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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给主人的献礼(十八)

书籍名:《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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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帮我捡一下球吗?]
  夏濯认出来了,这是秋应华的声音。
  带着未变声孩子的软糯,还有一点不正常的空灵。
  声音飘过来时,那双腿依旧一动不动,像个洁白的雕塑,脚踝瘦小到成年人用力一握就会断掉。
  覃念在看见小黑说“没有脸”时就吓到了,但也不敢朝关渝舟和夏濯那边躲,定定地站在一片玻璃碴中。
  听到这句话后本能地哆嗦一下,“……要、要给他捡吗?”
  夏濯觉得不论根据推断来看到底该不该捡,至少他是真的不想捡。光是想到刚从人胃里掏出来,他就连看都不乐意多看一眼。
  “哎,关渝舟。”他捣了关渝舟一下,挡着嘴问:“你有过这种场面的经验吗?一般你这时候会怎么做?”
  关渝舟还挺果断:“不捡。”
  “不捡的话不会出事吗?”
  关渝舟并不正面回答,只看着楼梯的方向从容道:“捡了肯定会出事。”
  夏濯听了这话后脑筋一转,还真给他想了个道理出来。
  那个男孩大不惜老远从镇子被“邀请”到森林里来一趟,似乎就是为了归还篮球。如果现在他们把这球重新拿到手里,不就等同于在那一瞬也成了球的占有者吗?
  这球果然不能碰,他可不想也把球吃下去。
  可不捡的话又该怎么办?把球直接给他踢回去行不行?
  僵持中,楼梯上的秋应华问了他们第二遍。
  [能帮我捡一下球吗?]
  夏濯砸了两下嘴,顺溜地回话:“小孩子和大人提请求的时候语气要礼貌一点,喊哥哥。”
  楼梯上的小腿动弹了一下,抽筋了一样。
  夏濯看到他动了反而放心下来,一直都像个死尸杵在那儿才更令人紧张,知道对自己的话会有反应至少证明他能听得懂人话,有交流的可能性。
  最好就像在火车上一样好哄,没有劣性到与刚才撞见他妈一样充耳不闻。
  [哥哥,能帮我捡一下球吗?]
  秋应华当真叫了他一声,听上去还挺乖的。
  “不能。”夏濯不但拒绝了,甚至还字字铿锵:“我们之前没说好喊哥哥就捡球,所以我没骗你,对不对?”
  秋应华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孩子就要乖乖回答问题。”
  [……嗯。]
  这一声嗯里涵盖的不情不愿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了。
  “自己过来捡吧。”
  楼梯上的人影消失了,身后的玻璃渣被踩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三人谁都没有动,他们都知道身后站着的正是秋应华。
  夏濯其实还挺好奇“没有脸”是怎么个没有法,是整张皮被撕了露出下面的肌肉,还是五官全都被掏空挖去了?
  秋应华浑身都蒙了一层柔光,在黑暗中像一个移动灯泡发着亮。忆起火车上的对话,夏濯考虑了好一会儿,还是将打在地面上的手电筒关掉了,生怕不小心忘记了这茬被冠上了出尔反尔的帽子导致当场毙命。
  四周的光线瞬间暗淡许多,关渝舟低声问:“没事?”
  夏濯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他本以为接触障碍好差不多后也该不怕黑了,但现实告诉他不可能。他明显感觉到失去了光源后瞬间而来的窒息感,那种似乎有人握住了心脏的恐惧心理又一次冒出了头。
  好在关渝舟还抓着他的手腕,一直就没松开。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秋应华。
  [我不明白。]
  秋应华没有碰球,只是在它一旁蹲了下去,无厘头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明明是小学五年级的年纪,但他却只有一米出头的身高,一蹲更是成了一小团,夏濯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弱不禁风的鬼,好似压根没什么危险性,一只手就能把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我不明白。]
  他失落着又重复了一遍,指尖沿着篮球上已经被磨到近乎看不清的线划过。
  夏濯迟疑片刻,也一点点地蹲了下去。他能感觉到手心里正在冒冷汗,但他还是勉强保持冷静,问道:“你不明白什么?”
  [妈妈说我醒来她和爸爸就回来了,但是我醒了好多次,他们都没有回来。]秋应华说,[我不明白。]
  “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秋应华背对着他不断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镇长和叔叔阿姨们知道。]
  [他们说……]
  他话起了个头,却在此停住了。
  夏濯等了十几秒没等来下文,只好继续往下催问:“他们说?”
  [他们说,爸爸妈妈是不要我了,他们丢下我去别的地方了。]
  “谁说的?”
  [他们都这么说的。大人们,还有我的朋……同学们。]
  夏濯皱起了脸,否认道:“他们那才是在骗你。”
  秋应华伸手抱住了球,手指揪在一起,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朋友弓着背并着脚尖站起来。他没有转过身,垂着头似是在看地面上的那串血迹,[那哥哥你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吗?不是不要我的话,为什么不回家呢?]
  夏濯一愣,心道糟糕。
  身体上的不适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一不小心就说了句不该说的话,照这么下去秋应华肯定会问他父母的下落,他万一说是死了导致这小孩黑化了怎么办?
  关渝舟拍了拍他的后背,上前走了半步接替了他的问话工作:“你为什么会信他们的话?”
  他没有回答“知道”或者“不知道”,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
  [为什么会信……]
  秋应华好久都没说出原因,却一点点地转过了身。
  他将正面露在三人眼前,身上的确未着片缕,好在自带的圣光将隐秘的部位都遮住了。再往上瞧,夏濯总算明白了没有脸到底是怎么个没有法。
  字如其面,面部平整成一张白纸,五官像是被用橡皮擦抹去了,没有任何狰狞或者血腥的倾向,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我长得很吓人吗?]
  夏濯:“……”
  这怎么说,脸都没有还怎么看吓不吓人。
  不过按照人类常识来看……应该算得上吓人吧,可他提前脑补了更恐怖的画面,因此现在心里波澜不惊,甚至感觉受到了安抚。
  “不会啊。”
  [真的吗?]
  “骗你干嘛,你看我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吗?”
  [真的吗?]
  “真的啊。”
  [真的吗?]
  夏濯:“……”
  他告诫自己要耐心一点,“真的,问多少遍都是真的。”
  得了三次肯定回答的秋应华毫无征兆笑起来,什么都没有再说,身上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撒谎的人要掉脑袋哦。]
  这是夏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他忽然觉得方才的问题下似乎埋着什么不对劲的气息,但仔细思考却又毫无头绪。看着人影一点点消失,他重新打开了手电筒,秋应华带走了球,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了。
  出现得有些突然,离开得也有些突然。
  覃念确认人消失了,这才抚了抚胸口松口气,“夏先生好厉害。”
  “啊?”夏濯不明所以:“我做什么了吗?”
  “您说了几句话就让他自己走了。”
  “是关渝舟反应快,我差点就卡壳了。”
  “那您也很厉害的,我都不敢和他对话。”覃念心情有些不佳,盯着镜子里的小黑发起了呆,“他妈妈明明对他很好……他却不知道。”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信是父母不要他了。”夏濯扶着关渝舟从地上站起来,就蹲这么一小会儿膝盖都有些酸了,“我觉得有这种念头的孩子本来心里就有些阴影,根扎得不牢固,所以别人吹吹耳旁风就能把他给吹动。”
  关渝舟垂眼看他:“注意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了吗?”
  “那当然,我很细心的。”夏濯还不忘夸自己一句,“你之前不是说是第三个死亡条件么,现在已经提两次了,是不是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恐怕很快会有第二次见面。”关渝舟说:“他给了参与者一个提醒,不能被他的模样所吓到,所以——”
  夏濯没等他把话说完,接上道:“所以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嗯,下次出现的话也许不能再用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了。”关渝舟稍作停顿,“万一又出现了上回单人时停的情况,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回答他就好。当然,我是说万一,最好的情况是我们三个互有照应。”
  “最好的情况不应该是他不再出现吗?”
  “这点不太现实。”
  夏濯脱口而出:“这里本来就不是现实,万事不能以现实角度来看嘛。”
  关渝舟被堵了一嘴,失笑道:“嗯,你说得对。”
  夏濯想了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下次他再出来时我就把自己眼睛给蒙上。只要我看不见,他长成克苏鲁都行,他问多少遍吓不吓人我否认就是了。”
  听见陌生词汇,覃念疑惑地小声问:“夏先生,克苏鲁什么?
  “是一种很酷的生物。”
  天花板咯吱响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摩擦过,紧接着绵延的拖行声明显起来,但独独没有脚步声。
  三人屏住呼吸,听着这声音顺着楼梯口一点点挪过头顶,朝着更深的地方而去了。
  覃念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也不管克什么苏鲁了,将镜子重新放到八音盒中递还给关渝舟。
  关渝舟没有接:“你不用了?”
  覃念摇摇头:“小黑看不到兔子,镜子还是放在您手里更好一些。”
  “不用,就放在你那吧。”
  夏濯都快忘了还有兔子这一茬,“你既然怕,为什么不让小黑出来替你?他之前不是出来过一回么?”
  关渝舟替他解了疑惑:“副人格操纵身体会消耗掉很多的精力,为了确保每次关键时刻都能帮主人格,所以正常情况下不会轻易出来。”
  “对、对的。”覃念支支吾吾,“我不能太依赖他,这一点也是我主动和他提出来的……我没什么用,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只会逃……但是我、我会尽量不拖您和关先生后腿。”
  “你哪儿会没用?关渝舟都不陪我下棋。”夏濯笑道:“而且你和小黑本就算是一个人了,他厉害也等同于你厉害啊,我觉得你有副人格是一件好牛批的事,不用担心没有人陪,我羡慕都羡慕不来。”
  “羡慕?”覃念愣了一下,脸一红竟露出了腼腆的笑,“您没必要这么说,您也有关先生。”
  夏濯静了静,突然一言不发地别开了脸。
  覃念见他这副模样,眼里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慌乱。
  他之前撞见过两人亲吻,还以为是更亲密的关系,结果是自己误会了?
  “对不起,我以为您和关先生……我说错了,您别往心里去,您需要的时候我都会陪您的,和您下棋我也很开心……”
  夏濯又猛地把脸重新转了回来,右手食指“唰”地举了起来,“再说一次!”
  覃念缩缩脖子,“我,我和您下棋也很开心?”
  “前面那句。”
  “……您需要的时候我都会陪您。”
  “不是这个,再前面!”
  覃念给他整懵了,用哭腔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濯听他又快哭了,诧异道:“道什么歉啊?还在前面。”
  覃念被他吓得满脑子都是浆糊,哪还能想得起来刚才都说了什么话。更何况一开始说的哪怕他记得,这种时候也不敢再重复了。
  关渝舟刚刚把夏濯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看两人开始了跨服交谈,忍俊不禁地站出来替覃念解了围,“他说你有我。”他见夏濯伸着的指尖微微一蜷,又淡笑着问:“不让我也再说一次吗?”
  夏濯听出了他的揶揄,想要装作不在意地反讽几句,嘴黏着没张开,听进声音的那边耳朵倒是先热了起来。
  他酝酿半晌,最终还是像覃念一样也把脖子差点缩进肩里,盯着地面小声说:“够了够了,一次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