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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失落的荒村(四)

书籍名:《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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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是这么说,可夏濯也不确定那个小女孩究竟在看哪里。
  她身形瘦小,脸色不健康的发白,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打理过了,在雨水的湿润下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只黯淡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向两人所在的地方望来。
  从外貌看上去她撑死不过十岁,但略显营养不良的身体又让人拿不稳她的真实年龄,身上穿的灰裙子布满了补丁,露出来沾了泥巴的脚踩在碎砖瓦上,瘦弱到像是这面墙一旦坍塌,她会从两米的高度坠下来当场摔死。
  她的模样和在隧道中所见的小鬼大相径庭,看上去没多大危险性。夏濯抬抬手腕,大大方方龇着牙冲她打了个招呼:“小妹妹,你父母在家吗?能不能来给叔叔开个门?”
  关渝舟心想,这要是让警察叔叔听见,恐怕二话不说就上来把你押回去喝下午茶了。
  忽然一声尖叫从墙内传来,但下一秒惊呼又骤然压低,女人苍老的嘘声像是夹杂了颇深的恐惧:“莱莱,你快下来!不要离开屋子!来奶奶这里,奶奶给你煮面糊,快下来!!!”
  关渝舟回头同样望向墙顶,目睹了一把钉耙探出头,像是想要将小丫头拉扯回去的一幕。
  钉耙的后半部分已经长满了锈,但利齿顶端却被特地日夜打磨过,举着这利器的人像是有些拿不稳,竟然直直朝着小丫头的后脑勺戳了过去。
  夏濯忍不住在心里捏了把冷汗,身旁的关渝舟已经反映迅速地迈出了步。他在钉耙的尖端已经触碰到小丫头凝成块的发梢时张开了双臂,将像是一个没了灵魂的破布娃娃接了满怀。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一般,他脸色微微一变。
  门内的老人见自己这一举动将亲孙女给戳了下去,连忙反手扔开了工具。水花溅起的声音响了几次后,一张灰白彰显老态的脸突兀地浮现在高墙之上。
  明明脸上没有太多的细纹,可这位老人的头发已经全部白了。她似是没有料到会在门外看见两位陌生人,但是在看见自己孙女空洞着目光全身无碍地呆在关渝舟怀里时,她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想把人给抢回去。可另一方面她又像是在惧怕离开房子,手指快要越过墙时堪堪停下,还是关渝舟又往里送了送她才接住,一边生涩道谢又一边退着往墙后躲。
  “谢……谢、谢谢。”
  夏濯却伸手一把拽住了那老人家的衣袖,按照这么个姿势只要他手上一用力,里面那位老人家就会被他从墙上扯下来。他似乎压根没有看见对方一瞬间想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表情,依旧扬着笑脸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也不需要您老人家去造个塔了,您看这天也快暗了,就请我们进去避一晚雨呗。”
  关渝舟瞥了眼他的小细胳膊,默不作声地往他身侧靠了靠。他比夏濯高了十来公分,直冲一米九的个头很像是跟在东家后头砸场子的打手,逼得里面的老人又是一阵哆嗦。
  “你们……是人?是活人?”
  夏濯顶着人畜无害的脸反问道:“这大白天的,谁家的死人敢出来乱晃啊?你家的吗?”
  虽然他表面波澜不惊还有功夫和面前这个原住民插科打诨,但简短的对话下来两人都能从其中得到一点线索。
  这个独回村的确有些问题,看这老太太的问法像是村里有鬼,并且也遭遇过令人恐惧的事情,才会在出入的地方都涂上红漆。
  而这里的人为什么如此稀少,究竟是搬走去了别处还是被鬼给害了一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既然有了开头,关渝舟倒是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无非是从这些原住民身上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症下药才是关键。
  谁知夏濯最后这句话一出,面前的老年人神色立马变了。她躲闪着四下里望了一圈,终于抱着孙女做出了让步:“你松手,我把梯子给你递出来!”
  好好的有门不走,非要爬墙进去,夏濯表示不是很懂这其中的道理。
  得了邀请,两人总算进入了被高墙围得严严实实的院子中。
  他们这才看清门后堵了好些个家具零件,大到柜子圆桌小到破旧的木板,最高处还堆有一台线头交错的废弃电视机,像是把家里闲置能移动的东西都搬来了。红油漆被涂抹成一条直线,沿着墙壁延伸进堂屋里,看样子像是将整个房子都圈了起来。
  两人用余光打量着院子,跟在她身后进了堂屋,一直没有发出动静的莱莱在这时抬手拽住了老太太的衣摆,虚弱地唤着单音,说饿。
  方才哄她从墙上下来时,这位老人曾提到过给她做面糊。但此刻听到孙女开口催时,她却狼狈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脚下一软坐在了一片还未来得及洒出的白纸钱里。
  她将孙女揽进怀里,压根顾不上去安顿闯入家里的两位不速之客。随后她从一旁的铁桶里舀了一勺水,抖着手喂到小丫头的唇边,抱着人哄晃道:“乖乖,快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看样子是没东西吃。夏濯不打算和自己身体较劲儿,也压根不会讲究什么孔融让梨的精神,自顾自走到堂内唯一一个完好的小凳子上坐了下去。他环顾四周,在看清屋内模样后也不禁咂舌,这里已经刷新了他对穷的认知程度。
  房梁上没有为了防老鼠而藏上一些罐子,悬着的麻袋中空空荡荡,散落的拖鞋和旧纸铺了一地,脏兮兮的纸板上放着各种薄被,还有被补过的编织袋也混在其中,掩盖在袋子下的一个黄皮本上印着几个快要褪色的字,按照边角处蒙灰的情况来看,应该已经许久没有拿来翻阅了,夏濯多瞧了两眼,勉强分辨清了封面上字的内容。
  他带着点好奇,慢腾腾地挪过去掀开了那本子,却不免有些失望——本子内页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像是不曾被使用过。
  贴墙而站的铁桶上支棱着一块案板,叠落的不锈钢碗里盖着厚厚一层灰,里面只剩下几根腐烂的老白菜根,淌出的汁水和着灰尘凝成了令人作呕的块状物,就连那盛水的小桶上也飘着杂絮,沉淀的泥肉眼可见,没经过滤方才竟是直接喂进了小丫头的肚子里去。
  唯一的桌子也被用去挡门了,可见这家已经许久没有开过火,那搁在碗中的菜帮子上还留了一个小牙印,应该是饿得受不了时留下的,可惜压根咬不动,哪怕腐烂成了一坨烂泥,她们也舍不得丢掉。
  夏濯看了眼头顶裸露的灯泡,抬起手按了按墙上的开关。开关发出咔哒的声响,可灯泡却没有给与任何回应,关渝舟三两下剥开了那层薄薄的塑料壳,发现里面裹着的线已经被剪断了。
  那边莱莱垂着头被抱在怀里,她一直都没有穿鞋,脚面上甩满了泥巴,露在外头的脚底板上到处都是茧子和伤疤,压根不像是一个十来岁小女孩该有的脚。在耐不住喊了一声饿之后,她便乖乖地缩在奶奶怀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宛如一具进入休眠期的机械人偶。
  关渝舟手伸入口袋里,当着夏濯的面开始掰他还回来的剩下那半边压缩饼干。两个原住民像是被戴上了屏蔽仪,对他手里的东西毫无反应。夏濯看着关渝舟一点点用拇指把边角处还带着齿印的屑末给掰下来,好笑地托腮问道:“之前还说看上了我的身体,现在又嫌弃我的口水?”
  关渝舟瞥他一眼,没吱声。他将饼干分成两部分,将一点点掰下沾着口水的那点碎块又塞回了袋子里,另一只手捧着没有被玷污过的剩余饼干搁置进了案板上的底层碗中,一步步走到紧挨在一块儿的俩原住民面前,将碗递了过去,“虽然不多,但是可以做一顿饭吃。”
  有了参与者的特地强调,原住民总算注意到了他手里能够被消化掉的食物。<br  />  老太太再三确认这个闯入的年轻人没有逗弄她的意思,生怕他反悔,连忙将碗接过来,和着水搅拌成浆糊一点点喂到孙女嘴边。不知这个小丫头多久没有进食了,就连吞咽的动作都显得十分生涩,好在水分充足,倒也没有生出噎住的事端。
  夏濯看着关渝舟将袋子封好重新塞回了口袋里,不禁吹了声口哨调笑道:“渣还留着?这是要留给自己吃?”
  关渝舟笑了笑,藏在口袋中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塑料袋封口。
  夏濯被他柔和的笑容冲得头皮一麻,自讨无趣地闭了嘴。关渝舟也没有在这个事情上过多纠缠,只是心平气和地和他的“雇主”进行讲解:“在梦境里所有的线索都必须自己去获取,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有些原住民的好感度还是可以刷一些,毕竟从当事人口中获取信息比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找要省力得多。”
  夏濯撇嘴:“你不是才进来没几回么,怎么搞的好像非常熟练了一样。”
  关渝舟的话并不假,在老太太喂完饼干糊后,那个叫莱莱的小姑娘便秒睡过去了。安抚完自己的孙女,老太太在天色黑下来之前再一次检查了院前门是否牢固,这才折返回来合上了堂屋的门,叹口气后冒出了第一句开场白:“你们不该来这里呀……”
  见原住民开始涉及剧情,关渝舟站在夏濯身侧,随和地开口问道:“请问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这个村子没救了。”老太太连连摇头,目光挪到角落里那堆纸钱上,“没有粮食,人都饿死了。你们不该到这里来的,你们应该趁天还没黑赶紧离开。”
  她的声音有些僵硬,但是一番话却并没有说到点上,像是在刻意逃避着什么。关渝舟也不追问,只是旁敲侧击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我见门口贴了奠联,请问是家中有人——”
  “没有!”老太太这回飞快地打断了他,“没有,它已经离开了,我们家里不会有了……以后也不会有了,以后也不会有了……”
  “谁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它已经离开了……”老太太像是中了什么诡蛊,来来回回只痴痴地重复:“我不会死的……只要莱莱还在就够了……我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