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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十)

书籍名:《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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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坐,坐。”胡子默的父亲有些局促地擦着裤缝,在木桌前招呼两人休息,他的母亲到现在为止一句话都未说,弯着背一声不响地去厨房里烧水。
  夏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随后贴着关渝舟坐下,笑着道:“不好意思,打扰啦。”
  “这怎么能算打扰,老师来了当然是要招呼的。”男人翻着抽屉,背着窗外的光,整个人都像是埋在暗沉的空气里。他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什么像样的东西,黝黑的脸上略显尴尬:“原先小默的三个老师也经常会来家里问问情况,现在小默不在这边上学了,我们已经做了打算,很快会搬到其他地方去,所以这家里什么也没有。”
  听他的说法胡子默只是换了个地方上学,而他们搬家只是为了陪读继续一起生活似的。夏濯盯着他后脑上半边的白发,疑惑道:“三位老师?”
  “蒋老师,吴老师,还有一位……卫老师。”
  夏濯扬起眉:“是卫嘉祥吧。”
  “是的,卫嘉祥卫老师,他去年来得最勤快,和小默关系一直都很好。学校高二那年执行了一年的互补互助计划,一班六班、二班五班、三班四班都会偶尔按照分组上课,老师对另一个班级也多多少少有接触。小默……在学校里遇到了很多偏见,但卫老师一直都没停止疏导他,所以我和他妈妈都很感谢小默的人生路上能遇上一个这么好的老师。”
  关渝舟道:“偏见是只指胡子默穿裙子这件事吗?”
  这话一说,周围瞬间安静了。对面的男人像是被人摁住了死穴,呆呆地望着他。这间隙短暂,很快杯子打碎的声响打破了平衡,厨房里刚烧好的热水淋了满地,将水泥的灰色加深成团团斑驳不规则的圆。
  女人憋不住的哭声颤着门前悬着的风铃,系在尾端的平安二字浮萍般追着风晃动,她不管满地碎了的玻璃,跌跌撞撞地抓住丈夫身后的椅背,“我都说了不要让他穿了……他那样出去,他还小,他怎么能受得住周围的异样眼光?都是你说随他开心,你顾着你的大道理,害了我的儿子!”
  男人任她摇晃,空洞的神情上出现一道裂缝,他听着耳边发疯一样的责备,最后忍无可忍一样挥手挣脱了桎梏,喝道:“够了,他也是我儿子!”
  女人没了依仗跌坐在地上,半晌抹着脸爬起来,逃似的回房关上了门。
  “抱歉,老师。”男人声音悠长而疲惫:“小默的事对她和我的打击都太大了。但我是男人,我是她的丈夫,我是她唯一的支柱了……自顾自说这么多,谢谢你们今天能过来,也算是给了我心里安慰,其实明天我和孩子他妈就离开这里了。”
  “没关系,本身就是我们唐突了。”关渝舟停顿片刻,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已经定下来明天就走了?”
  “是啊。这镇子上已经走了太多人,留在这儿就像掉进一张网里,根本出不来。”男人垂头叹气,接着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踟蹰道:“如果接下来没什么事的话,老师晚上留下来吃个饭吧?”
  关渝舟沉稳道:“那便打扰了。”
  “不碍事不碍事。之前卫老师来的时候都在小默房间休息的,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上楼待一会儿,等晚饭做好了我再去叫你们下来。外面天气不好,估摸着是要有雨,山路下雨天更危险,家里热水什么也有,来不及走了就在这儿过一个晚上也行。”
  这还正合他们的意,夏濯一口答应下来:“好啊!”后想起矜持两个字怎么写,他干咳两声,掩饰道:“我们比较担心您夫人,要不您赶快看看去?”
  “哎,好。”男人连连点头,“小默房间就在阁楼,顺着楼梯上去就能看见了。”
  打发走了男主人,夏濯没有半分客气,立马就拉着关渝舟上了阁楼。
  沿墙的木板上用五彩的图钉钉了错落的证书,大部分都是社区的爱心奖或者学校的进步奖,有些已经因为受潮而褪色,隐约能从上面看出胡子默的名字。
  夏濯看着看着,脚步就慢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莫名处于不安的状态里,被压在胸腔的躁动感一下又一下撩拨着他的神经,一抬头,关渝舟正同样在高处盯着他看,那张脸上的表情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关老师。”
  “嗯,在。”关渝舟向下一步,将他额前不知什么时候长长一些的碎发拨到耳后。
  梦境的时间对于参与者来说是静止的,可这点在夏濯身上却起了异常。
  夏濯贴着他的手腕,用柔软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我死后我的父母怎么样了?”
  关渝舟顿住,良久他柔声说:“又想起什么了?”
  “我妈妈姓方吗?”
  “嗯。”
  “那……”夏濯贴得更紧,他越是意识到自己对过去的空白,越会需要缩短和关渝舟的距离。他一双眼睛亮亮的,里面是通常不会有的紧张,“那她叫什么呀?”
  “她叫方书兰。”
  “好听!一定是个温柔的大美人。”
  关渝舟笑着道:“这句话等你回去后亲自和她说,她会高兴的。”
  “这可不用你提醒,我肯定会说的。”像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夏濯猫着腰,飞快地从他身边窜过了。
  十几平米的空间里低矮敞亮,除了床以外占地面积最广的是坐落在窗边的斜角木质书架,半透的纱网将房间一分为二,让一切不显得那么一览无余,这就是胡子默居住了长达十七年的秘密基地。
  房子里大部分地方都是水泥地,阁楼却特地铺上了深棕的地板。蓝灰色的地毯放在门前,几双换季用的拖鞋摆在一旁,墙角摆着一把淘汰下来的黑伞。
  夏濯摸了摸伞的边沿,眼尖地瞟见它旁边的柜子后藏了个露出一角的盒子。
  这是一个蓝色的礼物盒,宽不过二十公分,长却有它的两倍多,能装在里面的东西特殊又狭长,他的脑海瞬间浮现出在许愿池里捞上来的那把洋伞,“你看它的颜色是不是和那把伞很像?”
  关渝舟掀开盒盖,里面铺垫的绸缎还很新,标牌贴在正中央,店名和说明都是外文,“黄誉说胡子默很宝贝那把伞,而最有可能送他的就只有出过国的卫嘉祥了。”
  夏濯恍然道:“难怪胡子默后来会回办公室找卫嘉祥问看没看见伞。”
  “他知道是被同学丢了,之前欺负他的人陆陆续续都经历了死亡。”
  “那黄誉到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他专程去道歉了?”
  似是感到哪里突兀,关渝舟停了会儿才说:“只能说是目前的猜测吧,具体原因还不能断定。”
  夏濯算了算,班里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学生了,说明之前其余四分之三的学生都对胡子默发表过针对性的言论。他走到床边坐下,“这也算是校园暴力了吧。每一天都重复被人指指点点,长期不能在呵护自己的父母身边,所以才会让卫嘉祥这样的存在显得特别重要。”
  “言语和利刃一样,它甚至使用起来更为简单,不需要剖开一个人的胸腔就能伤到心脏。”关渝舟边说边踱步到书架前,目光在五花八门的书类里跃动,随便翻了几本却都没见署名。
  “你在找什么?”
  “字迹。”关渝舟将两份情书碎片拿出来,“虽说它们是胡子默写的,但这也只是我们目前为止的猜测。”
  要在这样一个充满了生活痕迹的地方找到前主人留下的笔迹并不难,胡子默作为一个即将高考的学生,最容易被翻出来的就是试卷和作业。
  也许是从小到大受了很多名著的影响,胡子默的语文成绩并不差,相反可以说是在整个年级都能排的上前列的。但最终进了六班还是因为偏科严重,尤其是英语没几张及格的,数学更是考出了四十多分的惊人数字。
  这些试卷被摞成一堆放在床下的纸箱里,和一些寒暑假的作业本一起。而在此之中,有一张试卷显得格外的旧,虽然没有皱皱巴巴的痕迹,可边角已经磨损,被用一张A4纸和其余纸张分隔开来,藏宝一样埋在箱子的最底部,看得出它被反复取出阅览过,却又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收好。
  这是一张高二下学期的英语卷,小作文的题目是给在国外的朋友写封信,向他介绍生活中遇到的最敬佩的人。
  夏濯还为自己的英语能力捏了把汗,很快他发现这种程度还在自己的能力之内,他看懂了胡子默开头写的那句话:嗨,亲爱的彼得,我想向你介绍一下我最敬爱的人。
  信中这位没有名字的人是他的长辈,性格温柔又体贴,为人成熟又稳重,无时无刻不给他带来温暖。错误连篇的语法颠三倒四描述着对方的优秀,爱意藏在敬意下,以答卷的形式上交给老师批改,超过了格子的限制也没停笔,似是一想起对方就能有说不完的话。
  夏濯一行行地看下来,脑海中一直存有的想法更加清晰了。所有描述几乎都能和卫嘉祥对上号,而在批卷的末尾处,红色的水笔落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I  will  always  be  by  your  side。
  我总站在你那一边——换个翻译,我将一直在你身边。
  被这些组成句的英文字符烫了似的,夏濯嘶地吸了口气,一下从床上站起来:“他们不会真在交往吧?”
  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碎纸羽毛一样从夹缝里掉下,在空中拐了个弯,然后掉进了床底。
  他条件反射蹲下来去捡,另一只手却同样从床下伸出来,差点就要碰上他的手腕时,一股力猛地将他拽到了身后。
  床下有人。
  夏濯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手臂,仿佛那只手真的已经碰到他了一般,借此机会抱着关渝舟的腰小声抱怨,“他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啊,做鬼也得有基本的道德吧。”
  先前将箱子拖出来时,关渝舟特地查看了床下没有其他东西。但刚才的一瞬他感觉到了恶意,像附着在什么物品上,被触碰时就会触发。
  他用黑伞的伞柄挑开床单,天花板上悬着的灯将暖黄的光照进死角,狭窄的床下空间顿时全都暴露在视野中,别说是人了,连个虫子的尸体都见不着。
  “没事了,不用怕。”他用指腹摩挲过夏濯的手背,算是安慰,随后带着树袋熊一样步履不稳地将床单扯下,让一切都透明地展现在眼前。做完这些他才重新拿起碎纸,空白的纸张渐渐浮现出诗的倒数第三句: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三张纸拼在一起,夏濯勾着头,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快收集齐了。”
  关渝舟捻着其中一张,指尖在他们第一张找到的纸上停留几秒,紧接着来到第二张,和刚刚才获得到的第三张上。
  “有没有什么想法?”
  夏濯顺着他的手势来回看了一遍,傻兮兮地反问:“什么想法?”
  关渝舟提示道:“诗句出现的顺序。”
  夏濯又看一遍。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
  诗是倒着出现的,而目前为止只剩下最后一句,他在关渝舟指尖悬在还未获取的空白处时明白了:“这像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