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双爱》章节:第101章,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他缓缓抬手,手中仿若重如前斤,触及盖头下帘时,颤巍巍不知当掀不掀。
盖头红布晃悠,新娘真容始终不见。僵在半空中持握杆秤的手渐有放下之意,此时……盖头竟自己掀起了!
盖头下新娘低眸渐抬,上半秒仍空洞无神的眼,在抬起头仰视新郎伟岸身姿时径自一笑,眉角细描的金砂翩自飞扬,如冲入云霄的金光,一扫阴霾。
鹰准一愣,刹那间的惊艳不是因为她倾城姿容,而是她坦荡率直的态度。他生平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任由一个小女子摆布,任他的新娘不顾礼仪撇去手中喜联球,反握上他的手,拉着他盈盈跪倒,唤来喜娘端茶,探手平端一杯递至鹰准眼皮下,以眼神催促。她自己动作更快,取来第二杯茶奉至郎觞轩身前,惹他惊叹,随即莞尔,接过她敬上的茶,笑意不止。
按西楚婚俗,新娘自揭盖头已是逾礼,未等洞房便敬茶上座更是从未有过的破例。这堂上唯有可能如此的人只得宁红袖和月吟二人而已。只见宁红袖侧居一侧,也是忍不住掩袖赞笑。容逸之亦想到此例,强忍着隐晦笑意,不自觉瞥向侧方的窈窕红裳。
笼罩喜堂的压抑气氛被这么一搅和,倒也轻松不少,欢欣气氛渐显。唯有座上白衣女子仍笑颜不展,嘴角翩拂,却不是在笑。
月吟的茶盏终奉至她面前,省了奉茶敬语,只是星眸盈亮,双目对视无半分怯退。
她不退,亦退无可退。
……
“月吟成亲,小姐必奉上座,月吟还要给小姐奉茶呢。”
……
昔日戏言竟一语成谶。复日听来的俏皮如今念起,如凌迟割心,生磨剧痛。
沈青颜动也不动,摊在膝上的手指微颤,半响才幽幽举起。指尖触及茶盏底座,炽烫灼人,她指尖灼疼,却不缩手,硬接下那杯热茶。
茶身微倾,溢满的滚烫茶水泼出,流溅至她手背,惊起旁坐郎觞轩目睹她皙透青筋血管可见的手背上一片热红,刚要训斥下人大意,岂知她不声不响拭干茶水,不顾茶水滚烫,含齿饮下一大口。炽热的温度似一柄插入心扉的剑,沿着喉管顺流灼烧至胸口,炸裂似的锥痛。
这痛,尚不及她内心苦楚之万分之一。
她抬手,抽出斜入发髻的银钗,轻按在封赏红包上,道:“这支钗,是你的……”她涩涩撇笑,转眸黯淡,喉间哽塞,“我……直到昨夜,才想起这支钗的来历,想来……已近十年了罢?”
十年……
一晃十年,过眼云烟。
月吟笑容一僵,而后——颔首,笑眸灿烂,已如雨后晴空,不见虚掩的阴霾黯色。
那时,她九岁……这支银钗,却是她和他相识以来,他送给她唯一的礼物,只是当事人已忘了,曾漫不经心递出的铜钱,换来少女珍藏多年的心事。
“郎大哥,这支钗好看么?”
“你喜欢?那便要了罢。”
……
***** *****
荷塘月色,清冷悲戚。
映月荷色炼色轻笼,蓬大的荷叶在碎风中摇曳如女子曼舞,一招一式显风流。
飞檐灰瓦的庭景凉亭上挂“映日”二字,驻亭环视,目光所及处尽是泛粉泛白的荷色,举头望天,所居天地不过巴掌大,仿若已是人生全部。
银炼月光拂过广绣宽衣,洒下淡淡人影,衣袂飘拂,举手投足皆是慵懒的放纵。
青玉壶、青玉盏、青玉案。
她转首,伏在案上,落英桂花瓣宛如轻舟荡漾漫溢的青梅子酒盏中,摇晃,似随时沉溺。
臂高举,长袖展,白衣笼纱袖滑落,藕色莲臂着满色冷月光晕。一杯青梅子酒灌入唇齿间,酸涩、味冲。她不善饮,依稀记得上一次自灌美酒已是在杭州船舫时的旧事,那时尚是旁观的心疼,这次却是沦身的彻骨。她美眸冉冉,目光直跃过庭内处处高墙,仿要探入那西苑的旖旎洞房中。可她看不见,亦不知新婚之夜的月吟如何渡过,与一个近乎陌生的新郎。
她曾许诺要看她幸福,这幸福却不及月色飘渺,忽一扬手,已尽数散去。她埋首臂弯,颊边有湿濡滑过,滴落青玉案上,印下一个个淡薄印记……
忽地,脖颈上一暖,温烈的体温钻入脊骨,漫至全身。她恍惚抬头,眼前一片绯红辛色,凤眼丹翘,斜斜巡过她微醺的醉眼,一言不发便在她对面落座,夺过她案前青玉壶,壶嘴对口,汩汩痛饮。
宁红袖未曾见过一向自制极强的沈青颜亦有如此颓然的模样,泪痕犹挂脸上,青丝如瀑散落,未经梳理,明眸飘忽,近魅似妖。一袭白裙更是迷蒙笼于清逸月色中,裙边泛光晕,晃眼看去似远离此真实景境内。她不忍,壶嘴倾,淌下一盏悲愁放在沈青颜手边,幽幽开口,是劝,又不是:
“月吟的事……你不必将一切过错揽上身,与鹰准成亲,终究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以青玉壶碰撞青玉盏,“叮”一声,“在你看来,月吟不该嫁鹰准,那么……她又该嫁谁?”
沈青颜以两指夹青玉盏底,淡淡瞥她一眼,不答。她何尝不知宁红袖何意,只是装傻,始终迈不过心上那道槛,又一杯青梅子酒入喉,眼前迷晃,所见一切似幻似真。
“月吟喜欢的那人,会娶她么?”宁红袖绕发披于肩后,饮酒转视,按下沈青颜欲斟酒的手,不再莫讳高深,“你知道,他眼中只容你一人,即使月吟得偿夙愿,又会幸福么?沈青颜,你聪明一世,怎在感情上如此踌躇,这不是‘遗花清露丸’,非你想让就让得。”
沈青颜不争,手肘撑起夹在鬓旁,呵声轻笑,晶莹泪旁落,渗入衿袖白纱中,又是一迹湿痕,“三个月……”她喃喃自语,不见下文,复埋首,侧躺于臂弯中,不再理会宁红袖自酌自饮。
三个月,是她生命最后的倒计时。宁红袖愕语,劝导的话再说不出来。
她患得患失、畏步不前,皆是因为这三个月的期限。
她以为瞒得旁人,却不知旁人已知,只是佯装不知。
她想绝了他心念,身后往事随风。可十余年钟情,情已生根,盘踞心扉,如何能连根拔去?
连连遥想,换来宁红袖一声轻叹,青玉壶内最后一滴酒入喉,起身,转首,无声……
风圈涟漪,夏夜凉风,荷池映日亭内白衣匍匐案上,裙摆飘摇,人影不动,似沉睡、似醉倒。
琥珀色身影现身亭阶,凝望着她蜷曲的背脊,上前扶肩。她侧躺深睡,呼吸均匀,颊边泪迹未干,青玉案上湿濡一片。
他凑近耳畔,低唤一声:“颜儿。”
她不动,仍是合眼不答。再唤,她朦胧中晃手,含糊道:“月吟,别闹……我倦了。”呼气间氲染醺醺酒气。
他皱眉,遂她心意,不再唤,弯身将她揽腰抱起,护在怀中。她眼角涌出的泪,尽数淌入他胸膛,在他胸前衣襟印下整片斑驳湿润……
第七十二章
合卺金杯倾倒,酒水洒泼,苏绣鸳鸯戏水的桌布上一块深色水渍。
持杯的手犹在颤抖,区区两杯酒,月吟足倒了一刻钟。她不敢回首,不敢看她身后床帐旁坐着的那个冷峻寡言的男子,可即使背着身不去看,那道鹰灼的注视似乎穿越她五脏六腑,看透她所思所想,只是遂她心愿,不吭不吱罢了。
厅匾下新燃的红烛也已烧融一半,烛火晃眼,影射合卺金杯上依稀人微影。
第六杯合卺酒洒,身后听闻异动。月吟慌神,还想再倒,酒壶却被另一只大手握住。灼目鹰眼中映出她慌乱的神色,他看在眼里,却装无视,轻轻掰开她持壶的手,声仍冷,却非没有温度,“我来。”
酒水声叮咚响,落入精巧合卺酒杯中,不过片刻。
月吟眼睁睁看着那两杯酒水溢满流出,心跳鼓鼓。成亲仪式至此,她才感到害怕,铺天盖地的惧意将她禁锢缠绕在漩涡中,抽身不得,退却不得。她一咬牙,率先举杯,学着喜娘曾教她的样子,绕杯至他腕上。交杯合卺,理当如此。
岂料,她探前触及杯沿之前,他的腕却松开了。合卺金杯在他三指间只是平举,未有交杯之意。面对她愣神盯视,他一声未吭径自独饮下合卺酒,置下酒杯,言道:“这杯酒,敬谢月吟姑娘舍身相救之恩。”
“你……”月吟哑然失语,持杯的手无措僵在半空中,酒水洒出,沾湿两人红衣喜服。她尴尬致歉,他却只是接过她指间合卺杯,重斟满,递至她面前。那不苟言笑的峻冷脸孔忽而转笑,笑容一晃而过,竟让月吟恍以为只是眼拙走神。
“喝吧,”他轻推杯底,催促道,自己独坐桌旁,看着她饮下那杯酒,咳咳轻咳,笑容又闪,“喝完了么?坐下吧,我们谈谈。”
他动手除去身上缠缠绕绕的各种吉物喜带,抛至一旁,不等月吟开声,已自顾令她噤声,道:“你什么都别说,听我说完。我知道这场婚事只是为报我平安归来而设,我亦知道月吟姑娘心系旁人……所以,今日之后,月吟姑娘仍可按以往的习惯生活,住在哪,吃什么,你只用考虑自己便好。鹰准是一粗人,平日东奔西跑惯了,吃住随意,月吟姑娘无需为我安排……”
“什么叫‘知我心系旁人’?”月吟生生打断他的话,那句“噤声”的止令早被她抛之脑后,她生于幽谷、长于幽谷,对俗世规矩本就轻视,天性使然,即使面对西楚左使之尊的鹰准,她的脾性依旧无半分收敛,直剌剌的反问问得鹰准一愣,瞪眼望她,只听她追问道:“怎么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