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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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世上根本没有奇迹。不管这此案的破获在旁人看来有多精彩，她自己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计策虽然够巧，但也够险，但凡运气稍差一点，便会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这半年来，老天爷似乎开始青睐起她来，每逢关键时刻，总会赐予好运。然而，百年万俟、布衣神判，如果仅凭运气，又能坚持到几时？
彼时听那人说这话，她还抱着一颗游戏人间的心，听完了感慨一番，也就全抛诸脑后了。而今重新想起，才知道字字珠玑、堪称金玉。只可惜，音犹在、人已远，如今她想多听几句这样的话，已是不能够了。
这样想着，心头不觉一阵酸涩。她微惊，忙命自己莫再想下去，然而抬首转眸间,但见窗外雪色清寒，神思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北国的冬天来得早，才刚十月份，便下了第一场雪，想来也只有这样，才会有那“一年中有四个月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中”的城市吧？她还记得那人说，那座城，在松花江畔……
“侯爷——”她也不知怎么就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梦呓般的恍惚，“我……以前曾听人说，北方有座城叫白城，到了仲春便会开满丁香花，不知……”
“啊，确有此城，距我处仅两日车程，三小姐莫非忽起雅兴，意欲前往游玩？本侯可命人为你安排行程食宿。”
她不语，目光闪烁半晌，最终只是一笑，道：“罢了，花期已过，去也无益。”
人人都有情绪释放的时刻，她亦不可免俗。然而有些情绪，浅尝辄止无妨，过于放纵，便会教人沉沦……那是他梦想中的城市，不是她的。也许，在春天离开的他，最终还是在失明前赶上了满城开满丁香花的美丽季节，一偿夙愿。
但是，在冬天前来的她，却再也不可能在那一城雪絮中寻到那抹蓝色的身影，情何以堪？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管是不是千古恨，她和他都已是百年身。
莫回首。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此后的几年，如梭似箭，过得飞一般地快。
万俟菀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布衣神判的金字招牌虽未因她而大放异彩，根基却一天比一天更牢固。
当丫鬟们第五次搭起梯子，爬到书房院里的那株枣树上摘枣时，万俟菀做了一个重要决定：成立善渊、善信、善能、善时四个分堂，各司其职如下——
善渊堂，在各地寻觅有天赋潜能的孩童，带至京城从小培养，源源不断地为家族提供后续力量。
善信堂，负责在各地开设药厂、钱庄，开源节流，以防坐吃山空。
善能堂，打探情报，搜集线索，做足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善时堂，追踪循迹，猎捕凶犯，如遇外敌来犯，亦可解燃眉之急。
作为万俟菀最贴身的婢女，小小是第一个知晓这个决定的人。这几年她跟在万俟菀身边，也得到不少历练，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就撅嘴瞪眼的小丫鬟了，万俟菀刚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她的眼睛就亮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此法甚妙！咱们家以前虽然也一直有人在做这些事，却从不曾像这样分工仔细司责明确的。尤其是第一条，只要落了实，用不了五年八年，咱们家就横空多出一支生力军！不过……”
她突然顿住不说话了。
“你担心花费？”万俟菀淡淡地问。
“是啊，单只那第一项，花费已是十分可观，何况一下开四个堂口，这开销……”
“放心吧。”万俟菀截口，“当家才知柴米贵，其实这想法我一早就有了的，却等了五年才提出来，你以为我在等什么？如今我既已将其提上日程，自然是各方面条件都已成熟。”
“如此，是婢子多虑了。不过婢子还想多一句嘴：即便花费不成问题，四个堂口同时建立，管理起来也是个难事。所以婢子想，若真要分个轻重缓急，那善能堂，倒是可以延后再建。至于原因，三小姐只消往长江以南去想，自然理会得了。”
“你是说——”万俟菀略加思索，失笑道，“江南？”
“对，就是江南！其实要说这情报收集，别说对咱们这样的人家了，就算对江湖中最小最弱的门派来说，也是最重要不过的，每年不知要花多少钱在这上面。可自从三年前江南横空出世，江湖中人还有谁再为这些事头疼？想要什么情报，直接跟江南买就是了！虽说要价不菲，但总比养一群人专门去干这档子事儿要划算得多。”
“嗯，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个江南，行事也太过诡秘了些。那么大一个组织，凭空冒出来就不说了，可怕的是三年来他们开设了百余家分号，却至今也无一人知晓其首领姓甚名谁，虽说信誉一直很好，但总教人觉得不妥。”
“所以婢子才说善能堂可延后再建，而不是不建。”小小笑道，“有些东西，当然还是自家的用起来才放心，只是不用急于一时罢了。”
万俟菀本就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只把利弊轻重在脑中过了一遍，当即拍板道：“好，就先集中精力筹建善渊、善信、善时三堂，半年内，务必完成所有前期准备工作！”
随着这一句话，一连串计划周密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招兵买马，起用新人，培植骨干，买田收地，扩建房舍……一切的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从表面上来看，这些举措只是古老的万俟家族一次较大规模的实力扩充而已，然而作为计划的制定者，万俟菀心里却十分清楚：走完这一步，从此后“布衣神判”将不再仅仅意味着一个人、一个家族，而是代表着一个规模庞大、结构严谨、分工细致的组织，一股永远屹立不倒的强大力量。百年之后，或许万俟家已不存在，但这股力量决不会因为某个人、某个家族的湮灭而消失，当初二姐曾经背负过的无奈，还有她自己曾经面临过的抉择，都不会再发生——五年前，她说过要学着去肩负和传承，五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做到了。
她也许不是万俟家历任族长中最才华横溢的一个，也不是最有天赋的一个，甚至因为入行太迟、根基太浅，在刑法勘验方面始终也未能到达炉火纯青之境，但她却是万俟家有史以来领导能力最强、目光最长远的一位族长，加之心地纯明，对所用之人从不藏私、更不有疑，因而没几年便网罗了一批能人亲信，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这也大大加快了她的计划进程。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两年过去。这一年的春分在二月初六，恰好与万俟菀的生日在同一天，彼时善渊、善信、善时三堂已颇具规模，以万俟家为首的中原布衣刑验行会，也成立了一年有余，无论在江湖还是在庙堂，万俟菀都声名显赫、地位殊高，因此二月初六一早，贺寿的帖子便如雪片般飞来，到了中午，各方前来祝寿的人纷纷携礼而来，万俟府大门外车水马龙，往来之人络绎不绝，端的热闹非凡。
而当小小在后院水榭找到万俟菀时，却看见她正一个人倚着栏杆，呆呆地望着天空出神。
京城的春天来得迟，天空的颜色仍带着冬季特有的青色，但毕竟已是春分了，所以在那青色中又漂了一抹春水蓝，那种色泽，并不起眼，看上去却莫名舒心。
小小抬头瞧着，忽然间就想到：多年前的某一天，有个人就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走进了万俟家的大门……一念尚未转完，寒风掠来，她的心蓦地就是一凉：已这么多年了，如果连她也会看见天空就想起那个人，那三小姐岂非更……
她忽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就在这时，万俟菀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来了？要开席了么？”
“宾客尚未来齐，还得一会儿呢。”小小收敛心神，走过去道，“我站了大半日，有些累了，过来陪您坐坐说说话儿。”
“嗯。前面是谁在招呼着呢？”
“我来之前叫大有去替我了。放心，不会怠慢了宾客的。”
她说的这个大有，就是山东纸业龙头于家最后的一脉单传，于大有。五年前，于老太爷过世，此人接管家业，竟于一年内尽数败光，而后几年他又一直不断地做生意，三十六行几乎全都有所染指，却无一次成功。万俟菀两年前认识他时，他刚遭受了第五十七次生意失败，可他仍不死心，穿着唯一仅有的一件好衣衫，神采奕奕地来游说万俟菀借钱给自己做新的买卖，万俟菀当即对他道：“我不会借钱给你，但我要你来我善信堂做五年堂主，五年后，善信堂无论赚了多少，你拿三成走人，行不行？”
行，当然行！这么好的事，说不行的人是傻瓜！当即画押按了手印，人所周知的失败大王摇身一变成了善信堂的新任堂主，把个堂堂布衣神判、百年大家族的经济命脉全都捏在了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