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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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以为得到解脱了,这一天剩余的光阴差不多是平平安安过的,不过也感到疲劳和困
惫,如同代替了那匹年老的白马的位置,被人教它从天明就来拉着碾粮食的工具兜圈子。她
在可能的情况之下早早儿睡了,并且立即睡着了。
在半夜里,两只在她床上摸索的手惊醒了她。她因为惊讶而战栗了,不过立刻辨出了老
板的声音正向她说:
“不用害怕,罗莎,是我来和你说话。”
开始,她是惊讶的,随后,当他正极力想钻到她被盖里的时候,她就明白他寻找什么
了,于是她开始很厉害地发抖了,感到自己单身在黑暗里,因为瞌睡四肢依然不灵活,而且
全身赤条条的,又在一张床上靠近这个要她的人。她不同意,那倒确实;不过她所斗争的是
那种在朴质汉子身上素来更强烈的本能,而给她不健全地作保护的却是那种属于懒惰软弱的
血统的游移意志,她抵抗得决不坚强。为着躲避老板的嘴来找她接吻的温存,她的头忽而扭
向墙边,忽而扭向房里,而她那个由于斗争的疲劳而倦乏了的身体,只在被盖里边略略扭
动。他呢,由于欲望的沉醉力竟变成粗暴的了,用一个突然行动揭掉了她的被盖。这时候她
很感到再也不能抵抗了。遵从一种驼鸟式的羞耻心,她举起双手遮了自己的脸,并且不再自
卫了。
田庄的主人在她身边过了一夜。第二天夜间又重新过来,以后每天都如此了。
他俩一块儿过活了。
某天早上,他向她说:“我已经教人定了喜期,我们到下一个月就结婚。”
她没有回答。她有什么可说?她绝不抵抗。她能做些什么呢?
四
她和他结婚了。她感到自己落在一个摸不着边儿的窟窿里了,永远走不出来了,并且种
种不幸始终悬在她的头顶上,如同岩石之类似地只须机会一到就可以砸下来。她丈夫在她心
里的印象,是一个被她抢过来的汉子,而这汉子迟早会有明白的一天。后来,她又想起了自
己那个孩子,她的不幸固然从孩子身上带过来,不过她的幸福也是从孩子那儿来的。每年,
她去看他两次,每次回来之后,她是更其不快活的。
然而她的这种恐慌却由于习惯而自然宁静了,她的心也平定了,后来她怀着一种依然浮
在脑子里的畏惧过着一种比较有信心的生活。
好几年过去了,那孩子有6岁了。现在她几乎是幸福的了,这时候,田庄主人的心境忽
然不快活起来。
两三年以来,他像是怀着一种不放心的事,抱着一种挂虑,一点儿渐渐扩大的精神上的
痛苦。每天晚餐以后,他抱着脑袋长久地坐在桌子跟前,不快活,不快活,被伤心的事侵蚀
了。他说起话来更激动,有时候,甚至于是粗暴的;并且竟像是有一种反对他妻子的隐衷,
因为他不断地用强硬态度几乎带着忿怒和她答话。
某一天,一个邻居的男孩子到庄子上来买鸡蛋,她因为忙于日常工作,对这孩子不大客
气,这当儿,她丈夫忽然走出来,并且用凶恶的声音向她说道:
“倘若这孩子是你生的,你大概不会这样对付他。”
她觉得很诧异,没有能够回答他,随后,她带着种种被人唤醒的忧虑回到了屋子里。
吃夜饭了,田庄的主人不和她说话,不望她,并且像是讨厌她,轻视她似的,总而言
之,好像知道点儿什么。
她摸不着头脑了,在饭后竟不敢单身待在他身边,她避开了,并且一口气跑到了礼拜
堂。
夜色下降了,礼拜堂里窄窄的中央部分完全是晦暗的,只有一道脚步声音在远远的处
所,靠着唱歌台的处所慢慢徘徊,因为管理法器的司事正在着手布置圣体龛子的那盏通夜的
长明灯。那一点儿淹在穹顶黑影里发抖的灯光,在罗莎眼里像是一点最后的希望,于是,睁
起眼睛盯着它,她跪下了。
这盏守夜的小灯跟着一条小链子的响声升到空中了。不久,在堂里的铺地石板上起了一
阵木屐的有规则的跳跃声,同时跟来了一阵由牵钟的绳索摩擦出来的小声音,于是那口不大
的钟奏着那首在扩大着的雾气当中穿过的晚祷歌了。她在这司事快要走出来的时候找到了
他:
“堂长先生可在家?”她问。
他回答道:
“我相信他在家,他素来在晚祷歌的时候吃夜饭的。”
于是她浑身颤着去推堂长住宅的栅栏门了。
这教士正吃着饭。他立刻教她坐下来。
“对的,对的,我知道,什么事情引着您来,您的丈夫已经向我谈过。”
这个可怜的妇人没有勇气了,宗教家接着说道:
“您想要点什么,孩子?”
接着,他迅速地吞了好几调羹汤,撒下了许多点汤落在他那件紧绷着肚子而且油腻发光
的道袍上。
罗莎不敢说话了,既不敢恳请,也不敢哀求;她立起来了,堂长却向她说道:
“拿点儿勇气出来……”
后来她就走了。
她回到了田庄里简直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老板正等着她,田庄里那些做苦工的人
已经在她没有回来的时候走了。这样,她笨重地在他脚边倒下了,并且流着满脸的眼泪呻吟
起来。
“你究竟为什么事儿恨我?”
他开口叫唤起来,叱骂了:
“我的心事就是我没有孩子,见鬼!一个人讨老婆的时候,并不是为的要教两口子孤单
地一直蹲到老,我的心事就在这儿。一条母牛不生牛犊儿,它是简直不值钱的。一个老婆不
生孩子,她也是简直不值钱的。”
她哭了,断断续续地重复说道:
“这不是我的错儿!这不是我的错儿!”
这样一来,他略略和平了一点,接着又说道:
“我不说你这个,不过这究竟是使人不快活的。”
五
从这天起,她只有一个念头了:生一个孩子,另外再生一个;她把他的愿望向大众传播。
某个邻居的妇人指点她一个偏方:就是每天晚上给她丈夫喝一杯水,水里加一撮柴灰。
这田庄主人照办了,不过这偏方没有成绩。
他俩互相讨论了:“也许有什么秘方吧。”于是他俩去请教旁人。有人对他俩指示了一
个住在离他们的村子十法里内外的牧羊人,于是瓦兰老板某天套起了他的双座小马车,动身
去向他请教了。
那牧羊人交给他一个面包,在那上面他画过了好些符咒,是一个和许多野草捏成的面
包,他俩应当在晚间行房的前后各吃它一片儿。
这面包整个儿被他俩吃完,却没有产生结果。
某小学教师给他俩揭开了好些秘密,好些在乡下没有被人知道的爱情秘传,他说那都是
可靠的。然而他俩又没有因此得到成绩。
堂长劝他俩到斐冈那地方去朝拜圣血堂。于是罗莎和一大群信徒一同到那修道院里伏在
地下膜拜了,后来,在虔诚之中杂着种种从乡下女人心里生出来的粗俗的希望,她哀恳着正
被全体祈求的“那一位”教她再生育一回。这事儿又是徒然的。这样一来,她揣想自己是由
于第一次失身而受到惩罚了,于是一阵漫无边际的痛苦侵入了她的心上。
她因为悲伤而身体衰弱了,她丈夫也老了,有人说:他在无益的希望上消费了自己,
“吃了自己的血”。
于是吵闹在他俩之间爆发了。他辱骂她了,打她了。整天和她闹口舌,并且夜间到了床
上,他喘着气,露出恨怒的样子,对她倾出种种侮辱和污蔑之词。
末了,在某一天夜间,他为着教她熬受更多的痛苦却又再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于是吩
咐她起床走到门外的风雨里去等候天明。因为她不服从,他抓住了她的脖子,接着就举起拳
头在她脸上乱揍。她什么也不说,也不动。他怒不可挡了,跳起来跪在她的肚子上;后来,
再咬紧牙齿,气得发狂,在她的头上乱揍。这样一来,她在一刹那间动了最后的反抗,立即
用一个愤激的动作把他扔到了墙跟前,她在床上坐起来了,随后,用那道变了音的嗓子,像
吹哨子一般喊道:
“我有一个孩子,我,我有一个!我从前和雅格生了一个;雅格那个人,你是知道得清
清楚楚的。他本应当娶我;他却走掉了。”
那汉子发呆了,立在那地方没有动,也和她一样错乱糊涂,他吃着嘴问道:
“你说的什么?你说的什么?”
这时候,她开始呜咽起来,后来她从交流的热泪里断断续续说道:
“正因为这件事我从前不肯嫁你,正因为这件事。那时候,我不能够把这件事告诉你,
倘若告诉了你,你可以使我和我的孩子都弄得没有饭吃。你现在没有孩子;你哪儿知道,你
哪儿知道!”
他在一阵渐渐扩大的惊讶之中机械地重复说道:
“你有一个孩子?你有一个孩子?”
她一面抽泣一面高声说道:
“你从前使劲强迫我;你很明白吧,也许?我呢,我本来真不肯嫁给你。”
这样一来,他起立了,点燃了一枝蜡烛,接着,双手挽在背后,在屋子里走动了。她
呢,始终哭着,瘫在床上,突然一下,他立在她面前了,说道:“那末这是我的错儿了,倘
若我没有和你生孩子?”她没有回答。他又走着,随后又停住,他问道:
“几岁了,你的小宝贝?”
她喃喃地:
“现在他快满6岁了。”
他又问道:
“你为什么早不向我说?”
她呻吟着:
“我能够说吗?”
他直挺挺地站着不动。
“快点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