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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未开的花献给柯罗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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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迟迟未开的花献给柯罗包夫》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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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每分钟都感到自己是被解放的奴隶.他们多么畅快啊!他们想呼吸,想看窗外,想活动,一句话,想生活.所有这些愿望,每秒钟都在实现.逼债的富罗夫、毁谤、叶果鲁希卡的行为、贫穷……一概都忘在脑后.只有那些愉快的、不搅乱人心的事情才没忘却,例如好天气、最近要开的舞会、好心的妈妈和……医师.玛鲁霞有说有笑,一刻也不停嘴.主要的话题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医师.

        "了不起的人,万能的人!"她说."他多么神通广大啊!

        你来评断一下,乔治,这是多么崇高的事业:同自然界斗争而且战胜它!"

        她说个不停,每说完一句夸张而又诚恳的话,总是用手和眼睛表现出一个大惊叹号.

        叶果鲁希卡听妹妹讲那些热情洋溢的话,眫巴着小眼睛,随声附和.他自己也尊敬托波尔科夫严厉的容貌,相信他的痊愈完全归功于他.妈妈坐在一旁,眉开眼笑,心花怒放,分享孩子们的快乐.

        她喜欢托波尔科夫,不仅是因为他有医病的本领,还因为她在医师脸上看出一种"奋发有为"的神采.

        不知什么缘故,老年人都非常喜欢这种"奋发有为".

        "可惜的只是他……他出身那么低贱,"公爵夫人胆怯地瞥一眼女儿,说."而且他的行业……也不大干净.他老得翻弄各式各样的脏东西.……呸!"

        公爵小姐脸红起来,坐到另一把圈椅上去,离她母亲远点.叶果鲁希卡也扭动身子.

        他受不了贵族的傲气和妄自尊大.

        贫穷能给任何人上课!他已经不止一次亲身经历过比他富有的人对他摆架子了.

        "如今这个年月,Mutter①,"他说,轻蔑地耸一耸肩膀,"谁肩膀上长着个脑袋,裤子上有个大口袋,谁就是好出身.

        谁在该长脑袋的地方长了个屁股,该有口袋的地方只有肥皂泡,谁就……等于零,事情就是这样!"

        叶果鲁希卡说这些话是在学舌.这些话,他是两个月前从一个宗款学校学生那儿听来的,他在台球房里跟那个学生打过架.

        "我情愿拿我的公爵头衔去换他的脑袋和口袋,"叶果鲁希卡补充道.

        玛鲁霞抬起充满感激的眼睛瞧着她哥哥.

        "我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妈妈,可是您不懂,"她说,叹口气."谁也没法改变您的想法.……很可惜!"

        公爵夫人由于守旧思想当场被人揭穿而觉得难为情,就开始分辩.

        "不过,在彼得堡我认识过一个大夫,是个男爵,"她说.

        "对,对.……在国外也有这样的大夫.……这是实在的.……教育可是大有用处的.……嗯,对了.……"十二点多钟,托波尔科夫来了.他仍然象头一次那样走进来:气度庄严,对任何人也不看一眼.

        "不要服用含酒精的饮料,要尽可能避免饮酒过量,"他放下帽子,转过身来对叶果鲁希卡说."要注意肝脏.您的肝已经肿大不少.这种肿大应当完全归因于服用那些饮料.要喝我开的药水."

        他回过身来对着玛鲁霞,也向她提出几个最后的忠告.

        玛鲁霞专心地听着,仿佛听有趣的故事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个有学问的人的眼睛.

        "怎么样?我想,您听明白了吧?"托波尔科夫问她.

        "哦,听明白了!merci."

        这次来访持续整整四分钟.

        托波尔科夫咳嗽一声,拿起帽子,点点头.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都把眼睛移到母亲身上.玛鲁霞甚至脸红了.

        公爵夫人象鸭子似的摇摆着身子,走到医师跟前,涨红脸,把她的手别扭地塞到他白皙的拳头里.

        "请容许我向您道谢!"她说.

        叶果鲁希卡和玛鲁霞低下眼睛.托波尔科夫把拳头举到眼镜跟前,瞧着一卷钞票.他毫不忸怩,也不低下眼睛,却把一根手指头塞进嘴里,蘸点唾沫,几乎不出声地数起钞票来.他一共数了十二张二十五卢布钞票.怪不得尼基佛尔昨天拿着她的镯子和耳环在外边奔走!托波尔科夫的脸上掠过一小块明亮的云,类似人们在圣徒头上所画的光晕.他的嘴微微嘻开,露出笑意.看来,他对这笔报酬很满意.他数完钱,把它放进口袋里,又点一下头,回转身往房门口走去.

        公爵夫人、玛鲁霞和叶果鲁希卡定睛瞧着医师的后背,三个人一齐感到他们的心缩紧了.他们的眼睛里闪着美好的感情:这个人要走了,再也不来了,他们却已经习惯了他平稳的步伐、清楚的声调和严肃的脸相.母亲的头脑里闪过一个小小的主意.她忽然有意对这个木石般的人亲热一下.

        "他是个孤儿,可怜呀,"她暗想."他孤孤单单."

        "大夫,"她用老太婆的柔和声调说.

        医师回过头来看一眼.

        "什么事?"

        "您跟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好吗?您不要客气!"

        托波尔科夫皱起额头,慢腾腾地从口袋里取出怀表来.他看看怀表,略为沉吟一下,说:"我喝茶."

        "请坐,劳驾!就坐在这儿吧!"

        托波尔科夫放下帽子,坐下来.他直挺挺地坐在那儿,象是人体模型,弯着膝盖,挺起胸膛,直着脖子.公爵夫人和玛鲁霞忙碌起来.玛鲁霞睁大眼睛,露出操心的眼神,仿佛人家对她提出一个难于解答的问题似的.尼基佛尔穿着黑色旧礼服,戴着灰色手套,在各处房间里跑来跑去.房子里到处传遍茶具的响声,茶匙玎玎玸煫s煹叵臁2恢裁丛倒剩*果鲁希卡被人暂时从大厅里叫出去,而且是悄悄地、秘密地叫出去的.

        托波尔科夫等着送茶来,坐了大约十分钟.他坐在那儿,瞧着钢琴的踏板,四肢完全不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最后客厅的房门开了.满面春风的尼基佛尔走进来,手里端着大托盘.托盘上放两个大玻璃杯,外面套着银茶托:一杯茶是端给医师的,另一杯是端给叶果鲁希卡的.两杯茶周围,遵照严格的对称款式,放着鲜奶油壶和煮开的奶油壶,另外有糖缸以及夹糖的夹子,一杯柠檬以及小叉子和饼干.

        叶果鲁希卡跟着尼基佛尔走进来,脸上为要显出庄严而变得死板板.

        殿后的是额头冒汗的公爵夫人和睁着大眼睛的玛鲁霞.

        "喝茶吧,请!"公爵夫人对托波尔科夫说.

        叶果鲁希卡拿起茶杯来,走到旁边去,小心地喝一口.托波尔科夫也拿起茶杯来,喝一口.公爵夫人和公爵小姐在一旁坐下,开始研究医师的相貌.

        "您的茶也许还不够甜吧?"公爵夫人问.

        "不,够甜了."

        随后,正如应该预料到的,沉默来了.那是可怕而讨厌的沉默,不知什么缘故,这使人感到局面极其别扭,令人忸怩不安.医师只顾喝茶,没开口说话.看来,他没把周围的一切放在眼里,在他面前除了茶以外,他什么也没看见.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非常想跟有学问的人谈一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个人都怕自己显得愚蠢.叶果鲁希卡瞧着医师,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有心问一句什么话,却怎么也打不定主意.房间里象坟墓般寂静,偶尔被喝茶声打破.托波尔科夫喝茶的声音很响.他看来并不觉得拘束,自由自在地喝着.他一边喝,一边发出"咕嘟"的声音.那口茶似乎从他嘴里落到一个什么深渊里,在那儿碰响一个又大又光滑的东西.尼基佛尔也偶尔打破寂静,不时吧嗒着嘴,咀嚼着,倒好象把做客的医师放在嘴里,品尝他的滋味似的.

        "据说吸烟有害,是真的吗?"叶果鲁希卡终于打定主意问道.

        "尼古丁,烟草的生物碱,对人的身体所产生的影响不亚于一种剧烈的毒药.每支纸烟带到身体里去的毒素,在数量上微不足道,不过只一方面,这种毒素的引入却是持续不断的.毒素的数量以及它的力量,同服用的持续性成反比."

        公爵夫人和玛鲁霞互相看一眼:他多么有学问啊!叶果鲁希卡开始眫巴眼睛,拉长他那张鱼样的脸.他这个可怜人,没听懂医师的话.

        "当初在我们军团里,"他开口说,打算把学术的谈话换成普通的谈话,"有个军官,姓柯谢奇金,是很正派的人.他生得非常象您!非常象!就跟两滴水一样.简直没法分清!他是您的亲戚吗?"

        医师没回答,光是发出很响的喝茶声.他嘴唇的两角微微抬起来,皱成轻蔑的笑容.他分明看不起叶果鲁希卡.

        "请您告诉我,大夫,我彻底痊愈了吗?"玛鲁霞问."我能认为我充分痊愈了吗?"

        "我看是这样.我认为您已经充分痊愈了,理由是……"医师高高地昂起头,定睛瞧着玛鲁霞,开始阐明肺炎的成因.他讲得从容不迫,咬字清楚,声调既不提高,也不降低.大家都极乐意听他讲,听得津津有味,然而可惜,这个枯燥乏味的人不善于讲得通俗,认为没有必要换个说法来迁就外行人的头脑.他好几次提到"脓肿"和"凝块状变性"之类的词.大体说来,他讲得很好,很精彩,可就是很难懂.他发表一大篇演讲,其中夹杂着许多医学术语,连一句能让听者理解的话都没说.然而这并没妨碍听众坐在那儿张开嘴巴,几乎带着崇拜的心情瞧着这个有学问的人.玛鲁霞眼睛没离开过他的嘴,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她瞅着他,拿他的脸同她天天看见的脸暗自比较一下.

        那些向她献殷勤的人,叶果鲁希卡的朋友们,每天都来拜访,惹得她腻烦,而他们那些憔悴、麻木的脸多么不同于这张有学问而又疲劳的脸!从那些酒徒和浪子的嘴里,玛鲁霞连一句好心的正经话都没听到过,他们的脸同这张冷冰冰而缺乏热情,可是聪明高傲的脸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埃"可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