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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给主人的献礼(二十)

书籍名:《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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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濯头开始疼。
  在覃念说完那句话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对朗图和卡拉娜这两个名字很熟悉。
  但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这个故事的细节。
  他木木地看着那本书的封面,好一会儿才甩了甩脑袋。
  “啊!”覃念忽然反应过来,垫着脚把书重新往书柜里塞,“对不起……这本书我很喜欢,所以我、我一不留神就拿来看了……”
  书页掀动,一张纸从夹缝里掉了下来。
  这像是一张上课时小孩子会传递的纸条,红蓝两种颜色的笔一行一句地用文字的方式交流着。
  红:你把那个白兔子带来让我看看,我让他们对你好点
  蓝:可是我妈妈说兔子不能送给别人
  红:为什么呀?
  蓝:妈妈说它很贵重
  红:那不带来学校,我们出去玩吧。我知道一个秘密基地,明天放学后去那里玩躲猫猫!
  蓝:可以只有我们吗?
  红:当然,他们对你那么差,我们不和他们玩。带上你的小兔子吧,就让我一个人看,好吗?求你啦!
  蓝:好吧
  红:我们是朋友哦!
  蓝:谢谢你,丽丽
  红:不用谢哦
  “丽丽?”夏濯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了这个人是谁,“前三个失踪者里的那个訾嘉丽?”
  “这是秋应华和她传递的纸条。”关渝舟仔细看了一遍,“没有日期,不能断定写于什么时候。”
  “我之前还觉得她是个对秋应华好的小姑娘呢,但是这段对话看起来好奇怪。”
  关渝舟点了点头,“的确有些微妙。”
  强调别人对他不好,再提出自己是他朋友,以此来要求将东西带出来。
  这不是套路是什么?
  夏濯问:“这个秘密基地是哪里啊?怎么觉得又是一个新地点。”
  关渝舟皱着眉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东侧河对岸的沼泽地。”
  “什么?”
  “镇长强调过这个地方不能去,秘密基地很可能指的这里。”
  覃念在一旁听得有些懵:“躲猫猫这种游戏是不会在靠近沼泽地的地方玩的吧……不会太危险了吗?”
  “等等。”夏濯蓦地想起了车上看到的那张报纸,上面三年前的新闻标题是什么来着?好像也提到了镇子东侧。
  啊,对。
  水平西镇东郊伐木场被陷淤泥,竟于七日之内夷为平地!
  他又想到在车内厕所里秋应华那些断断续续的哀叫内容,什么“好黑”,什么“我要出去”……
  而且当初伸过来的那只手上也沾着黑泥。
  如果秋应华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所以才会有三年前失踪一名儿童的消息,那他当时放学后被带到伐木场,又被哄着骗着关进了屋子里,再到后来随着屋子一起被活埋了……
  这都说得通了。
  夏濯脑内信息疯狂转动,直接连成了一条线,“是伐木场,秋应华最后死的地点是伐木场。就是那片沼泽地,他肯定在里面。”
  訾嘉丽根本不无辜,她是骗秋应华去的,这张小纸条就是出事前一天两人传递的。
  虽然她在纸上答应了不会带其他人一同去,但她肯定通知了别人,因为秋应华在车上说的是‘你们在哪’。
  那么和她一起去的人是谁?夏濯觉得,只可能是同样在寻人启事上出现过的益阳嘉和童永安了。
  他们三人是共犯,所以最先被报复了。
  关渝舟:“走,去右边。”
  既然左边是秋应华父母的卧室,那么右边就应该是秋应华的地界。
  地上的那条血迹从楼梯口开始蔓延,他们跟着过了一个转角,一直走到一扇虚掩的门前。
  白色的木牌歪斜着挂在门上,“玩具室”三个字已经裂开。门被推开后,夏濯闻到了浓郁又潮湿的腐臭味,也见到了厚厚一层的红。
  那些红像是叠加过好几遍的蜡,暗沉的、鲜艳的,大片大片铺在脚下,将地板浸到鼓起,混着灰的粘稠液体成了蝇蛆最好的养料。
  夏濯没忍住干呕一声,忙把毛巾重新捂到脸上。
  太恶心了。
  一侧墙上靠着的那具尸体穿着黄色的运动装,头掉到了一旁,拧成结的头发散开铺在地上,将已经浮肿的脸给完全遮住了。
  但能看见垂在一旁的手里还攥着一枚夹着发丝的草莓发卡。
  失踪人一号,十四岁二中学生,訾嘉丽。
  掉了头的不止她一个。
  还有床下蜷着的,天花板上坠着的。
  丝线将身体束在了吊灯上,被迫摆着扭曲的姿势,似乎注意到有人推开了门,连带着整个灯架一同摇晃起来。
  夏濯根据寻人启事上的着装信息断定这两个就是同样失踪的益阳嘉和童永安。
  而他们跟了一路的那个拿了球的丰文耀正歪斜地坐在角落中,脑袋被塞在了破开的肚子里,只露出了一个混着泥的后脑勺。
  四个失踪的小孩齐了。
  窗外噼里啪啦下起了雨,豆大的水滴打在玻璃上,眨眼间就留下了一条又一条湿痕。
  哪怕捂住了口鼻,眼睛也被空气中的气味熏得发疼,夏濯觉得就差那么一点泪都要随着雨一起落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突然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正自身后投来。
  夏濯下意识去抓关渝舟,却摸了个空,猛地睁开眼,周围什么都不剩下。
  他正站在一片黑暗里,手里的手电筒光线微乎其微,濒临报废一样勉强照到小腿,再往下像是陷进了泥地里,看不见也动不了。
  [哥哥。]
  秋应华在身后喊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软甜,保持着小孩子特有的声线。
  夏濯呼吸凝重起来,没有第一时间回头,用余光仔细看了左右,确定关渝舟和覃念都不在这里。
  他明明就没有离开对方超过半米,结果还是逃不出被拖入其他空间的命运。这个认知无疑是雪上加霜,他立在那里,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全身的血液都似是凝结不再流了。
  [哥哥。]
  秋应华又喊了他一声,冰凉的手拽上了他的裤子,急迫地想要让他搭理自己。
  [我长得很吓人吗?]
  夏濯心道:来了。
  又是这个问题。
  他又撞上了最差的情况,关渝舟这口毒奶奶得真好!
  那些令人作呕的气味是不见了,但黑暗却让他冷静不下来。他看着手里微弱的光亮,汗很快就将握把染得潮湿。
  [我长得很吓人吗?]
  [为什么不看我呢?]
  [你之前是在骗我。]
  夏濯发誓他现在腿软绝不是因为怕这个小东西,他只是在黑的地方手脚有些不听使唤而已。
  但他迟早得克服,不能一离开关渝舟就像个四肢瘫痪不能自理的废物。
  他深吸一口气,转动了脚跟,看见了刚刚及他腰高的秋应华。
  小男孩仰着脸,空白的面部在他视线中逐渐立体,鼻子、眼睛、嘴唇一一成型。而本该白嫩的双颊正高高肿起,上面散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疹,静脉血管明显地贴在薄薄一层皮肤下,周围的抓痕和还未结痂的伤疤似是再深一些就会让它们炸裂。
  病入膏肓的过敏现象,这和合影上那个可爱的孩子根本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秋应华松开怀里的球,满手鲜血混着胃酸就那样直接抹在了脸上。像是被疼到了,他脸上的笑都扭曲起来,不依不饶地又追问了一遍。
  [我长得很吓人吗?]
  球撞上了夏濯的膝盖,又朝一旁滚了一段距离。
  秋应华不去追它,依旧捧着自己的脸,浮肿的眼睛里淌出细细两道黑乎乎的淤泥,[你怎么不说话?]
  [爸爸妈妈一定是不要我的,他们第一次看到我这样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我长得很吓人吗?]
  吓人,肯定吓人啊。
  还好他吓得喉咙都堵住了,不然乍得看到这么畸形的面孔说不定就叫出声了。
  关渝舟说不能再给模棱两可的敷衍答复,虽然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但这解决办法不跟没说一样吗?
  说没被吓到的谎会死,说被吓到也会死,这完全就像一个死局。
  夏濯还在困扰,嘴皮倒是先一步动起来了,“听过倒打一耙或贼喊捉贼的故事吗?”
  秋应华听到故事二字,脸上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没有。]
  “那这俩你挑一个,我给你讲。”
  秋应华犹豫了一下,竟然真做选择了,[想听后面那个。]
  “行啊。”夏濯蹲下来拍拍地面,自顾自地盘腿坐了下去,“从前有个叫孙悟空的猴子去天上偷桃,结果呢王母娘娘正好去了桃园,孙悟空见自己快要被发现,连忙朝地上跺了一脚叫出了土地公,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桃塞到了土地公的手里,然后指着他大叫道:抓贼啊有贼偷桃啊!于是土地公就被关大牢里去了。你说孙悟空是不是很过分?”
  秋应华消化完故事,[过分!]
  “那你看看,本来都好好的,可你故意顶着这张脸出来吓到人,你说你是不是也有责任?如果你在这个故事里,你羽~西<|整是不是就是孙悟空?你自己都说过分了。”
  秋应华听懵了,半天跟不上他的逻辑。
  “而且说句实话,他们不喜欢你不是你的错。我挺喜欢你的啊,那个姓关的叔叔也喜欢你。”
  [叔叔?]
  听他也跟着自己一起喊叔叔,夏濯心里一乐,浑身都轻松了些,“之前和我站一块儿的,不是年轻的,是老的那个,有印象吗?”
  秋应华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你来评评,他帅还是我帅?”
  小男孩拧眉噘嘴,配着那张脸实在没什么可爱感,硬是平白增了一倍的惊悚,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嘴露出一排尖牙啃上来。但他还是乖乖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怎么想也想不通,苦着脸回答夏濯:[那个叔叔很凶。]
  “很凶?”
  [很凶。]
  “有吗?”
  [有。]
  “好吧,他很凶。那我呢?”
  [妈妈说,会给我讲故事的都是好人。]
  “你的意思是我比那个叔叔帅咯。”
  秋应华唔了老半天,最后说:[不知道。]
  “这个你得知道。现在那个凶巴巴的叔叔不在面前,所以你夸我就行了。”
  秋应华似懂非懂地点头,[我知道了,哥哥更帅。]
  手电筒的光恢复一些,看来是成功分散了注意力,被夏濯的话给带歪了。
  和鬼聊天第一人,除了他也没谁了。
  “我不能骗你,刚刚没有被你吓到是真的,现在有被你吓到也是真的。”见这小东西一时听傻了,他就更能放开了,“但是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你不能混作一谈说我现在被吓到就是之前骗了你。还有,你怎么能学那些坏孩子一样恶作剧呢?明明可以正常地出现,却非要出来吓唬人,这点你是不是做错了?”
  扯到这个,秋应华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刚亮一些的手电筒闪了闪,像是快要熄灭的烛火。
  [胡说!]
  [他们才是!他们明明可以不那样!]
  “所以他们是坏孩子,没教养,他们比你差劲数不清倍。你是乖孩子,我说的‘乖’指的并不是你要任打任挨,而是对正确的人好,对错误的人以牙还牙。你现在不也把他们全都弄死了吗?我觉得你干得漂亮,真的。”夏濯讲着邪话,完事还兀自遗憾起来,“可惜手边没工具,不然哥哥给你做一朵小红花戴上。”
  [可是别人说我才是坏孩子。因为我不讨人喜欢,爸爸妈妈才离开的。]
  “我刚说过挺喜欢你,你就说我不是人?”
  秋应华看着夏濯的眼神里涵盖着些许疑惑。
  “再说你爸妈怎么会不喜欢你?那么多钱都白花了啊,玩具成堆成堆地给你买,药也细心地一罐一罐准备好。他们是你最该亲近的人,别和你没血缘的陌生人三两句话你就信了。”
  电筒亮度又平稳下来。
  好宝贝,这时候简直充当了危险度检测仪啊。
  夏濯擦了擦有些潮湿的手心,又清理了一下握把,悠悠地继续夏式不讲道理的教育,“朋友这种东西是不能强求的,他们那么差劲,你就该与和你一样聪明可爱的人交朋友,比如我。”
  [哥哥也想和我做朋友?]
  那些被打着友谊名头而次次受骗的心理阴影早就刻在骨子里了,秋应华一听又开始警惕了。
  “真正的朋友是在你身无分文的时候还愿意接近你的人,他们之前都是为了要你的玩具,但是你现在没有玩具了,我还是愿意和你做朋友。”
  说完这段话,夏濯停顿片刻,将毛巾往那张脸上伸去,隐藏起试探意味,表面看上去大大方方。洁白的纤维面料在沾到液体的一瞬间就被染黑,更多的黑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刺鼻的腥臭味险些又把他给呛到。
  直到整条毛巾都作废,总算有干净透明的液体流出了。
  像是把所有浸进眼睛里的淤泥全给哭了出来,那双瞳孔也渐渐变得清澈。
  [哥哥对不起。]
  秋应华脸上的那些伤开始消退,直到一张白净的脸呈现在视野中。他眼里还噙着没哭尽的泪,小小年纪能一眼看出继承了他妈妈的优良基因,除了脸色惨白不似活人之外,精致得像一个巧夺天工的人偶。
  手电完全恢复照明,他现在也不怕了,心脏周围坠了一圈的胆,平静沉着地跳动着。他脸上写满了“满意”,就差伸手去摸秋应华的脑袋了,“这样多好看啊,随便穿个什么都能上儿童时装周了。”
  秋应华明显是没听过这个词汇,水灵灵的眼里全是好奇,[时装周?]
  夏濯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也不知在比划什么,“就像你这个年纪的很多小朋友都会穿上各式各样漂亮的衣服走到闪光灯下,台下呢会有很多很多的大人举着照相机给你拍照。”
  [那他们会骂我吗?]
  “怎么可能?他们只会说:‘啊,秋应华小朋友真是太可爱啦’。”
  秋应华抿着嘴想象着,向往道:[是书里城堡舞会一样的地方吗?我也想去那里。]
  看他乖成这样,夏濯差点开口就答应下来,但是一经思考就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先不论除了他们能踏足的地方之外有没有完整的世界体系,光是带一只鬼出去参展就足够滑稽了。
  “除了这个呢,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秋应华学着夏濯的模样也蹲下去,眼巴巴地仰着头,[想和朋友打球。]
  “别的呢?”
  秋应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
  尽管他什么都没再提,但看着那耸着的小肩膀,夏濯明显感觉到他在害怕。接下来的反应也应证了夏濯的猜想,秋应华嘴唇哆嗦着,像是反反复复地尝试了,也拼命地想开口说话,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有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不住地闪动。
  夏濯没怎么动脑子就猜到了,“想见爸爸妈妈?”
  秋应华点了一下脑袋,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猛地把头藏在了臂弯里,不露出来了。
  夏濯明白了,这是秋应华最终的愿望。
  如果能达成这个愿望,八成这个梦境就能结束了。
  “好,我帮你。”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们了……他们会不会不想见我?]
  夏濯觉得这个小不点现在这副模样还真和覃念有些神似,不禁笑了:“不会,他们很想见你。”
  [这次还拉钩吗?]
  “行啊,拉完钩你就把我从这黑咕隆咚的地方送出去,我去帮你办事儿。”
  秋应华抱着膝的手抬起,指尖轻轻和他碰了一下。
  夏濯身上的温度不是很高,却也将他给烫到了。像是短暂的触碰太过唐突,他飞快把手重新揣回怀里藏起来,却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四周的黑暗开始散去,夏濯看着小男孩仰着脸笑得眉眼弯弯,那张脸快要和白光融成一团时,秋应华的唇又动起来。
  [哥哥是我的朋友了,那就告诉哥哥一件事。]
  夏濯想问什么事,但他没发出声,或许是自己听不见。
  [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把他们的头割了下来。]
  夏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面前还是那个尸体东倒西歪的房间,他的手里除了打开的手电筒,还有一条洁白的毛巾。
  他为秋应华最后的话愣神几秒,关渝舟依旧站在身边,抬手替他把毛巾重新捂上了。
  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关渝舟声音有些低,“怎么拿下来了?”
  夏濯看着他微微拧起的眉,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那些全都在须臾之间。在关渝舟和覃念的眼里,估计他只是发了几秒的呆。
  但他现在一门心思都飘了,丝毫没注意到对方声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担忧,张嘴嚎了一声:“关老师!”
  “怎么了?”
  夏濯把毛巾又扯下来,兴奋地一把抓紧了他的手,“我以后想要个儿子!”
  关渝舟:“……”
  关渝舟的眉间沟壑更深几分,哑了半晌才找回声音:“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个梦境结束前会在一起,感情戏也会有的吧!
  儿童节快乐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