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如果我能和你们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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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莉没有说话, 她看着伊恩脖子上的黑青色印子，像是破开沼泽的荆棘，勒在嫩白的脖颈上, 刺入皮肤, 交错的痕迹下，她能想象到伊恩当时多么绝望。
见珀莉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脖颈上，伊恩反而不甚在意：“珀莉是来找我的吗？”
珀莉的眼眶红着, 强迫自己抬头，对上那张温和的面容：“是的。”
我们是来找你的, 或许，我们可以来得更早一些……
伊恩点头，他像是预料到了这些，歉意地笑了笑：“如果是巴特斯勒边境的事，可能您要白跑一趟了。”
珀莉闭了闭眼，有些哀凄, 果真是因为他。
亡灵法师自从来到这里, 就没有停下卖力地摇晃铃铛, 长竿顶端悬挂的铜铃相互碰撞, 那本应该是最清澈的声音, 就像是救赎的轻羽洒落下来, 平息所有的怨气，带给灵安稳和平静, 但伊恩没有, 他的身体依旧是初见时那般, 微微带着透明，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依旧和他们轻缓地交谈。
亡灵法师着急得头顶冒汗, 更加卖力地展开净化魔法，但没有任何收获。
或者说，现在的伊恩，本来就不带怨气，他的灵就是安稳平静的，他根本不需要被净化。
黄路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问：“可以告诉我们，你想做什么吗？”
或许，他们需要解开伊恩内心的执念，尝试着让他放下？
伊恩平静地回答：“我想亲手惩罚那些伤害我，杀死我的人，并且我确实那么做了。”
“所以巴特斯勒边境发生的事和你有关？”
伊恩供认不讳：“是的，不仅和我有关，那一切就是我做的。”
珀莉深吸一口气，想到巴特斯勒边境外浩浩荡荡的亡灵大军，又看看衣着还算整洁的伊恩问：“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当然，珀莉小姐。”伊恩笑了笑，侧过头，眼神飘忽地凝望着远处，斟酌自己该从哪里开口：
“我成为灵的时候，战争刚结束没多久，周围大都是还未成型的气，还有很多即将散开的气，那些气就是死后的人内心残留的强烈愿望，你们看不到，但我能很清楚地感知，巴特斯勒边境的气最明显。”
“我知道，那里是战争的主战场，死在那里的人只多不少，成为灵后的世界很神奇，我能很轻易地看到那些‘气’，甚至抓捕他们，也能和他们交谈。”
说到这里，伊恩呵笑一声，有些怅然：“您也许不知道，我并没有魔法天赋，讽刺的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这般能够真正掌握在手中，切身实际的力量竟然是在死后。这力量带给了我很多，我曾经做不到的事现在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我一直追寻的，苦苦哀求的，居然只要抬手就能实现，这样强大，不符合常理的能力实在是……令我难安。”
“那不是我应该能做到的事，我也不会用这样简单的方法结束这一切，我希望，用我能够做到的，也只有我能够做到的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去了巴特斯勒边境。”
“和您说过的，我能够看到那些‘气’，也能抓捕他们，和他们交谈，为此我花了许多时间去勾起他们的执念，从而使那些气慢慢变得强大，我带着他们避开了亡灵法师，帮助他们一点一点地累积，在不停的游说中，扩充他们的力量。就像生前一样，没有人知道我，没有人发现我，我在不被人看见的地方一直累积着，积累着……直到有一天，量变达到顶峰，突破了最后的屏障，完成质变，无形的‘气’也彻底变成了灵，出现在巴特斯勒边境。”
“之后的事，您应该都知道，我总能感受到两股精纯的火能量，除了拜尔德大魔法师，想来只有珀莉小姐能做到这般了。”
珀莉忍不住问：“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伊恩轻轻笑了，看着珀莉有些无奈，这其实是一个有些愚蠢的问题：“当然了珀莉小姐，想要完全勾起他们的执念，这是我必须要知道的，而且，如果他们不是联国军队的亡魂，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啊。”
“可是……可是……”
可是联军军队的执念是破开巴特斯勒边境，踏过南希的山河，席卷王都的城堡，这样的结局对他有什么用处？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珀莉想这么问，可她问不出来这句话，她甚至到现在都不愿承认伊恩就是东边的大海，是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今天能站在这里，就是因为身后的羊鞭不停地驱赶着她，将她赶来这里，猝不及防地面对真相。
伊恩却像是看穿了珀莉心中的困惑，开口回答了她憋在心里的问题：“我能引出三十万的亡灵军队，就能控制他们不去做多余的事情，原本按照我的计划，从天而降的三十万亡灵一定会有一些能够破开巴特斯勒边境，三十万亡灵，只要有超过百只亡灵存留下来，我就能操控着他们，不让伤害任何人，来到这里，来到亚拉利尔，然后用最恐怖的方法，惩罚那些人，让他们感受到我的不甘和恐惧，为我复仇。”
他说得轻描淡写，就仿佛怀揣滔天怨气的人并不是他，三十万恶灵身后的操控者也不是他，他就像一个旁观者，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将自己知道的诉说出来。
“只是，我错误地估计了亚当斯阁下和爱德华阁下的战力。”伊恩的表情带了点无奈，却一点不懊恼，陈述道：“我并没有见过亚当斯大骑士长和爱德华大魔法师，对他们的印象只停留在市井间的传言和记事，依照我的经验，市井的传闻大都半真半假，且带有夸张的玄幻色彩，所以我下意识地将他们带入了其中，直到真正对上我才知道，他们的事迹虽也是半真半假，却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他们……真的非常强大。”
伊恩说着，流露出了些许羡慕，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轻轻闭上眼睛：“能够强大到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真是了不起啊……”
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伊恩轻咳一声重新说回正题：“我不懂魔法，对魔法的消耗和恢复完全无法预估，我只知道车轮战一定是对方耗不起的，我几乎站在必胜的局面，可那么久过去，亡灵大军大多在中午前就被尽数斩灭了，别说一百只亡灵突破防御了，巴特斯勒边境严防死守得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突破。”
“事情在这里便陷入了难关，这也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
黄路看着他，确定他刚刚没有说谎才问：“你是怎么做到将打散的亡灵一次又一次地重聚的？”
打散的亡灵便丧失了“灵”的状态，按照伊恩的说法，三十万亡灵被灭杀后，应该只剩下无形的“气”，会慢慢消散在空中的，可巴特斯勒边境的亡灵大军就像是刷新的游戏点，永远没有尽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出现在战场的另一端，将他们拽进这个逃脱不得的噩梦。
伊恩看着黄路清澈的湛蓝色眼眸和流金般的短发，那是皇室正统血脉的标志，那般明亮的颜色会被人永远记在心中，不舍忘却。
他曾经和尚幼的小公主结识，也第一眼被那靓丽的外表吸引了，幻想着未来会如何对这位年轻的女王效忠，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可现在他没有在意那头亮丽的发色和清澈的双眸，反而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惩罚他们，我能在巴特斯勒边境一点点收集怨念，一步步引出亡灵军团，就能在第二天，气只是受了一点损伤后花费最少的力气，重新唤醒他们心中的执念。”
“我说过的，我很擅长这方面，我也只擅长这方面。”
是的，珀莉相信伊恩有这个能力，他是玩弄人心的老手，能以一个没落子爵公子的身份轻易搭上小公主或普特斯，就能将只剩下强烈执念的残缺灵魂收集起来，勾引出他们内心最最放不下的执念。
已经做到了从零到一，从一到二就没什么困难的了。
“你最开始，就只是想瓦伦子爵受到惩罚，他使用私刑，确实犯了大错，可是……”黄路定定道：“可是我不能让你的作为继续下去，我毕竟也是南希帝国的继承人。”
伊恩认同地点头：“是该这样，这是作为帝国统治者应该做的。”
黄路微松了一口气：“既然你也认同，或许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共同目标，到时候会有百只亡灵攻破巴特斯勒边境，按照你说的，你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顿了顿，还是补充：“即便你没有那么做，我和法默伯爵也不会轻易放过瓦伦子爵的。”
动用私刑，无视指令，将居民赶离城镇，用自己的权利作假船只出行记录……
太多的罪名等着他，哪怕伊恩没有动手，珀莉和黄路没有来到这里，隐忍了二十年的法默伯爵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其实伊恩的出路已经不远了，只是差了一点点。
伊恩看着黄路坚定的眼神，知道他没有说大话框他，刚刚那些也都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开口：“很抱歉，公主殿下。”
黄路低头，像是在回想，确保自己没有什么说漏的才问：“你还想做其他的什么吗？”
伊恩摇头：“我确实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但拒绝您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灵本来就是强烈意志或情感产生而出的，我能控制三十万的亡灵军团，只是因为他们只是那些气的集中体，并没有实质性的思想，像是出生没多久的小狗，只要学会方法，多一些耐心，再加以引导训练，控制他们的行为并不难。可若是狂暴的犬类魔兽，哪怕最资深的驯魔师，花费毕生的时间，用最坚韧的鞭子抽打，也难以驾驭拥有独立思想的魔兽。”
“亡灵法师能够驱散‘气’，而我可以聚集‘气’，三十多位亡灵法师的队伍实在是太强大了，这并不是我能够抵抗的，这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困难，为了实现我的目的，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再次激发他们的质变，在凝聚的气上，予以他们实体和思想。”
“所以，现在巴特斯勒边境的那些原本很可爱小狗，已经挣脱了束缚的绳索，像是没有任何理智的魔兽，彻底疯了。”
是的，那些亡灵已经彻底变成了恶灵，就像是拥有了一定灵智的魔兽，只知道完成心中的执念，又杀不死赶不走，牛皮糖一样帅也甩不掉。
在计划可能会失败的情况下，伊恩并没有选择去看巴特斯勒边境身后的南希帝国，面对前来驱散怨气的亡灵法师们，他选择放开绳索，任三十万的亡灵转化为恶灵。
珀莉的心有些沉，这确确实实是一个自私的决定，但她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因为游戏中的伊恩，不也是一个为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自私自利的人吗？
既然他选择报复伤害他的人，就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努力付之流水。
可为什么即便知道伊恩会这么做，她看到那张平和得像是没有一点感情的脸时，依旧会这么难过呢？
伊恩耸耸肩继续道：“在他们的灵彻底凝为实质的时候，我便基本丧失了对他们的控制。”
“所以并不是我想拒绝公主殿下递来的合作和诚意，而是此刻的我，已经丧失了坐在谈判桌前的权利。”
黄路点头，“我相信你说的，勾起执念简单，抹去执念却很难，三十万的恶灵，我相信，哪怕你很擅长这方面，也很难做到。”
伊恩颔首：“感谢公主殿下的理解。”
“那么请容我再多问几个问题。”黄路道：“既然你已经基本丧失了对恶灵大军的掌控，为什么恶灵也无法被抹杀，第二天依旧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巴特斯勒边境？”
伊恩沉默片刻，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并不是我控制恶灵的‘气’重新聚拢，但他们能一直保持最初的形态，和我也脱不了关系。”
“像我之前说的，亡灵军队之所以会每一天都出现在巴特斯勒边境，就是因为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气’聚拢，并将他们重新唤醒，日日如此，所以被重新聚集的气并没有对之前的记忆，因为他们已经不属于之前的亡灵了，但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散重建的过程中，执念会被一步一步逐渐加深，即便他们的性质依旧只是亡灵，但执着的程度，已经不能和普通的亡灵相提并论了。”
伊恩缓缓道：“那像是一种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习惯，深深刻在他们的灵魂中，哪怕变成了恶灵，这般强烈的执念，也会因为日复一日的打散重聚，而逐步加深，现在变成恶灵的大军，哪怕不用我的操控引导，哪怕一次被一次地消灭，也能自发地凝实。”
“并且，一次比一次强。”
“这也是我遇到的第三个问题，也是最严重的一个问题，实际的结果，似乎正在逐步偏离我心中的预期，而我，几乎没有解决的办法。”
黄路皱眉：“没有彻底消灭他们的办法吗？”
“当然有。”伊恩温和道：“只要生前的执念得以实现，灵便不再有存在的依托，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他们就会消散。”
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不过按照恶灵现在的执念程度，想来他们已经不满足于破开巴特斯勒边境了，更可能的是，他们会因为一时的愿望满足而威力大增。”
“你的猜想确实准确。”黄路承认道。
爱德华已经证实了伊恩的猜想，破开巴特斯勒边境的恶灵战斗力翻了一番，是现在的战力绝对无法承受的。
所以巴特斯勒边境是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这里破开，无法被抹杀的恶灵就会像无人控制的屠刀，斩过南希的每一寸土地，不知疲倦，不懂生死。
那时，便真的不止是关乎南希帝国的安慰了，三十万不死的恶灵大军，几乎能够掌控整个人类的命运，更甚者他们不知道这些恶灵能够强化到何种地步，他们最后会不会再次衍生出真正想活着的人类那般，具有独立完整思想的灵，亦或是生出像伊恩这般，连亡灵法师都无能为力的灵体。
到那时，便是整个大陆，甚至整个世界都会和这给突然强大起来的族群对抗。
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后果。
黄路看着伊恩平和淡然的脸，再一次问出了最开始的问题：“可以告诉我们，你想做什么吗？”
伊恩愣了愣，轻笑出声，依旧说出他最开始的回答：“我想亲手惩罚那些伤害我，杀死我的人，并且我确实那么做了。”
“是的，你确实那么做了。”黄路点头，定定道：“你说过，自己基本丧失了对他们的控制。”
“是基本丧失了控制，而不是完全丧失了控制。”
“所以，你保留的底牌，是什么？”
“伊恩，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伊恩的目光只是在最初的时候露出了片刻的惊愕，在那之后，他的眼睛就像是一颗熠熠发光的棕色宝石，耀眼而闪耀，他静静地听黄路说完，露出笑容：“我很高兴您能察觉到这些，这意味着您已经有了相当的警觉，不会轻易地落尽一些话术了。”
“所以您的回答是？”
伊恩闭了闭眼，站起来，他站在礁石上，一下子高出珀莉和黄路一大截，转过身，缓缓地走向礁石的另一边，那边是涌着浪花的大海，泡沫轻盈地在水面上旋转，又啪地炸开，留下一圈白色，便没了任何影子。
他张开手，风吹拂过来，敞开的西装被吹起，飘荡的布料像是张开的翅膀，似乎下一刻他就要成风而去，与泡沫一同投入深沉的大海之中。
“公主殿下，珀莉小姐，你们知道吗？我是死在大海上的。”他的话语在风中轻轻飘荡：“我曾经很讨厌大海，它夺走了我最最重要的人，让我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而现在，它又夺取了我自己的生命。”
“被绑在十字架上时我害怕极了，除了水浪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大海汹涌深邃，又寂静安宁，它简直就像是两个极端，能够将所有的一切都包容其中，包括所有的罪恶和期望。”
“可是现在我喜欢上了大海，我有些庆幸我死在了那里。”
“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不被接纳的灵魂，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甚至这里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而在大海上，我的所有都被接纳了，它就像母亲一样，静默地包容我的所有，孤独不堪的过去，绝望肮脏的灵魂和千疮百孔的身体……”
“我想，或许我也可以像它一样，接纳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吐出所有的执念和怨恨，轻快道：“放心吧，公主殿下，珀莉小姐，我要惩罚的对象是瓦伦子爵，不是南希帝国，也许余波会殃及到周边，但您想象的最坏的结果是不会出现的。”
“我这一生只有三次判断出了差错，第一次是我的母亲葬身大海，第二次是我的父亲没有葬身大海，第三次便是我葬身大海。”
“除了这三次意外，我的计划便从来没有失败过，这次也不会。”
伊恩重新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好奇问：“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我的父亲处死吗？”
珀莉回答：“瓦伦子爵说，你在他通商的行船上动了手脚，商船在回航的途中龙骨断裂，船只散架，他差点死在公海上。”
伊恩点头：“那你们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在他的行船上动手脚吗？”
“不需要。”珀莉摇头：“不是你做的，没有必要问。”
伊恩笑了笑：“珀莉小姐也不落入话术的圈套了。”
“不是话术的圈套。”珀莉道：“只是我确定，你绝对不会做那样下流的事的。”
“可我确实非常恨我的父亲。”伊恩像是一个辩论家，在疯狂地证明自己有罪：“他对待我非常苛责，不允许我上任何学校，不允许我去他不参加的酒会，几乎断绝了我和外界的一切交往，甚至子爵府上的一些仆人都比我地位高，我被关在他制造的笼子里苟延残喘着，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惩罚他，怎么可能不做呢？”
珀莉看着伊恩，他少说了一条最重要的理由。
二十岁的少年脖颈白皙修长，上面的乌青泪痕却像抹不去的枷锁，牢牢地将他锁住。
最重要的是，他的父亲，可以不管不顾，以单方面的认知就将他定位死罪，并毫不犹豫地夺取他的生命。
如果被这般对待的是珀莉，她一定会很恨对方，会用一切手段反抗，甚至想要杀了对方。
但，她不是伊恩，所以：“你是恨你的父亲，但你不会这么做。”
伊恩是自私的，他能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和游戏中的珀莉使功心计，让她心甘情愿地赴死，伊恩是卑劣的，他会利用自己能够利用的所有资源和优势，拉拢自己想要拉拢的对象，不计代价，不论付出，伊恩，是一朵表面纯洁，内心漆黑的翩翩黑公子。
但伊恩也是高傲的，他跟着瓦伦子爵参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酒会，便是被瓦伦子爵限制，也不至于二十四小时贴身监视，只要给他一点点机会展露锋芒，他就能抓住所有人的眼球，这是他的能力，但他并不会对所有人展示这种能力，他只会寻找自己认同的，看得上的，真正有资格的人，他不屑让自己与瓦伦子爵一样，沦为每日混迹在酒会中的无能贵族，只会左右逢源。
便是真的想要报复一个人，哪怕他被踩在泥土里抬不起头，也不会做出那般简单的，没有水准的陷害。
珀莉抬着头，望着伊恩，“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就不会为了报复他，将巴特斯勒边境的亡灵牵扯其中，摆下这样大的一盘局了。”
他分明是一个做陷阱都要在上面铺满鲜花的人，怎么可能天真地丢下一个捕兽夹，留下大把的证据，就自以为是地认为猛禽会落入圈套。
珀莉没有告诉他具体的理由，只是肯定地说：“伊恩，那并不是你的风格。”
伊恩听珀莉认真的预期，忽然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猝不及防的笑声让还在努力驱散怨气的亡灵法师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脚下凹凸不平的礁石绊了脚，一屁股摔坐在礁石上。
“真是意外的收获，珀莉小姐似乎出乎意料地了解我啊。”
珀莉垂眸，抿了抿唇道：“不，我并不了解你。”
如果了解你，就能够在看到东边和大海的第一时间想到同为被攻略对象的你，早早做出防范，而不是在事情一步步走向失控时，才顺着奔波数天换来的线索找到你。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太不了解你了。
伊恩不知道珀莉为什么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他只是摇摇头，感叹般地说：“不是的，珀莉小姐。”
“你是我见过的，最了解我的人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看着眼前生机勃勃，鲜活的二人有些感伤：“你们没有和我这样的人产生任何交集，真是……太好了。”
伊恩像是下定了决心，看着站在礁石下方的黄路躬身，做了一个标准的告别礼：“很抱歉公主殿下，容我不能告诉你具体的答案。”
揉着屁股站起来的亡灵法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睁大眼睛向伊恩扑过去：“我跑了整整半个城镇才找到你的！你不能走！”
珀莉像是明白了什么，召出凉焰，火能量迅速凝成一个球，将他们包裹在里面。
伊恩能够无视物质，却不能穿过同为能量的魔法。
凉焰能操控出冰凉的火焰，实质化的火能量并不灼热，只是像一道普通的泛着红色的屏障，将他们柔柔地包裹在其中。
珀莉一边加固着屏障，对着越来越透明的少年喊：“伊恩，请你相信我们，事情没有到最后一步，我们可以找到两全的办法的！”
“唉……”伊恩几近消失的面容化在风里，叹息声就像在耳边响起一般绕过他们，迅速逼近了能量球的边缘。
周围空空荡荡的，三个人紧绷着，生怕一个走神将好不容易找到的伊恩放走。
等待非常煎熬，直到珀莉都快以为伊恩是打算耗尽她的魔法能量再离开时，异动发生了。
凉焰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稳定持续的魔法能量开始断断续续的，珀莉稳着魔法屏障，去和凉焰沟通，却发现这家伙根本不听自己的话，扭动着身体想要从珀莉手中跑出去。
清润的嗓音在空中晕出，围绕在他们周身：“我不但可以和周围的未凝视的‘气’交谈，还可以和已经凝实的‘灵’交谈，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他们，珀莉小姐，没用的，放手吧。”
“不要！”珀莉决然放掉凉焰，任凭忽然癫痫的凉焰在空中扭来扭去，双手合十，维持能量屏障的运转。
她的眼中好像有火焰在燃烧，热烈异常：“伊恩，我已经放弃你一次了，这次一定不会放手！”
沉没良久，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一次，不仅仅是凉焰发癫了。
黄路腰间的勾银像是荧光棒附体一般，从剑鞘中飞出来，通体流光地左右挥舞，亡灵法师手中的铜铃也像是怀揣着音乐梦想，有节奏地摇摆起来，至于凉焰……它癫狂得更加厉害了，杖尖对准前方的礁石，疯狂地旋转，像是要钻木取火一般，尾部的红色宝石被转出残影，只剩下一道亮闪的红色光线。
珀莉惊呆了，看着眼前疯狂的魔具们，她不知道伊恩和这些魔具说了什么，只能尝试感召：“凉焰，你可是猎魔海中沉睡初年的魔具啊！怎么说都活了上百年了，不能因为一点挑拨就抛弃了作为魔具的从容和稳重啊！你要矜持一点！”
凉焰不听，凉焰就像一个叛逆的孩子，不仅朝着礁石钻木取火，还四处敲敲打打，暴躁得不得了。
不仅如此，珀莉还感受到了自己空间里的其他魔具也开始蠢蠢欲动，大部分魔具是艾登做了送给他们的，还有从魔法学院换来的，和艾尔白公爵送给她的各种礼物。
总归，等级稍微高一点的魔具没有一个不受影响，珀莉和黄路两个人的空间戒指中，就像是孙悟空在大闹天宫一般，叮叮当当的，还有几个魔具趁他们不注意，自己擅自从戒指里跑出来，在这个拥挤逼仄的能量屏障中大显身手。
飞毯在和铠甲打架，宝剑和法杖在互殴，特质小爆弹在尝试点燃自己，扩音大喇叭竟然在看一本书，还用珀莉的声音大声朗读！
珀莉快要窒息，一边压抑着自己空间戒指，一边去追蹦蹦跳跳的小爆弹。
不能再这里炸！不要想不开玩我杀我自己这种戏码！
珀莉一边努力压抑着戒指中躁动的魔具，一边追跑到外面的魔具，她掐掉了特质爆弹的能量源头，拉开缠作一团的飞毯和铠甲，将宝剑和法杖分别关到盒子里让他们自闭思过，最后抓着还在大声朗读的扩音大喇叭呼呼喘气。
抱着铜铃的亡灵法师一脸惊悚地看着珀莉，脸上写着几个大字：“你竟然这般重口味！”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扩音大喇叭正在高声朗读的书，正是自己无意从书房里带出来的《霸道魔导师：精灵妈咪带球跑》，而且还是里面的高能片段，念出来会变成一片口口、O O、**、的内容，她甚至都不敢回头看黄路的表情，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种书会出现在自己的戒指中。
而且还是用自己的声音，绘声绘色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扩音大喇叭高声朗读出来！
大型公开处决现场。
强制关掉大喇叭，收回那本18X的狗血玛丽文，珀莉僵着脑袋，脸色木然，对着空气说：“我都这么丢脸了，求你手下留情些吧。”
伊恩心情愉悦的笑着：“只要珀莉小姐放开这里，让我出去就好，不然我可能会更闹腾。”
珀莉抓着扩音大喇叭的手微微发抖，最终认命般地点头：“我明白了。”
融在风中的伊恩点头，虽然内心有些失落，他还是选择等待珀莉的下一步动作。
只见珀莉手指转了转，用魔法能量凝实出一个固定喇叭的立杆，将喇叭固定在上面，然后又凝出一个高高的单本书架，立在喇叭前。
她拿出那本《霸道魔导师：精灵妈咪带球跑》，快速翻过了最前面的不止晋江不让写的脖子以下内容，将书平平整整地立在书架上，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了扩音大喇叭的开关。
封印解除的扩音大喇叭重获自由，认清了书上写的内容，绘声绘色的朗读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单单使用珀莉的声音，还用了其他人的声音，绘声绘色地开启了现场低配版有声书。
珀莉是旁白，黄路是霸道魔导师，伊恩是精灵妈咪，至于抱着自己抽风铜铃独自绝望的亡灵法师，则是那颗被带着跑的球。
不愧是艾登出品的魔具，模仿声音像不说，就连情绪都表达得很到位。
虽然不知道它挑选音色的初衷，但大家都在尴尬，脚趾头蜷缩着都要扣出三室两厅，珀莉就舒坦了。
她安详地环着双手，解下了所有的心理负担，甚至还有些想原地躺平，坦然道：“不管您们信不信，这样的书我还有很多，足够我们互相消遣这寂寞的时光了，性转的霸道魔导师很有意思，性转的精灵妈咪也很可爱，来吧，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一起看风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来吧，互相伤害吧！！！”
火能量包裹的圆球中寂静了一会儿，然后，抱着铜铃的亡灵法师便找了一个距离珀莉最远的地方，黄路放开了扭成荧光棒的勾银，痛苦地原地捂着耳朵蹲下，至于珀莉，她顶着一张普度众生的脸，温柔地帮大喇叭翻页。
疯了，都彻底疯了，所有人，所有魔具都疯了。
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大家都开始精神蹦迪，就连沉睡的灼都被这番动静吵醒了，尾巴上的毛都炸着，暴躁地翻身起来，想要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打扰它的清梦！
然后，它看到了丧失乐园般的现场。
惨不忍睹！
受到严重惊吓的灼大叫一声窜出来，啾啾啾地叫着，去要珀莉的衣摆。
珀莉慈爱地看着它，抬手捋了捋它的毛发，安慰道：“没事的灼，如果不能击败他们，就加入他们，你看，大家都很开心，不是吗？”
灼看着几乎已经变成是精神病院的周遭：“……”
刚刚睡醒的小狐狸像是白天看见鬼一般，又尖叫一声，用最快的速度窜到能量屏障的另一端，和瑟瑟发抖的亡灵法师挤在一起。
疯了！我的主人不知道受了什么精神刺激，她疯求了！
只要足够不要脸，就没有人能打败我！没有人！
珀莉欲哭无泪，撑着想要用一块豆腐撞死的心，对依旧融在无声的空气中，却再没有吱一声的伊恩说：“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伊恩一脸复杂，终于重新出现在空气中，看着几乎要原地飞升的珀莉，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没有和我产生交集，真的是太好了。”
珀莉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情绪激昂，准备再次进入高潮戏份的扩音大喇叭，由衷道：“你肯出来，我真的太开心了。”
黄路脸色有些白，跟着点头：“我也是。”
伊恩苦笑：“谁不是呢。”
两位提供音源的狗血玛丽苏主人公对视一眼，从对方严重看到了同样的庆幸。
珀莉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缓缓问道：“你还是不肯和我们说你想要做什么吗？”
伊恩脸色白了一下，像是想到刚刚大喇叭用自己的音色公放有声小说的场景，没怎么挣扎，就选择了坦白从宽：“只要我说了，你就会把那喇叭收起来？”
珀莉当场就将罪魁祸首大喇叭收起来：“我用我的名字保证，只要你说了，我一定不让它继续制作有声读物了。”
“好吧。”伊恩妥协了，他摸摸自己的头发，解释道：“我给巴特斯勒边境的恶灵灌输的，不仅仅只有第二天重新凝结这一件事，我还不停地重复这里的名字——亚拉利尔。”
“根植在他们心里的执念不只有第二天会重新复活这一个念头，还有攻破巴特斯勒边境后，要以最快的速递赶来亚拉利尔，毁掉这里，用最恐怖的方法折磨，并杀掉瓦伦子爵等人。”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他们就会来海边找我，而我，会将他们带入大海之中，亲手为他们编制一个梦境，帮助他们在梦中实现执念。”
“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也就烟消云散了，不会伤到南希帝国，不会伤到其他城镇，更不会影响人类的发展历程，大家都不会受到伤害。毕竟，我只是想要惩罚那些伤害过我的人。”
“大家确实都不会受到伤害。”珀莉攥紧拳头，反问：“那你呢？”
她的眸子紧紧盯着佯作轻松的伊恩，重重地问：“能够困住三十万恶灵的美梦，这样的力量你想用什么去交换？你自己吗？”
伊恩平静地和珀莉对视着，最终还是轻笑一声：“……珀莉小姐真是聪明啊。”
珀莉不解地喊出声来：“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可你又有什么错？”珀莉不能理解。
“是我唤醒了亡灵大军，也是我一次次助长他们成为恶灵。”伊恩像是在陈述自己的罪行一般缓缓道，“我能够使用最简单的方法予以施暴者惩罚，但我没有，我选择了一条不计后果的路。”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要让看不起我的人，侮辱过我的人为他们的走眼感到后悔，我要让南希帝国知道他们错失了一个怎样的英才，我要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留存在这个世界上，哪怕留下的只有一段赫赫凶名，一场恐怖的噩梦。”伊恩的身影重新淡了起来，他再一次将自己化作最初始的‘气’，融进风里：“珀莉小姐，你看，我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没有什么过错呢？”
“只是我不允许因为我的选择，酿造这么大的错误，所以这段黑暗的结尾，也应该由我来承担。”
“你没有错！”珀莉试图伸手去抓那越来越淡的影子，但她的手却直直穿过了他半透明的身躯，就像是抓不到的未来，毫不留情地从指尖溜走。
珀莉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嘶吼出声：“你没有过错！你的初衷，不也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而已吗！”
伊恩的后退的动作僵住了，他愕然看着泪流满面的珀莉，艰难开口：“……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珀莉努力地往前走，再次伸出手，想要抓住伊恩的手：“这原本是我应该早就知道的……”
家庭没落，没有反抗能力，没有魔法天赋，没有朋友，幼年就失去了母亲，甚至无法和外界呼救……
一道又一道高墙立在眼前，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而他被关在笼子里，感受着生命在不断地流逝，就好像眼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漏，他能做的只有木然看着沙漏中的细沙簌簌流动，直到生命的尽头。
就像是看到了被BE结局围剿的自己一般，周围没有退路，没有办法想周围求助，她也只能拼尽全力，甚至不惜插手他人的人生，也要完成自己的愿望……
可他们的愿望真的很小很小啊，他们不只是希望能够好好地活着吗？
伊恩几乎呆愣在原地，身体没有融进风里，而是有了实体化的表现，珀莉的握上了他的手：“你没有错，我们也会帮你，所以，抓紧我，再试一次吧，拯救自己！”
“拯救自己？”伊恩喃喃，脑海中蹦出一句话——
【我最爱的伊恩，要昂首挺胸地活着啊！】
他的眸光一顿，身体再次趋向透明：“可……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没有机会拯救自己了。”
伊恩放开了珀莉的手，最后看了一眼珀莉和黄路，遗憾道：“如果我能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