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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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在一阵强烈的咳嗽声醒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面前一片漆黑。他还以为自己到了无边地狱，接着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醒了？”
灵均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被放在一头牛上，刚才看到的黑色是牛的后背。
牵牛的是个身披斗笠的大叔，他瞧着有些面熟。
那大叔回头瞥了他一眼，道：“怎么，这才多久，不认识我了？”
他反应过来，惊喜叫到：“牛郎叔叔！”
说话间，身体忽地一抖，他竟然被那牛掀翻在地。
他坐在地上发蒙。那牛摇身一变成了个麦色肌肤的男人。男人身材高大，一对眼睛黑而发亮，浓密的头发间还有一对特别霸气的牛角。
那牛变成的人将一手将牛郎往怀里一揽，道：“累死我了，快亲一个安慰我！”
灵均记忆里一直一本正经的牛郎叔叔一下就红了脸。
牛郎一把推开那牛，羞道：“还有孩子在呢！”
灵均意识到牛郎叔叔说的孩子是自己，正尴尬，就听那牛一脸霸道地冲着他道：“喂，你，转过头去！”
不等灵均转头，他就抱住牛郎吧唧亲了一口，亲完还嘿嘿傻笑了一下。
灵均：“……”
牛郎一脸嫌弃将他推开。注意到灵均的神色，牛郎面色色红的滴血。他咳嗽一声，道：“额，你牛叔叔他……老不正经！”
这位牛叔叔听到牛郎的话，将对方往自己怀里一拉，眯着眼睛道：“你说谁老不正经，嗯？”
牛郎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之色。他一把推开牛郎，叫到：“再闹我生气了！”
牛叔叔跑一边委屈巴巴去了。
牛郎盯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回头对灵均道：“灵均，你爹娘托我帮忙，想跟你见一面。我一直在找你，半个月前，我路过一处荒山，在山中一个凉亭发现你晕在那里，你已经躺了整整半个月，你经历了什么？”
灵均听到爹娘二字，一下想到永坠深渊中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从里面逃脱还出现在牛郎口中的荒山，但一想到爹地阿爹不在了，他就悲从中来，眼睛不觉发酸。
他坐在地上，一脸颓丧：“爹地跟阿爹他们，不在了。”
牛郎听到这话，愣了愣。
他看着灵均如今已经大变的模样，仿佛是知道对方口中的爹地跟阿爹是谁。叹了口气，他伸手在灵均头上摸了摸，道：“灵均，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坠入凡间这事我也有一份责任，你若是有什么想要你牛郎叔叔帮忙的尽管说。”
“能复活我爹地跟阿爹吗？”灵均道。
牛郎掐指算了下，然后一脸抱歉道：“他们的灵魂已经不再四界之内。”
灵均听到这话，心口一疼，吧嗒掉下两滴眼泪。
牛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灵均，虽然劝人节哀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但你必须坚强，往后的路还很长。记住了，所有失去的，终究会在某个时刻以着另外一种形式回到你的身边。”
灵均听到这句话，不由想起牛郎刚才说来找他的目的，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他擦了擦眼泪，告诉自己要坚强，一边道：“我……人间的爹娘，他们还好吗？”
牛郎闻言，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一走，连封信都没回来，可把他们急坏了，你走后没多久，你弟弟就出生了，现在都会在地上跑了呢！”
灵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离家时人间的娘亲有身孕在身，他当时也是因此才敢无所顾忌离家。如今一别，已是将近一年的时间。想着自己当时一意孤行要出来行走江湖，谁知道一出来就遇见那些事情，根本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只道：“对不起。”
牛郎：“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跟他们说去吧。”
灵均低着头，半晌，道：“我……牛郎叔叔，我还是不见他们了。”
牛郎一脸诧异：“为什么？”
灵均抬起头看向他，露出一个有些落寞的笑：“我不能留在他们身边，见了他们，之后还是要离开，徒增伤感。”
而且往后他要面对的那些，他不希望将任何无辜的人卷进来。
牛郎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理解了他。他点了点头，道：“也是。”
灵均：“但是我想去看看他们，就偷偷看看。”
牛郎点头：“行吧。”
说完，两个人便动身前往灵均在人间界出身的地方。
离开这么久，小镇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路两边的商铺，街上挑着担子叫卖的人群，以及追逐打闹的小孩……灵均记得自己以前是小镇上的孩子王，那时候他经常惹是生非，每次出了什么事情，都是他爹娘在后面给他擦屁/股。
这样一想，仿佛无论生在哪里，他都有一对呵护他的爹娘，何其幸运，仿佛其他磨难都没那么痛苦了。
他跟着牛郎还有那个牛叔叔绕开人群来到了他的家。
好巧不巧，他爹娘去寺庙烧香不在家，只有一个青年在门后的院子里逗着个玲珑小孩。
这少年叫王海，他是跟着灵均一起长大的。灵均每次逃出去，他都会火急火燎到处跑起来找他。每次被王海寻找也是灵均的乐趣之一。
看着王海一脸怜爱逗着摇篮里的小娃娃，灵均忍不住笑了笑。
他伸手往着一边指了一下，王海身后的一处房间传来一声异响。
“谁啊！”他忙起身去看，都忘记了一边的小孩。
果然还是这么粗心大意。
灵均想着有一次灯节，王海跟自己出去玩，结果把他丢下自己回家，等回到家才想到他，又急忙回去找他的事情。
等王海进屋，灵均踏步走进了院子。
那原本坐在地上扣着砖石的小孩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他，立刻张着嘴，用稚嫩地声音道：“抱……抱，抱……抱……”
灵均看到小孩天真无邪的模样，感觉有股暖流滑过心田。他走过去抱着小孩，道：“你好啊，小屁孩儿！”
那小孩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良久，突然笑了一下。
肉嘟嘟的嘴脸，笑起来说不出的福气。
灵均逗了他一会，这才将他放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才在外边买的银质铃铛，灵均在铃铛上施了个法，然后系在了小孩的腰带上。
顺手拍了拍小孩圆嘟嘟的肚子，他道：“以后要听爹娘的话，知道吗？”
小孩盯着肚肚上的小铃铛，又抬头看着他，小小的脸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灵均被他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道：“哥哥走了，再见。”
小孩伸手来抓他，突然叫道：“哥哥！”
灵均怔了一下，眼睛忽地有些酸涩。
看，他也并不是孤身一人啊。
他拍了拍小孩圆溜溜的脑袋，说：“谢谢你啊。”
说完，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王海右脚便出来。
王海看着小少爷一直盯着门口，走过去一脸奇怪道：“怎么了？”
小孩伸出手指了指外面，道：“哥……哥……”
王海一阵诧异，他一眼瞥到小孩腰间的小铃铛，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就追了出去。
灵均跟着牛郎和牛叔叔一起走出小镇，来到了他以前经常打闹睡觉的那片青草坡。<br /> 他回头往着小镇的方向再次看了一眼，想着以后可能都不会回来了，不免有些伤感。
牛郎问他：“你接下来，是要回妖族了？”
灵均点点头，然后道：“牛郎叔叔，你一直游历人间，可知道有什么地方，能够藏下几千万人？”
牛郎：“倒是听说过一个地方，名叫世外桃源，诗曰《桃花源记》，独立于三界之外，只是入口难找，我这之后定帮你多留意留意。”
灵均万分感激道：“谢谢你，牛郎叔叔。”
牛郎摇摇头：“不用，那我们就再此分别吧，灵均，日后一定要保重身体。”
灵均点点头。
牛郎看着面前的孩子，想着他也不过少年，接下来也不知要面对如何的人生，不禁心生怜悯，伸手过来抱了他一下。
站在旁边的牛叔叔立刻叫到：“喂喂喂，说话就说话，抱什么抱，放开，放开！”
灵均放开牛郎，冲那牛道：“小气，以前我还喂过你草！”
牛叔叔：“你还好意思说，你那些草那么硬，每次割的老子舌头疼！”
灵均：“……”
灵均正无语，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叫唤：“少爷！”
灵均愣了一下。
王海气喘吁吁跑过来，脸上难掩激动神色。他一把搭住灵均的肩膀，道：“少爷，是你吗，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灵均没动。
“少爷？”王海的声音在颤抖。
灵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过头去，一脸疑惑问：“你是在叫我吗？”
灵均身有异像，回来时早做好易容。
王海看到面前跟他家少爷截然不同的人，眼里明显划过了一丝失落。
他放开手，摇摇头，笑道：“不好意思，认错了。你的背影特别像我家少爷。”
他的眼睛红了，声音都沙哑了。
灵均突然有些不舍。
王海却看向了一边。半晌，他冲牛郎道：“牛郎叔，你不是说要出趟远门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牛郎：“回来办点事，顺便带我这两个朋友过来看看我们的小镇。”
王海哦了一声，又四处看了看，然后一脸奇怪道：“你的牛呢？”
牛郎一脸云淡风轻道：“卖了，带着赶路多麻烦！”
旁边牛某人的嘴角明显抽了一下。
王海记得牛郎叔走哪都不忘自己的牛，不免啊了一声。
这边灵均见状，道：“你这么跑出来，是不是都忘记家里的孩子了？”
王海一个激灵，拍着脑袋就道：“糟糕，小少爷还一个人在家呢！”
说完就往家跑，跑了一段距离，突然意识到不对。
那个人怎么知道他家里有个小孩？
他赶紧回过头去，可远处除了被风摇动的绿草，哪还有半个人的身影。
他盯着绿草看了半天，直到夕阳彻底将他淹没，都没有再动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