。
不一会儿,老侯一惊一乍地出现在厨房门口:“甘婷,你的工资怎么一下子少
了五百?!”
甘婷头都未抬道:“刚才去邮局,直接寄给我妈了。”
老侯道:“不是刚给你妈寄过一大箱药吗?怎么又寄钱?这个月……”
“她住院了不但要吃药,而且要花钱。”
“你妈不是有公费医疗吗?”
甘婷未说话,转过身来逼视老侯,手上仍握着寒光闪闪的菜刀。
老侯不再理直气壮,轻声道:“去年身体普查,没有医生说你神经质吗?甘婷。”
“有医生说我神经病,你满意了吧。”甘婷扭回身去继续切菜,刀撞案板的声
音当当作响,听上去像剁牛排似的。
清明,一缕阳光自窗外射进室内,照在谭森森的仅有六成新的星海牌钢琴上,
琴身上深栗色的漆有些脱落,琴盖敞开着,白色的琴键已有些泛黄。
谱架上立着琴谱,上面布满修改的痕迹。
钢琴上无一饰物,只有一帧甘婷的工作照片——排练场上,甘婷一边击鼓一边
训斥一个舞蹈演员,她拿鼓槌的手斜指着前方,表情几近狰狞。
甘婷多次要求更换照片,谭森森说,你拿走了就什么也不用拿来,我的钢琴上
可以不放照片。甘婷也只好随他去了。
谭森森有过一次婚姻记录,并以触礁告终。对于这件事他似乎很忌讳,从不提
及。
他与甘婷是在工作中认识的,甘婷创作的舞剧,大都是他的作曲,两个人的合
作一开始就很默契。渐渐地情感越来越深入,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谭森森并非独钟甘婷的才情,恰恰相反,作为本省音乐人中的“大哥大”,森
森见过并推出的女歌手无论从外貌到能量,都是光芒四射的。然而第一次见甘婷,
她的着装非常随意,又几乎没化妆(涂了唇膏)。这给森森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因为大多数从前台转为幕后的艺人,都很难摆脱掉夸张和做作。
无论是工作还是平时,甘婷都不会刻意迎合和讨好任何人。
“官人”也罢,“大哥大”也罢。
谭森森一向认为,专心致志工作时的女人非常可爱。
这时,一阵锐耳的闹钟声响起来。谭森森在床上强睁开眼睛,尽兴地伸了个懒
腰。
他没有马上起床,只是眯起眼睛先看看窗外,又看看阳光普照的钢琴,当然还
有曲谱,一想到今天要去唱片公司合成音乐,他已经提前一步感到疲惫了,要知道
他昨天晚上三点才睡。
突然,他的目光停顿了。
床的对面,甘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抽烟,姿势因为随意而富于魅力。
谭森森一下子坐起来,跳下床,并套上牛仔裤搭讪道:“你说这要是半夜,我
还不吓出毛病来?!”
甘婷没表情道:“你巴不得我半夜来。”
谭森森狡黠地笑笑:“那倒是。”
“文化厅叫我回去复排《自梳女》,你说我排不排?”
“一大早犯病就是为这事?这还用商量,去排就是了。”
“你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再说《自梳女》是我的作曲,我当然希望它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