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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天命(四)

书籍名:《竹枝词》    作者: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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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春时节,接连下了几场透雨,山涧的水势涨大了不少。一脉脉清澈的泉流从鹅卵石间涌出来,流到地势低洼处便汇聚成小溪。小溪沿着浅浅的河床一路流淌,冲下断崖,形成一处飞瀑。

        郁竹站在碧绿的水潭边,抬头望着哗哗的瀑布。

        目送袁黛等人离去后,她也起了身,头部的痛楚已完全消退,但她不想立即回夹竹亭,于是顺着河床,一路信步而走,沿途观赏流泉飞瀑,没一会,便来到了这处水潭。

        郁竹注意到原本茂密的树林在这里稀疏了不少,以水潭为界,这边还是林木葱郁,那边却已是地势平坦的草原,与小腿齐高的草丛长得十分茂盛。

        空中几声凌厉的鸣叫又令她抬起了头,只见蓝天白云间,七八只棕黄色的猎隼正振翅盘旋。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了西苑围场。极目远眺,草原一望无垠,远处尘烟隐隐,想必那边围猎正酣。

        前有陷阱,后有追兵,头顶是时时窥测的猎鹰,这次春狩,不知又有多少鹿命丧箭下!

        郁竹静立半晌,回转身子,打算踏上归途。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簌簌响动,她猛然回头,草叶尚自摇曳不休,但是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阵风罢――

        她转回脸,续走两步,只听身后草丛又是一阵乱响。

        这绝不是风拂过的声音!

        “谁?”郁竹低叱一声,身子倒转,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她本不是胆小的女孩。

        霎时间,草丛飒飒地剧烈摇晃起来。

        这时,郁竹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她顿时呆住了。

        那是――那是――

        草丛中,一只鹿正努力站起来,怎奈四条腿晃得厉害,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后,“扑通”一声,又委顿于地。

        她走上几步,俯身查看。这鹿身形甚小,甚至连身上的花斑还未长全,明明是头幼鹿;左前腿靠上方似乎是给什么利器划了道口子,鲜血正汩汩地流出来。幼鹿见陌生人靠近,又想爬起,无奈体力不支,只好卧在地上。

        郁竹试探地用一只手放在幼鹿柔软的肚皮上,那鹿一阵战栗。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郁竹柔声道,又轻轻摸了摸它的耳朵。她在幼鹿一双惊恐莫名的黑眸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像。

        这只鹿定是在围猎中受的伤,天晓得它是如何躲过天罗地网、逃出生天的。

        鹿儿懒洋洋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听凭郁竹的摆布,不知是完全信任了郁竹,还是已放弃了逃生的希望。腿部伤口处,鲜血混着草叶、泥巴,已黏结在了一处。

        郁竹从身上撕下一片裙幅,仔细地擦拭幼鹿的伤口。

        这伤口需要好好清理一下呢。

        “不要动,我马上回来。”郁竹轻拍鹿脑袋,站起来朝来时的那条小溪跑去。

        这时,自草原那边,陡然响起一阵“嗒嗒”的马蹄声。随后,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风驰电掣般驰来。忽然,为首的骑士猛一勒缰绳,□□座骑扬起前蹄“唏溜溜”一声长嘶直立起来,随即站定。

        骑士没有下马,只是笼着马辔探出身去,皱着眉头查看差点被马蹄踏及的褚色物事。蓦的,那人哈哈大笑起来,身后众人也皆喜形于色。

        一名瘦长脸随从催马上前几步,笑道:“恭喜主子爷,贺喜主子爷,添上这头,主子爷捕获的鹿便凑了双十整数!常言道,锦上添花,好事成双,这次春狩,主子爷必定大获全胜,独占鳌头!”

        骑士连连点头,大笑道:“好个‘锦上添花’!好个‘独占鳌头’!不错!不错!”这人十七八岁年纪,长了张尚算白净的方膛脸,穿了身宝蓝地游鳞瑞锦袍,腰间晃动一块莲花卧鱼白玉佩,模样还算斯文俊秀,只是一双眼睛顾盼间流露出些许凌厉傲气。

        “主子爷,要不您先歇着,属下来替您拿下这畜生?”随从欠身笑道,便要下马。

        “慢!”蓝袍少年一摆手,“还是我来!”说着,他咣啷一声抽出腰间配剑,跃下了马。

        幼鹿倒卧地上,四条腿抖动不已。少年走到跟前,嘴角微微抽动,然后举起长剑,猛地往下插落!

        “不可!”

        一声轻叱下,蓝袍少年顿觉眼前一花;同时,自己手腕下方多出一股力道,硬生生阻住了往下的剑势。任凭他如何努力持剑下压,那股阻力总是纹丝不动。剑尖,离鹿的咽喉只有一寸之遥,却再也无法往下移动半分。

        “你是什么人?”

        蓝袍少年又惊又怒,霍然抬头,想看看胆敢阻拦他的倒底是何方鲁莽汉子。然而,晴空丽日下,站在眼前的,明明是个盈盈少女。

        他不由怔了怔。

        少女紧着秀眉,静静道:“鹿这么小,且受了伤,恳请公子爷手下留情罢。”说着,她将一只手自蓝袍少年手腕下方抽了出来。

        这少女便是郁竹了。她去溪边洗净了布条回来,恰巧遇见蓝袍少年行凶,想也未想,便一跃而出,挥手格住了向下的剑。

        少年很快就回过了神。他身份尊贵,从小飞扬跋扈惯了的,在宫里,除了皇上、自己的母亲外,其余一干人等,均不在他眼里。郁竹这两句话,他怎听得进去;何况,这丫头还莫名其妙搅了自己“成双的好事”。

        他上下打量了郁竹几眼,尖眉一竖,冷冷道:“本爷就如此了,你待怎样?”手中长剑突然提起,又迅疾而落,直插鹿的肚皮。嘿嘿,鹿血四溅之下,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只怕吓得晕过去。

        “当――”,蓝袍少年只觉虎口一震,剑身忽地倾斜,竟朝自己这边刺过来。他“啊”的一声大叫,噔噔地往后退了七八步,才止住身形,胸腔内的一颗心兀自怦怦跳个不停。若不是刚才躲得及时,这剑差点就插入自己的右足!

        郁竹颇觉歉然。刚才她暗运力道,两根手指直戳剑背,原只想使剑失去准头,在家与师傅孙岭海过招时,她便常用此招。没曾想这蓝袍少年空长了副架子,内力实在平平,她一戳之下,剑竟反荡开去,差点误伤他。

        “你没事罢?”郁竹问道,然而,她的话已经淹没在纷乱的马蹄声中。见主子遇险,众随从皆是大惊失色,纷纷抽出腰间武器,催马冲向郁竹,霎时,便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给我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拿下!”蓝袍少年站在一旁喝道,心神总算稍稍定了些。

        郁竹张了张嘴,有心想说几句,但看到众人凶神恶煞般的脸色,也明白此时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

        她的脚下,小鹿儿蜷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若走了,这小东西只有死亡一途可走。
>        众人呼喝着冲过来。

        郁竹攥紧了拳头。

        这时,忽听有人远远断喝:“且慢动手!”

        草原上尘沙飞扬,马嘶声声中,眨眼之间,另一彪人马已到了跟前。但见为首的一匹玉花骢喷着鼻息嗒嗒地走近,站定之后,马上之人一跃而下。

        “三皇弟!”

        来人身穿藏青色云纹绣缭绫袍,足登乌皮六合靴,头发用淡青色锦带束起。满天的灰尘中,这人神色淡淡。

        蓝袍少年神色一动,立即迎上去拱手道:“二皇兄,这么巧,你也正回去么?”皇家一向以长为尊,他虽然自大,却也不敢怠慢兄长。

        其余人也纷纷下马,倒身拜道:“参见二皇子殿下!”

        来人一挥手,“罢了,都起来吧!”接着,他朝蓝袍少年点头笑道:“我远远瞧着像是三皇弟,果然没瞧错。”

        因隔得较远,郁竹开始并未看清来人的面孔,如今听到众人言语,吃了一惊,忙抬起眼睛仔细观望。

        来人也正好将脸转过来。

        这人十八九岁的年纪,剑眉朗目,前额丰颐,不正是当今东越二皇子,自己的表哥晏之安么!那边晏之安显然也认出了郁竹,双眉皱起,似乎也有些吃惊和疑惑。

        郁竹立即俯身屈膝道:“参见二皇子殿下!”

        晏之安点点头:“郁竹,起来罢,不用拘礼。”

        蓝袍少年见状,颇感意外,道:“怎么,二皇兄认识她?”

        晏之安笑了笑,站到蓝袍少年身边,对郁竹招招手,“郁竹,你过来。”

        郁竹依言趋前。

        “三皇弟,为兄来介绍一下――”晏之安指指郁竹,“这是咱东越金吾将军赵养性家的大小姐赵郁竹。”他又将脸转向郁竹,温言道:“郁竹,快过来拜见三皇子殿下。”

        原来这蓝袍少年竟是当今东越的三皇子晏之清。

        郁竹上前拜见。晏之清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连连打量了郁竹好几眼。

        晏之安微笑道:“我的舅母几年前过世,郁竹在家为母守孝,平日里不太出门,所以三皇弟见了有些面生。”说着,他扫了一眼蜷伏在地的鹿,道:“三皇弟好本事,又逮到一头么?”

        他老远便见这里的剑拔弩张之势,远远瞧着是晏之清,他深知自己这个三皇弟行事有些鲁莽,也闯下过一些不大不小的祸,父皇为此颇为恼怒;这次既然恰巧撞上此事,也只好管上一管,否则,万一出了事,父皇怪罪下来,自己这个过路人也讨不了好去,所以,他立即驱马上来阻止,没想到,居然遇见了表妹赵郁竹;而且,冷眼观去,三皇弟明明是与表妹起了争执。

        他心中暗暗纳罕,脸上却不露声色,道:“既然逮到了,怎么不装上车去?时辰不早,父皇及诸位大人怕是已回了抱风谷;三皇弟,咱们得尽早赶回才是。郁竹,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

        “咳――”晏之清清咳一声,他脸皮再厚,却也不好意思明说自己现在带着一大帮人,正和赵家小姐、二皇兄你的表妹争抢一头梅花鹿。

        “陆逊,陈锦,你们两个快将这头鹿搬到三皇子殿下的车上去。”晏之安朝晏之清身边的随从指了指。

        两支队伍的末梢,各有一辆大车,上面安着个敞口的铁笼子,里面横七竖八堆满被猎杀的梅花鹿的尸首,粘糊糊的鹿血顺着车沿一路流淌,滴落草丛。

        陆逊和陈锦答应一声,绕过郁竹,走到鹿身边,俯下身去。

        郁竹突然回头,道:“慢着!”然后转身又道:“三皇子殿下,您真要将这鹿据为己有么?”

        晏之清讶然,抬高双眉,想必是没料到这个赵郁竹居然如此执拗。两个随从也有些迟疑。

        “郁竹,”晏之安皱了皱眉,道:“你一个女孩家,擅入围场,已是不该,怎又如此胡闹生事?还不退开!”

        晏之清双手抱胸,耸了耸肩。

        郁竹回头,见那两个随从俯下身子,一个扼头,一个抓腿,已将鹿抬离了地面。那鹿一声哀鸣,无力地挣扎几下,长长睫毛眨了两眨,乌溜溜的眼眸亮晶晶的,竟似蒙了层水汽。

        郁竹见状,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极怆然的感觉,再也顾不得冷静自持,大声道:“此鹿实非三皇子殿下所获,郁竹来时,它便已倒于此处,殿下,您说是么?”

        晏之清冷冷地瞧了一眼郁竹,道:“不错!不过――那又怎样?赵小姐执意留下此鹿,莫非是将它送与二皇兄,好让他拔得头筹么?”言语之间,竟大有挑衅之意。

        草原上忽地一阵风起,纤纤少女裙带飘扬,似要乘风而起,两位锦服公子的袍角亦是涨得鼓鼓。晏之安背对晏之清,双手负后,凝立于地,那副神情肃然、若有所思的模样令郁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赵养性。

        晏之安紧抿唇角,来回踱了几步,沉沉的目光扫过晏之清冷冷的眼角、赵郁竹蹙起的眉尖,忽地落到远处队伍尾稍的那两辆大车上。半晌,他收回目光,道:“三皇弟,此次春狩,你一共猎了多少只鹿?”

        晏之清眉毛一扬,答道:“十九只。”

        “呵,”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掠过晏之安嘴角,“三皇弟身手越发好了,相形之下,为兄却是不济,才得了十二只。”

        “哦?皇兄恁谦虚――”晏之清嘴里这么说,阴沉沉的脸却浮出一丝笑意。

        那笑意自然直落晏之安眼底。他微微扬唇,继续道:“据我所知,这次春狩,不知为何,各人猎得的鹿比去年均下降不少,多数人只得十来只。刚才来时,半路遇见乌扬瑞乌将军,他也才得十六只。依我看,三皇弟十九只鹿的战果,必定是高居此次春狩榜首的。”

        晏之清已是听得眉开眼笑。乌将军是公认的骑射高手,他居然才得十六只。

        晏之安神色不动,依旧缓缓道:“时辰不早,我们该赶回去迎接父皇的圣驾才是。”

        “对!对!”晏之清拍手道:“二皇兄,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

        晏之安一笑。

        两人转身刚走了两步,便听身后有人吃吃道:“殿下,这鹿――”

        晏之清回头,陆逊陈锦抬着鹿正眼巴巴地瞧着他。

        晏之清挠了挠头,有些迟疑,一高兴之下,他倒把这鹿忘了。此刻,他只想早些回去炫耀战果。

        晏之安微微一笑,凑到晏之清耳边低声道:“这东西靡弱不堪,拿它易如反掌,若将它算上,实有凑数之嫌,倒叫旁人看着笑话。”

        晏之清点点头,反正自己已稳操胜券,他挥了挥手,“你们将鹿留下罢,我们走。”

        众人答应着,纷纷上马。

        “哎,对了――”晏之清按着马鞍,像是忽然想起一事,道:“二皇兄,你今日可曾见到四皇弟?”

        晏之安已经认蹬上马,闻言皱眉道:“你说之原么?我倒是一整日没见到他了。”

        晏之清跃身上马,道:“这家伙一天到晚也不知在做甚么,前几年他每年好歹还猎了七八十来只鹿,去年却只抓了两只回来交差,父皇居然也不计较。今年更好,干脆就走得人影不见。”

        “四皇弟尚年少,又喜好玩闹,今日必是找了个好去处,独自玩乐去了。”晏之安唇角微扬。

        “独自玩乐?哈!只怕是乘着大好天气,约了谁双双玩乐去了!”晏之清小腿轻抵马肚,青骢马缓缓而行,“这小子生性风流,又不加以检点,咱们永州上至官宦人家的小姐,下至鸣玉坊一品楼的姑娘,怕是有一大半认得他!”

        晏之安只是微微地笑,“四皇弟自小不好骑射,父皇也不勉强他的,咱们随他去好了,再怎样,总不会是他得金雕弓。”

        两位皇子并辔而行,走过郁竹身边时,晏之安低头问道:“郁竹,你跟我们一起走么?”

        郁竹摇摇头,“我再收拾一下,随后就来。”

        “嗯,你快些回来,知道么?”

        郁竹深深欠身。

        晏之安、晏之清拍马便走,众随从紧紧跟随,草原上又是风沙漫天,待尘埃落定,一干人已走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