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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淼淼与夏濯

书籍名:《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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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出租车后,关渝舟与驾驶座上的司机报出一个地点。
  那司机看上去也三十露头,寻思了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向手机,“对不住啊小伙子,你这地儿我还从没去过,我得查一下导航。”
  “没关系。”关渝舟点了下头,将携带着的大包小包放到脚边。
  前阵子阴雨连绵,现在城市的上空总算放了晴,又正值周末,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多数都是些穿着时尚的年轻人。
  机械的女音打破了车内的那点尴尬,司机长舒一口气,按照指示调转了车头,“这是古楼老街区吧,已经很少有人去喽,大家全都在努力往城中心搬。”
  关渝舟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高楼,道:“各有各的好处。”
  “话是这么说,但谁不想往生活更便利的地方去呢。”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憨厚地笑了,“看你带了不少东西,是要去看望老人家吗?”
  “嗯。”
  “有空啊还是要多回家看看的。我老家不在这边,但干我这行就是全年无休,也抽不出时间专门回去一趟。前阵子我妈还打电话来叨叨呢,这不是多干多赚钱么,过年到时候也能好看点。”
  关渝舟话少,只是偶尔点个头表示他有听。司机也看出来他的冷淡性格,很快自动止了话题,随便调了个电台出来。
  古楼区域也不算远,起初其实是最繁华的地带,只不过这几年由于政府的规划,才让它变得经济相对落后,但却也保留住了它本身最有韵味的模样。
  就如他在国外呆了三年,回来后大学城附近已经改头换面,可这里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
  他也不确定,当年的人还在不在了。
  付过钱后,关渝舟拎着准备好的登门礼在路边站定。对比起商业区的嘈杂,这里明显静谧得多,阳光洒在布着青苔的石阶上,乍看上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走过几个巷口,那栋记忆里的小楼便出现在视野中。老旧的邮箱已无人问津许久,铁锈的痕迹斑驳陆离。院内的那棵无花果树又长高了几公分,上面的果子正青,小小一点还尚未到成熟的时机。
  他在树下站定,像是不断在树干上寻找着什么。岁月无法修复粗粝外皮上残存的划痕,只能将它们往更高的地方推送。
  他很快找到了那些曾一遍遍抚摸过的印记,脸上绽出细微笑容,还没来得及再次覆上指纹,却听身后传来铁门晃动的声响,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犹豫着问道:“你找……哪位?”
  关渝舟回过头,光透过树叶和枝丫在他笔挺的西装上留下密麻的亮影,那张脸的笑意并未消退,对着突然出现的人礼貌地欠了欠身,“司叔。”
  “……小关?你怎么来了。”司叔有些不敢置信,错愕过后连忙把人往屋里请,“进来说,先进来。”
  看他有些紧张地朝巷子里望去,见没有异常才飞快地关了门,关渝舟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柜旁,解释道:“现在没有人跟我,您放心。”
  “这样啊,也是。”司叔动作还是有些僵硬,“你坐,我去烧点水。”
  关渝舟知道他还需要点时间缓缓,便点了头,“麻烦您了。”
  屋子里的摆设照旧,但比先前来时杂乱许多,很多地方也布了灰,虽然有人生活的气息,然而一眼能看出许久没有认真打扫过了。他随意地打量了一圈客厅,最终视线停留在了那面贴满了奖状的墙上。
  黏在边角的胶带崭新,纸张也没有落尘的迹象,一旁摆着的鸡毛掸子似是经常派上用场,这估计是家中收拾最勤快的一片区域。
  直到电水壶运作完毕,司叔才端着一杯温水重新回了客厅,看见关渝舟后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笑,拇指不停地贴着粗粝的衣料摩挲,坐下后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关渝舟动了动唇,正要讲话,通往二楼的木楼梯上却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他心有所感地站起身,冲半头白发的老妇人十分自然地打着招呼:“方姨,我来了。”
  方姨脸色蜡黄,蹒跚着走近了好几步。她紧紧攥着关渝舟的一双手,往他身后望了望,浑浊的眼睛里也渐渐有了光,“是小关呀,淼淼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司叔脸色一变,手掌揉了把自己布上皱纹的脸,默不作声地摸过茶几上的烟,避开他们去院子里抽了。
  关渝舟却闻言爽朗地笑了一声,“淼淼今天有课,还在学校里。他说想您了,我就替他来看看您,您看,那边都是他给您买的补品,惦记您身体不好。”
  “也不怪他,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人要做的事。”方姨拉着他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又朝虚掩的门指了指,不高兴道:“别理你叔,他呀就是封建思想。我看你和淼淼挺好,你要好好对他。”
  这话关渝舟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可他依旧耐心认真地回答了:“是,我会的。”
  “他还是小孩子脾气,如果平常有什么和你赌气的地方,还麻烦你多担待担待。”方姨谈到自己的孩子,脸色攀上点红,变得好看了些许,“我这身体也大不如前,不知还能陪他多少年。以后呀,他就拜托给你啦,小关。”
  听到最后一句,关渝舟情绪也稍有波动,喉间一阵涩意。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温和地反握住方姨的手,“您别这样说,淼淼很聪明,还会算命。他之前偷偷给您算过,您是能长命百岁的,可别再说那番话辜负他的心意了。”
  “哎哟,这孩子。”方姨明显被取悦了,咯咯笑得仿若瞬间年轻了十岁,可笑过了头,又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在外的司叔一听动静,连忙返回屋里,身上还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烟味。
  他身上随时带着药,那杯本来倒给关渝舟的水也在这时派上了用场,直接喂进了方姨的嘴里。
  方姨吞下药片,虚着身子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见关渝舟正蹙眉看过来,宽慰地笑了笑,“老毛病了,你不用担心。”她隔了几秒,又紧张地添上一句,“你回去了别和淼淼说,我身体真没什么问题。”
  “行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司叔扶着她往楼上走,方姨嘴里还在抗拒:“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没和他说完话呢……”
  司叔坚持道:“我和他说,你歇着去。”
  “你别吓他,他和淼淼的事你别管!”
  “我没管,我和他随便聊点。”
  “哎呀,哎呀,我自己走,你身上又是烟味,你最近怎么老抽烟……年龄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好好爱惜身体……”
  唠唠叨叨的声音消失在上方,好不容易安顿好方姨,约一刻钟司叔才下了楼。
  关渝舟正站在那些奖状前,见他后颔了颔首,“姨睡了?”
  “睡了。”司叔知道他抽烟,也不避讳,从口袋里掏出那根方才抽了一半的重新点燃含进嘴里。他递出一根新的出去,等关渝舟接过后,幽幽吐出一口白烟,“当年叔为难过你,现在来和你说声对不起。”
  关渝舟拨开打火机,在点点星火中低低笑了,“您那哪叫为难,只是一个父亲的正常反应而已。”
  司叔知道他的潜台词,眼尾的沟壑加深了几分,笑意转瞬即逝,“夏老爷子前阵子死了,也算是给淼淼一个交代了。”
  “夏洪死有余辜。”
  “你方姨她……”
  “我知道。”关渝舟没把话说全。
  自三年前收到了儿子坠楼自杀的消息,方姨赶到现场后只看见一滩血迹,又得知人在路上便抢救无效身亡的消息,当场崩溃晕厥。
  淼淼被夏家人带走后,夏老爷子就大大减少了他与收养户司家的联系。方姨思念成疾,每次淼淼偷偷摸摸回来看她便成了她最担惊受怕又最开心的时刻。
  可没想到,再次见到却没了生息,只剩噩耗。
  方姨从晕厥中醒来,记忆完全乱了,重回几年前,再也停滞不前,心尖上那个养大的男孩永远留在了大学时期。
  司叔没再开口,望着那片写满了相同名字的奖状发起了呆,等烟烧到了手指才回过神来,匆忙将它掐灭在了水杯中,“要去淼淼的房间看看吗?”
  关渝舟毫不犹豫,“好。”
  两人前后上了楼,停在了一间挂着“学习中勿扰”牌子的门前。
  这是淼淼高中时留下的,关渝舟没有陪他走过那些岁月,只在大学被带入家中后见过这些令他心底无比柔软的痕迹。
  一切都保留着当年的模样,狭窄柔软的单人床,贴着动漫海报的衣柜,挂着高考倒计时0天的日历本……
  时间在这里停驻了。
  “这些是淼淼的……东西,你有想带走的就带走吧,留在这里哪天你方姨看见了也不好。”司叔说不出“遗物”这个词,弯腰遮去了表情,将一个大箱子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遗物是从夏家拿出来的,全是不起眼的小玩意,也就只有他和方姨最后还当成宝贝地抢过来。
  关渝舟三年前被赶出了国,自然也没见过他留在世界上的物品。
  他跪在地板上,打开了箱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幼稚的小玩具,仔细缝上的破布偶,包括洗澡时用的小黄鸭都瘪了气歪在里面。他找到了写着“夏濯”名字的大学期末考成绩单,也找到了很多眼熟的证书,这些东西对方曾当成炫耀的资本拿到他面前显摆,然后嬉皮笑脸地与他讨要奖励,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地讨价还价。
  记忆渐渐回笼,他又想起了当初在图书馆里初见时那个眉飞色舞的少年,想起了无数个日夜里这个少年都软着嗓子肌肤相亲与他不厌其烦地说着“喜欢”。
  他看着少年一步步成了青年,与他毫无间隙融为一人,却也经历了最终割肉断骨,被单方面宣告再也不见。
  司叔见他心情不佳,体贴地合门出去了,留他一人呆在这里。
  关渝舟垂着头,周身的低气压像是将窗外的阳光都逼退回去,只留下一层清浅的白留在散尽了气息的床单上。
  他轻轻地取出那些玩具,在地板上一一摆放好,直到在箱子底部发现了一个简洁的笔记本。他见过这个笔记本,这是夏濯和他搭讪时携带的工具。
  打开封面,果然第一页里正龙飞凤舞地写着自己的名字,这是他亲手留下的字迹。
  他还记得当初夏濯和他说的话——我是你的粉丝,给我签个名呗!
  关渝舟还是头一回遇到有这样搭讪的,看着那张笑得灿烂的脸,也不知怎么回事,手比脑子动得快了些,等反应过来后已经留下了姓名。结果那小男生艰难地分辨着字样,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叫关渝舟啊,我叫司淼……啊,不对,我现在叫夏濯啦!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被缠上了,随后毫无悬念地坠入爱河。
  印象中的那张笑脸带着灼灼温度,一旦回想次次仿佛都能将他烫伤,连带着心脏部位也持续地刺痛起来。
  关渝舟重重地呼吸,残留了些烟草气息的指尖撩开纸张,看见了上面写着的一段段文章摘抄和流水账。
  篇篇不离“关渝舟”三个字,缱绻的爱意依附着规整的一笔一划,光是透过字里行间都能显露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嫉妒起当年的自己。
  但他很快又释然了。
  夏濯依旧是他的,当年的自己可拥有不了现在的夏濯。
  他翻看着那些文字,觉得有些奇妙。分明横竖都是正常的语句,他却能联想出对方每一笔落下时所带的表情。夏濯的喜怒哀乐,没人比他了解得更透彻。
  可流水账写到本子一半位置处便停了,再往后字迹越来越潦草,像是承载着越积越多的惊恐与恼怒。
  ……
  [我要疯了。]
  [他们今天又来了。]
  [我在枕头下藏了一把刀。]
  ……
  接下来的几页只被涂了乱七八糟的线团,文字到此为止。
  关渝舟揉了揉眉心,胸腔里的一股浊气无处可散,让他脸色阴郁得可怕。
  关于当年夏濯在夏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的也不多,内部人员在夏家倒台后全都散到了各地,打听到的内容五花八门,就像当时报纸所刊登的一样没多少可信程度。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一定要在夏濯进入最终演绎梦境前找到能够提供帮助的人,来应对更多他所无法预测的情况发生。
  轻微的脚步声将他心口的郁结敲散了些许,他闻声抬起眼皮,本该在床上安睡的方姨又光着脚过来了,见他在地上跪着,嘴里“哎呦”不断地上来拉他,“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随便乱跪呢?”
  她把人拽到床上坐下,还要说些什么,在目光汲到地上摆满的东西后脸色唰地白了,哆哆嗦嗦就捂着头要倒下去。
  关渝舟反应迅速地扶了她一把,把本子藏进衣服里后,将她带出了房间。
  方姨靠着墙皱着脸,缓了好一会儿,又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清了面前的男人,表情有那么一瞬空白,下一秒脸上笑意再次攀升,“呀,小关,你怎么来了?”
  关渝舟面不改色应道:“淼淼托我来看看您。”
  方姨听到淼淼的名字,更是喜上眉梢,“他又在学校忙啦?你让他多注意休息,虽说年轻,那也不能不好好吃饭。”
  “好,我会转告他,也会照顾好他。”关渝舟看见司叔正站在楼梯下一副担忧模样望过来,淡淡笑着说:“既然看到您一切都好,那我也不多留了,等下次淼淼放了假,带他回来一起看您。”
  “才刚来就要走啊?”方姨看了眼屋外的天色,“不留下来吃晚饭啦?”
  “不用了,您也照看好身体,淼淼肯定不希望看见您生病。”
  “哎,行。”方姨接过司叔递来的鞋子跟上他,“那我送送你。”
  关渝舟没拒绝,放缓了步伐等她慢慢从楼梯上一节节走下来。
  等出了家门和院落,太阳正好落在了水平线上,夕阳的余晖洒在那棵无花果树上,将那些青色的果子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橘黄。
  “您就送到这里吧,晚上天凉。”
  方姨摆摆手,似是同意了。可当关渝舟再转身背对过去后,她又抖着嗓子喊了他一声:“……小关。”
  “怎么了?”
  “我前阵子做了个噩梦……”
  方姨表情很难看,也没说噩梦中发生了什么,只是迟疑地向他确认着,“淼淼他没出什么事吧?”
  关渝舟稍稍握了拳,顷刻又松开了,“他和我在一起,他很好。”
  “是我想太多了,毕竟我太久没瞧见他了。”她又重复起了千篇一律的话:“他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对他。”
  “是。”关渝舟这下假笑都笑不出来,依旧轻声回了那个无论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的答案,“我会的。”
  作者有话说:
  关渝舟:真羡慕我自己,能拥有夏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