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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古利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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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书籍名:《永别了,古利萨雷》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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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这么急?"

        "不清楚,"来人答道,"乔罗让叫的.他要大家快点去."

        这时候,乔罗本人正坐在办事处.他用肩膀顶着桌子,蟋缩着身子,不断喘着粗气.他的一只手伸进衬衣里面,紧紧地捂着胸口.他咬紧牙关,还是疼得直哼哼.发绿的脸上满是持汗.一双陷下去的眼睛,活象两个黑窟窿.他不时昏迷过去.他仿佛觉得,溜蹄马正驮着他在漆黑的草原上飞奔,他想叫住塔纳巴伊,而对方,在分手时却劈头盖脸地把他痛骂了一顿,头也不回地跑了.那些话,象烧红的火炭,灼伤着他的心……

        支部书记先在马棚的干草堆上躺了片刻,随后由两个饲养员架着,把他送到办事处.饲养员本想把他送回家去,但他执意不肯.他打发人去叫党员来开会,此刻,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值夜的女人点亮了灯,让乔罗独自留在屋里,自己便到前室收拾炉子去了.她不时看着虚掩的大门,叹着气,摇着头.

        乔罗在等着来人,而时间在滴答滴答悄悄过去.留给他生命的最后时光,就这样痛苦地、沉重地、一秒一秒地过去.这种时间的价值,只有此时此刻,在他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之后,才有所领悟.他感到虚度了年华,转眼之间,那无情的岁月已经在辛苦操劳中飞一般地过去了.在他的一生中,并不是一切都顺顺当当,也不是万事都称心如意.他勤奋工作过,拼死斗争过,但在有些事上,为了绕过矛盾,为了不那么生硬粗暴,他也退让过.到头来,还是免不了碰钉子.他竭力想回避、不想与之冲突的那股势力,最后还是把他压倒了.现在他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退了.唉!要是他能早一点醒悟过来,要是他能早一点迫使自己正视现实……

        而时间在滴答滴答悄悄过去,那声音显得那么响亮,那么凄切.这些人怎么还不来呢,得等多久呵!

        "快,快,"乔罗怀着惊恐的心情想道,"但愿来得及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他发出一声喑哑的绝望的叫声想延缓即将逝去的生命.他坚持着,准备作最后一次战斗."我要把所有的话全说了:事情的经过,区委会,以及怎么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的.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同意区委的决议的.让他们知道,我是不同意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的.还要谈谈我对阿尔丹诺夫的看法.让他们在我之后,也听听他的意见.让党员们自己拿个主意.我还要谈谈自己的为人,谈谈我们的农庄,谈谈有些人……但愿来得及,但愿他们快点来,快点!

        头一个跑来的,是给他送药来的妻子.她吓坏了,数落着,大声哭起来:

        "你这是疯啦?这些个会,你怎么还没有开够?跟我回家去!你瞧瞧你这副模样.我的天,你哪怕也考虑考虑自己吧!"

        乔罗不想听她的.他挥挥手,就着水吃了药,牙齿磕着绊子,水洒满了前胸.

        "不要紧,我已经好点了,"他说,竭力让呼吸平稳些,"你到那边等着,呆会儿领我回去.不用担心,去吧."

        街上传来脚步声,这时乔罗在桌旁直了直身子,强忍着胸口的疼痛,鼓起全身的精力,准备履行他最后的职责.

        "发生什么事啦?你怎么啦,乔罗?"大伙儿问他.

        "没什么.等大家来齐了,我有话要说."他回答道.

        而时间正滴答滴答悄悄过去,那声音显得那么响亮,那么凄切.

        等党员都到齐了,支部书记乔罗·萨雅可夫在桌旁站起来,从头上摘下帽子,宣布党支部会开始……

        永别了,古利萨雷!

        二十

        塔纳巴伊深夜才回到家.扎伊达尔提着马灯出来迎他.她期待着,一双眼睛留神地察看着.她瞧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她的丈夫遭到了不幸.塔纳巴伊默默地卸下马勒,又卸下马鞍.她给他照着亮,而他,对她默默无言."他要是在区里喝上几盅,兴许反会松快些."她心里默想,而他,还是不作声.这种沉默太令人难堪了.于是,她想说些让他高兴的事,赠,运来了一些饲料、麦秸、大麦面,再说,天气也转暖和了,小羊羔已经赶到牧场,能啃上小草了.

        "别克塔伊的羊群给接走了:新派来了一个羊倌."她开言道.

        "见他妈的鬼去!什么别克塔伊,羊群,你那羊倌,统统见鬼去!

        "你累了吧?"

        "累什么!从党里给撵出来了!"

        "嘘,你轻点,那两个女人会听见的."

        "干什么轻点?我有什么好隐瞒的?象条癞皮狗那样给撵出来了.就那么回事.我这是自作自爱,你也是自作自受.对我们来说,这还轻了.叹,干什么站着不动呀?有什么好瞅的?"

        "进去歇歇吧."

        "这,我知道."

        塔纳巴伊走进羊圈,查看了一下母羊.随后又去羊栏,在那里摸黑走了一阵,又回到羊圈来.他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不想吃饭,也不想说话.他笨重地倒在墙角的一堆子单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生活、操劳、各种各样的担惊受怕,此刻全都失去了意义.已经别无他求了.不想再活着,不想再费脑筋,不想再看到周围的一切.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想忘掉一切,但又无法摆脱开种种思虑.他重又想起:别克塔伊怎么跑了,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行发黑的脚印,而他却无言以对;谢基兹巴耶夫骑在溜蹄马上怎么大声呵斥,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怎么威胁着要把他送去坐牢;他怎样出席了区委会议,一下子变成了破坏分子和人民的敌人——至此,他的一切,他的整个生命也就完结了.于是,他重又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操起草杈,大喊大叫,冲进这茫茫黑夜,对着这整个世界,声嘶力竭地怒吼一番,然后跳进某个山沟,落得个粉身碎骨!

        他昏昏欲睡.他想,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去为好.对,对,不如死了算了!

        等地醒过来,头还是昏沉沉的.有几分钟的时间,他都想不起来,他这是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身旁,母羊干咳着,小羊华晔叫着.这么说,他这是在羊圈里.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为什么他又醒来了呢?为什么呢?要是能一睡不醒,那该多好!只有绝路一条了,应该了此一生了……

        ……塔纳巴伊来到小河边,用双手捧水喝.那水清凉彻骨,还带着薄薄一层咯吱作响的冰碴子.水哗哗地从微微颤抖的十指间流下来,溅得全身都是.他捧起水来,喝着.他缓过气来;终于清醒过来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杀的念头是多么荒唐,自己残害自己的念头是多么愚蠢!人,只有一次生命,怎么能自己去毁了它呢!难道为了那些谢基兹巴耶夫们,值得这么干吗?不,塔纳巴伊还要活下去,他还要翻山倒岭呢!

        回家后,他悄悄藏起了猎枪和子弹夹.整个这一天他重又拼命地干起活来.他真想对妻子、女儿和两个女人更加亲热些,但又尽量克制住自己,免得她们想得过多.而她们,却象没事一样,照旧备干各的活.这一切叫塔纳巴伊深为感动,他不声不响,只顾埋头干活.他还去牧场帮着把羊群赶回家来.

        傍晚时分,天气又变坏了.周围的群山烟雾缭绕,天上乌云密布,看上去不是要下雨,就是合下雪.又得想办法保护好仔畜,不让羊羔受冻.又得继续清理羊圈,铺上干草,免得羊羔大批死去.塔纳巴伊脸色阴郁,心情沉重,但他竭力忘记发生的事情,竭力振作起精神来.

        天快断黑的时候,一匹坐骑进了院子.扎伊达尔迎上去,两人谈着什么事情.塔纳巴伊这时正在羊圈里忙着.

        "你出来一会儿,"妻子叫道,"有人找你."听她的喊声,他就预感到事情不妙.

        塔纳巴伊走出去,跟来人打了招呼.那人是邻区的一个牧民.

        "原来是你,艾特巴伊!快下马.从哪儿来?"

        "从村里来,我去村里办了点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乔罗病危了.要你赶紧回去一趟."

        "又是这个乔罗!"稍稍平息的委屈之情猛地又爆发了.真不想见他.

        "我怎么啦,是大夫吗?他常年有病.没有他,我这里已经忙得够呛了.瞧,又要变天了!"

        "得了,塔纳克,去不去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至于我,算传到话了.再见吧,我该走了,眼看就天黑了."

        艾特巴伊上了马,走了几步,又勒住马.

        "塔纳克,你还是考虑考虑.他的病不轻.都把儿子从学校里叫回来了,已经派人去车站接去了."

        "谢谢你捐了信.可我是不会去的."

        "他会去的,"扎伊达尔都感到难以为情了,"您放心,他会去的."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等艾特巴伊走出院子,他恶狠狠地冲着老婆说;

        "你甭老是代我说话!我自己作得了主.说不去,就是不去!"

        "你想想,你说些什么话呀,塔纳巴伊?"

        "我没什么好想的.够了!过去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从党里给撵出来了.我眼下成了孤家寡人了.要是我病倒了,不用谁来看我.要死,也一个人死去!"他气呼呼地一挥手,去羊圈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不得安宁.他接下羊羔,把它们安顿到角落里,他呵斥着晔学叫的母羊,把它们轰开.他一边干着,一边骂街,嘴里嘀嘀咕咕的:

        "要是早点离职,就不会这样遭罪了.一辈子病病歪歪,唉声叹气,捂着胸口,可就是不下马.也算是我的一个顶头上司!经过那桩事后,我瞅都不想瞅你.你有气没气,我管不着,我可是一肚子委屈.这事,谁也管不着……"

        夜,降临了.稀稀落落的雪花,纷纷扬扬.周围一片静悄悄,仿佛都能听到雪花落地的沙沙声.

        塔纳巴伊没有到毡房,免得跟妻子罗唆.而她,也没有来找他."得了,你歇一会儿吧,"他想,"你甭想强迫我去.现在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我同乔罗成了陌路人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前是朋友,可现在不是了.如若我是他的朋友,他那阵子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