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她值得最高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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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不到修炼方法的漫长时间里，飒飒所能做的，就是将师父传给她的基础剑法一遍又一遍地练下去。她不怕枯燥，不怕无趣，就怕自己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无用之人，那比什么都可怕。
曾经许沂的友人来访，看到飒飒练剑，笑着说：“许沂，你前面三个徒弟都有自己的道，唯有这个徒弟，有你的风姿啊。”
许沂沉默片刻，说：“她无法修炼。”
友人尴尬地说：“是我失言了。”
“不过没关系，剑道的传承，不需要修炼。”许沂扬嘴一笑，“她的灵根不该成为她的束缚。”
许沂也是这样告诉飒飒的，“当你的剑练到极致的时候，灵力只是你的一种补充。你会感觉到那个临界点的。”
飒飒问他，“那怎样才能把剑练到极致？我已经反反复复地练了很长时间了，熟练、精通，却永远无法摸到那个门槛。果然，还是因为我没有天赋吧？”
无法修炼的人，怎么可能感觉到“道”这么玄乎的东西？
“不是哦。”许沂温和地对飒飒说，“因为，现在的你还没有足够的信念，当你想要守护某样东西的情绪特别强烈时，就会有感觉的。”
飒飒想，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永远都没办法练到极致了吧。我想保护师父和师兄，但我好像永远都会是被你们保护的样子。”飒飒很有自知之明地说。
可是现在，水鲨兽朝她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它感受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变得更加暴躁狂怒，如同一头蛮牛一样朝她冲了过来，带起更重的水压。
小队的人对她十分信任，没有废话，就按照她说的，蒋丞将路千明拉走，而贺朝原直接拖住了另一只水鲨兽。
飒飒握紧了手中的剑，她想，她已经成为了可以守护别人的人。别人对她的信任，成为了她的信念。
她的剑，可以更加锋利。
飒飒不退反进，水压没有成为她的阻碍，她的身姿如同孤鸿一般，几个飞跃落在了水鲨兽那锋利的牙齿上。
可是没等水鲨兽咬合下来，飒飒又腾空而起，落在了它的舌头上，她没有再用能源弹，而是一剑劈了下去。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剑，却伴随着飒飒的动作发出了灿烂的亮光。
哪怕是准备离开的蒋丞和路千明两人，都忍不住被吸引了视线：水鲨兽那黑洞洞的身体里，突然冒出了一线亮光，直接从它的下颌处贯穿到了它的腹部，然后，顺着那一线亮光，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形成鲜明对比。
飒飒的剑没有那么长，那亮光不是剑本身发出来的，而是剑意的光芒，隔着几十米上百米的海水，他们依然能感受到那种令人心惊的剑气。
伴随着一声哀鸣，水鲨兽像回光返照一样猛烈地颤动了两下，然后，慢慢地失去了声息。而飒飒也直接破开水鲨兽的身体，跳了出来。
她用的战术跟路千明之前建议的战术差不多。水鲨兽的表皮看似柔软，但其实非常坚韧，能源炮轰上去，如果能量不足，都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所以路千明选择从内部突破，水鲨兽还没有把自己的全身内外都包裹成铜墙铁壁的能耐。
只不过跟路千明的自杀战术不同的是，飒飒很清楚自己的速度极限，她相信自己能从里面破开水鲨兽的防御的同时，全身而退。
她可没有跟这些水鲨兽同归于尽的觉悟。
正在被贺朝原纠缠着的水鲨兽在飒飒赶来时，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它疯狂攻击着贺朝原，想要跟另外一只水鲨兽汇合。
可之前贺朝原处于弱势，是因为要照顾路千明这个伤员，并且他们处于被围攻的状态中。现在只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要是连这都做不到，也愧对别人对他“贺神”的称呼了。
这只水鲨兽再怎么挣扎，都被贺朝原稳稳地拉在那儿。直到另外一只水鲨兽被飒飒解决，它感觉到了什么，哀鸣了一声，然后瞬间逃窜。水鲨兽的身体看起来庞大又笨重，但在水中疾行的速度非常快。
可贺朝原憋屈了好久，好不容易局势偏向了他们，又怎会让水鲨兽如愿？贺朝原的重型机甲直接往水鲨兽身上一扑，反向暴力地将它拖住。
飒飒已经提剑而来，她跟贺朝原早就培养出了默契，一个负责吸引水鲨兽的注意力，一个负责突袭。
虽然水鲨兽比他们原以为的强了一些，但他们俩都不是吃素的，再加上现在的飒飒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正需要有个人帮她试试剑，水鲨兽只能沦为沙袋。
没过一会儿，水里翻滚起一股血浪，飒飒和贺朝原两人破水而出，海面上的巡逻船看到两人的身影，飞快地开过来，将他们接了上去。
巡逻船的工作人员忧心忡忡地给他们介绍情况，“学生们下海排查之后，很快就有一两处发出异常报告，两位老师都下去救援了，结果发现水鲨兽的能力评级和数量都跟情报中的不符，所以在第一时间发出了撤离警报。但是还是有点晚，很多学生都还没上来。两位老师还有剩下的救援人员都已经下去捞人了。”
A159星没有那么多的储备力量，救援力度有限，说不定两大学校的学生反而是现在本星球上实力较强的一批了。
到现在还没上来，往好的一方面想是还在等待救援，但往不好的方面想，那就可能是彻底失联了。
“你们没受什么伤，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了。”工作人员唏嘘地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先在船上等一等，不定还有别的人需要巡逻船帮助……”
如果两个人受伤了，那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先送他们回岸上，但他们看起来算是状态最好的一批，所以工作人员就想再等等，现在巡逻船也不够用。
“不用管我们，我们没事。”贺朝原说。
飒飒则在队伍频道里发消息，“千明还好吗？”
回复消息的是蒋丞，“已经送入医疗舱，没有什么大问题。”
飒飒确认了情况之后，就往嘴里塞了几管营养剂，更换了机甲的能源核心，然后跟贺朝原说：“我再下去看看。”
对于还呆在下面需要救援的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越早得到救援，生还的可能性就越高。
贺朝原知道她的想法，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下去。”
飒飒却把他摁住了，“你就好好休息吧，那水鲨兽快要把你折腾到极限了。我还可以再撑一会儿，而且我宗门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没用，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危险，要是撑不住了，我会上来的。”
贺朝原想了想，没有坚持，因为他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下去很可能会成为飒飒的拖累。
“你自己千万小心。”
飒飒比了个OK的手势，再次上了机甲，跳入水中。工作人员都来不及阻拦，“啊这……两位老师说过，如果有学生上来，不能让他们再下去了，这只会增大伤亡率。”
贺朝原淡定地说：“她的话，没问题的。就算老师在这儿，也会同意让她下去。”
不是大家不把飒飒的生命安全当回事，而是情况紧急，没时间矫情。
工作人员就没吭声了。他也知道这些名牌大学的有些学生战力不比正规军差，只是正好在入学的年纪而已。
贺朝原能安慰别人，自己却不能放心。他紧紧地盯着水面，手握成了拳头，如果他能再强一点就好了，这个时候他就能成为飒飒并肩作战的战友，而不是只能眼巴巴看着的看客。
渐渐地，有一些人浮上了水面。
有些人受了伤，被队友带上来之后，直接晕了过去。有些伤势不重的，默默盯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有一些眼眶发红，却始终不肯哭出来。
每上来一个人，贺朝原都要打听一下飒飒的消息，飒飒没有时间跟被救的人废话，有些的人连自己被谁救下都不知道，但她的机甲和攻击武器总是很好辨认的。贺朝原就从这些人身上得知了她更多的情况。
“她真的很厉害……”
“她冲过来的时候，就像一道银光。我当时已经力竭了，还以为她就是来接引我的死神。”
“她的左臂好像受了伤，看起来不是很灵活。”
“……”
还有些人干脆加入了贺朝原，在船上默默等待。
一个小时后，飒飒的机甲爬上了巡逻船，贺朝原第一时间拿着营养液迎了上去，“飒飒，你还好吗？”
“嗯。”飒飒应了一声，收起了机甲。贺朝原赫然发现，她的眼睛是红色的，“你……”
没等贺朝原说什么，飒飒两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有工作人员连忙过来给她做急救措施，“还好还好，应该只是力竭了，回岸上送她医疗舱好好休息一下，就没问题了。”
贺朝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飒飒，他忍不住怒吼一声，“没看到她都这样了吗？好什么好！”
贺朝原不是会轻易动怒的脾气。如果说蒋丞的自傲是对外的，那贺朝原的傲气就是内敛的。因为这份傲气，他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脾气展现于人前，平日里更爱独来独往。大部分事情也很难引起他的注意，就更别说让他生气了。
但看到飒飒这个样子，他就有一种憋屈感。贺朝原知道自己有迁怒于人的意思，但情绪管理向来满分的他控制不住自己。其实比起怪工作人员，他更怪自己的无能为力。
贺朝原确实不知道飒飒在水下经历了什么。
飒飒不是救世主，她救不了所有人。有些同学确实被她救上来了，但也有些同学在她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点残肢。
还有些同学被救下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飒飒疯狂给他喂丹药，但还是没来得及。他说：“你看，劳资是英雄。”
飒飒记得这个同学，他的天赋等级在同学里不算高，但时不时口出狂言，“我是要成为最牛机甲单兵的男人。”
他对飒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谢谢你，但别浪费这些好东西了。”
飒飒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强。但她仍然感觉到了无力感：要是她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她像是感觉不到疲倦一样，杀红了眼睛。最后还是跟陈深遇上了，他察觉到去状态不对，勒令她立马上岸。
飒飒在水下坚持的时间太长，其实已经超过了她的极限，差不多就靠一口气吊着。上来之后，整个人就虚脱了。
巡逻船很快回到了岸上，有个男人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俊秀的脸上不见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板起脸的那副肃穆模样终于生出了一些距离感。
“飒飒就交给我吧。”谢容说。
贺朝原等人当然不会阻拦。
谢容将飒飒打横抱起，带她回到学生们下榻的酒店。他给她喂了两颗安神丹，看着她紧皱的眉毛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正准备离开，飒飒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师父……”
谢容叹了一口气，伸手弹她额头，“傻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有多狠心。”
只是手指落在她的额头上时，已经卸去了所有的力道，变成了轻轻的抚摸。
谢容准备来A159星时，就被许沂叫了过去，没等许沂说话，谢容就恨不得赌咒发誓，“师父，我绝对不会出去闯祸的。”
“哦。”许沂冷淡地应了一声，对他的赌咒发誓兴致缺缺，“飒飒那边，你多照看着点。”
这个提醒有些不对劲，谢容马上就问：“师父，是飒飒出事了吗？”
许沂沉默片刻，点点头，“她摸到了道，但变化从来不易，如果你在她身边，或许会让她心情好一些。”
剑道是许沂的道，飒飒会发生蜕变，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
谢容却焦急地说：“既然飒飒会遇到危险，那我们应该去帮忙才对。”
“不行。”许沂严肃地说，“如果飒飒愿意一直生活在我们的庇护之下，那我们去帮忙是理所当然的。可既然她自己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那她就得自己站起来。她没有性命之忧，不需要我们做什么。”
“可是不管怎么样，师父你去，安慰的效果肯定比我的更好吧？”
“连安慰师妹都做不到，要你何用？”许沂半点要跟谢容一起去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呢，现在陪着飒飒的，也只有谢容一人。
作为跟飒飒关系最好的师兄，谢容趁着许沂不在眼前，开始大逆不道地吐槽了起来，“唉，古人云，千万不要喜欢修剑道的男人，因为他的心就跟剑一样冷硬。太狠了！明明知道你现在需要他，他也不会来。”
“飒飒啊飒飒，也就是像你这种年幼无知的小姑娘才会把那种男人当成宝了。成熟的小仙女都喜欢我这一挂的，人帅嘴甜能赚钱。”
飒飒受不了这种念叨，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出声纠正：“三师兄，我没有记错的话，以前在修真界的时候，最想拥有的道侣第一名是大师兄哦，而且那还是因为师父没有参与排名。”
谢容是整个宗门中最爱出去招蜂引蝶的，也是认识的女修最多的。但时间久了，他那点不靠谱的名声还有谁不知道的吗？
要结为道侣，当然是宋宁锋这种成为可靠的男人更好。要是遇到谢容这样的，分分钟要被气死。所以在这个榜单上，谢容排名超低，连二师兄程止都比不上。
不过在另外一个“最想白女票的修士”排行榜上，谢容倒是力压其他修士成了第一名。啥都不用付出就能被小白脸哄开心，女修们也不吃亏，她们心里可都明白的很。
提起黑历史，谢容再次强调：“我都说了，大师兄肯定偷偷去拉票了！”
“那之前星际票选最受欢迎的男人，那也是大师兄排名第一，他的粉丝也比你多了。”飒飒不留情地往谢容的心口插刀。
“买粉的事情，能跟我这种靠真才实学的比吗？”谢容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然后他又跟戏精上身了一样，伤心欲绝地说：“飒飒，我可是跟你一国的。我给你打抱不平，你怎么反而站在师父那边？”
飒飒无辜地说：“我只是站在正义的那一边。”
谢容摇摇头，他才不信这个说法。他都已经习惯了，飒飒就是师父的死忠粉，跟几个师兄的关系再好，遇到师父的事情，她就是个小叛徒。
“飒飒，你想跟我聊聊吗？”谢容没忘记正事。
飒飒微微垂眸，回忆起了在海底看到的那一幕幕，她说：“三师兄，我知道作为一个修士，不能为外物所动。可是我觉得我做不到，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我没办法袖手旁观，我觉得特别难过，如果我能像师父一样就好了。”
谢容伸手将飒飒的头发揉得更乱，“飒飒，你不需要成为那种冷血冷肺的修士，我们也不想你成为那样。你现在拥有的赤诚与正义就很好。”
飒飒还很年轻，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该被太沉重的东西压垮，太一宗上下都希望能够保护她的这份纯真与热血。
“而且每个人都会有做不到的事情，能力越强，或许做不到一件事的无力感就会更重。师父也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飒飒好像感到了安慰，她连忙追问，“师父做不到的事情是什么？”
“啊这……”谢容的后背冒出冷汗。
他眼睛都不眨地说：“师父也是要面子的，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告诉你。”
他也很想知道哇！
飒飒却被这个说法说服了，没有继续追问，提起了另外的话题，“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我想出去看看。”
谢容没拦着，跟她一起出去。
“这次来的新生一共112人，幸存者96人，重伤者9人。”
变故发生后，A159星的水鲨兽危险评级已经达到了A级，本来不该由他们这些新生来解决。可惜等级调整的太晚，学生们该下去的都下去了。
这可能是新生中伤亡最高的一届，但跟这个危险评级比起来，说句不好听的，所有的幸存者都该觉得庆幸。这个危险等级下，哪怕伤亡率再高一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海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A159星的异常已经对外发出了警报通知，普通人已经得到疏散。但岸边还有一些人默默没有离去。
所有幸存者，除了伤势还没有得到彻底治疗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两位老师也在，他们嘴里叼着烟，没有强行让大家离开。
陈深和周媛执行过更残酷的任务，他们见惯了生离死别。但这些学生还没有，虽然在成为机甲单兵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被要求做好相应的觉悟。但那种热血的誓言，跟真实的死亡还是有差距的。
那些没有上岸的人，有些是他们的同学，有些是他们的队友，还有些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他们的幸存。那都是鲜活的生命，幸存者却只能以这种方式缅怀。
飒飒过来的时候，同学们的目光都飘了过来。然后，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举过了头顶。
这是一个机甲单兵对他人最高的礼遇，意味着尊敬与效忠。
这是贺朝原、蒋丞等人都没有得到过的礼遇。
飒飒的天赋等级曝光，他们不会这么做。太一宗为联邦作出巨大贡献，他们会对飒飒十分友善，却也没有这样做。
但今天，他们却这么做了。这不是因为飒飒的实力，也不是因为她的背景。而是因为，他们很多人的性命是飒飒竭力救下的，他们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她手上。
飒飒没说话，同样将手举过头顶，以示回礼。
谢容混在人群里，欣慰想：飒飒这是长大了啊！某只老古董不近人情，活该他看不到这一幕！
许·老古董·沂其实没谢容想的那么不近人情，他始终不在修炼状态，时不时就要往A159星的方向看一眼。
然后，宋宁锋和程止两个徒弟就遭大难了，因为时不时就有快递上门。一开始他们还是懵的：他们没买东西啊？
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了，这是许沂买的，但他不爱收快递，就让两个徒弟代劳了。
宋宁锋&程止：……也挺不容易的，师父竟然踏出了网购的第一步。
许沂自己仍然是无欲无求，买的全都是网上推荐的“女孩子必败品”，他想，等飒飒回来看到这些，应该会开心的吧？
宋宁锋察觉到了他的坐立难安，忍不住说：“师父，你这么担心飒飒，为什么不跟阿容一起过去？飒飒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许沂板着脸说：“我不能去。”
因为会心软。
会狠不下心。
会想要帮她把所有的障碍清除。
可是她想要成长，那他就要克制住自己，学会放手。
这就是他的未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