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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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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书籍名:《金瓯缺》    作者:徐兴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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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劝告郭药师持重坚守,徐伺其隙,再图退敌之计,说得也不无道理.主战主守,两种意见截然相反,蔡靖心里委决不下,他不顾天色已晚,征得守卫的同意后,就带着儿子松年一齐驰至三河去见郭药师.

        郭药师面色极其难看地接待了他父子俩,问道:

        "天色已晚,大学父子驰至军前,不知有何见教?"

        "闻说檀州有失,敌氛日恶,事关燕山一路存亡得失.这几天又不知太尉行旆何在?今日幸蒙赐见,有关战守之事,尚幸赐教."

        蔡靖说得十分婉转,想不到郭药师直截了当地就回绝他道:

        "战守大计,药师自有权衡,无与大学之事.大学父子且回燕山去听候消息."接着又极不礼貌地警告一句道,"药师明日尚待至居庸、南口一带视察边情.药师行踪,事关军事机密,大学知道了也休得声张."

        这次郭药师来到三河,原属机密,不知如何被蔡靖打听出来了,跟踪追至.安抚使司里好象装着个大喇叭,蔡靖今天做的事情,斡离不那里明天一定知道,哪还有什么保密之可言?这句警告的目的是不准蔡靖随便泄露他的行踪.蔡靖自然也听得出来.经过这一年来的锻炼,这时的蔡靖颇有点唾面自干的休容精神,得了郭药师这句回话,就兴辞而出.一路上与儿子研究郭药师的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父亲说:"汾阳似有惧意?"

        儿子说:"岂止怯惧而已,轧荦山目睛流转,机锋内藏,恐有不测之事."

        父子俩带着各自的印象,回府去与僚厉们商量对策.

        但是父子俩的观察都错了,其实郭药师于他们来到前,正好截获一份重要的战报,他的内心中正为要酝酿一场已经掌握了主动权的决战而十分兴奋,哪有什么"惧意"?更没有"不测之事",只不过他一向瞧不起蔡氏父子,不愿以实言相告罢了.

        蔡氏父子一走,郭药师就把赵松寿找来共同研究这份战报.

        赵松寿知道蔡氏父子刚来过,一见郭药师就问:

        "蔡安抚父子夤夜驰至军门,有何急事?朝廷可有密旨?"

        "并无密旨,"郭药师摇头回答,"蔡安抚闻说檀州有失,忧心忡忡,特来打探消息.俺告诉他这里日夕将有大战,请他父子安心回衙,颙听捷音好了."

        郭药师巧妙地把他与蔡靖的对话改动了几个字,改头换面,语意全变,赵松寿听了,果然十分满意.自从截获那封给刘彦宗的词意闪铄的信函以后,赵松寿对主帅的意图颇具戒心,不过此番郭药师把他全军调来,抗金意态十分坚决,他的疑心也打消了一半.此时,他又试探一句道:"蔡安抚不失为忧国爱民的好官'此等人在官场中也算不可多得的了."然后他转进一层道,"只要是朝廷派来的,哪怕是一束刍草,我辈也当尽礼相待,才不失以臣事君,尽忠报国之道."

        "这小子好傻!哪来这一套酸气扑鼻的迂腐之论?"郭药师不禁在心里窃笑赵松寿的幼稚无知,"你敬朝廷的人如神佛,他们看你还是一束刍草,叩头下跪,也有何用?"

        闲语撇过,当下他们认真地研究起这份战报来,经过综合分析,判断金军将于明天发动进攻,具体的作战计划有如下两条:

        明日拂晓前后,斡离不要亲统一军从白河东岸的大本营吴雄寺出发,渡过白河,与郭药师的主力接战后,直占燕山外围重镇通州,进围燕山.

        金军大将阇母另统一军,从偏南的皇子庄出发,渡河后,压迫驻扎在长陵营的张令徽、刘舜仁两军,隔断他们与郭药师主力军的联络,然后迂回南下,切断运河粮道.

        针对金军的作战计划,郭药师与赵松寿拟定了先发制人的反击方案:

        他自己亲率赵松寿的精锐骑兵作为主力,于今夜午夜前就渡过白河直扑吴雄寺的斡离不大营.当时正在冬令,白河水浅,根据事前测量,他选择的渡河点,水最深处也不及马腹,要渡过去并非难事.为了增加实力,他把张令徽麾下的大将皇贲调来,令他统届所部步兵,限于子、丑之间到达指定的渡口,渡河东去,接应赵部骑兵.

        皇贲虽是张令徽的部将,平日多受他的笼络,张、刘与金人秘密往来的情报多是他向郭药师提供的.现在把他调来,既增加了赵松寿的后备力量,又削弱了张部实力,可算是一箭双雕之计.与此同时,郭药师严令张令徽率本部人马扼守河口,不得妄动,如果阉母军渡河,俟其半渡而击之,不放他们过来,也不许追击过河.刘舜仁所部相机协助在渡口作战,并拨出部分兵力,加强运河一线的防护力量.

        抗金的方针定了,郭药师在拟定方案时,不缺少决战的勇气.实际上它是一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军事冒险计划.郭药师把自己的命运孤注一掷地押在赵松寿这张王牌上,只要赵部渡河顺利,能找到斡离不的主力,一战挫动了他的锐气,就不难取得全面大胜的战果.张刘二军虽不可靠,但只要把斡离不主力军击溃了,阇母所部自救不暇,安敢渡河挑衅,更加谈不到迂回南下去切断运河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决战之前,忽然截获了金军的军事文书,使敌方的行动尽在我的烛照之中,而我据以制订的反击方案,却为敌方意料之所不及,这在双方的战略布置上,我已著了他的先鞭,先就掌握了三分胜机.

        至于决战之际,全看赵松寿一军的表现.峰山之战,赵氏兄弟骠勇异常,赵松寿表现更加突出,他率部左右决荡,只经过一个时辰的激战,就把萧干所统奚军击溃,以后即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彻底消灭了奚部的战斗力量.今天赵松寿慷慨请战,勇气百倍.他的部下,多时在居庸、南口一带集中训练,犹如新发于硎的利刃,人人摩拳擦掌,希望一举得胜,士气空前高涨.郭药师觉得让历史重演,继峰山大捷之后再来一个三河大捷,也完全是意中之事.对此,他自己也有充分的信心.

        现在就要看行动了.

        (三)

        彤云密布的黑夜把双方的动静都遮蔽起来,而呼啸着的山风,也起了助手的作用,把秘密行动的部队偶而发出的一点嚣声都掩盖住了.这一场不仅决定燕山府命运,而且也关系到宋金两朝兴亡的战斗,就这样悄悄地开始了.

        赵松寿亲自率领一千名轻骑兵,作为第一批渡河部队.十二月初五的新月,只有过了午夜时分,才透过重重云层,露出一钩淡淡的光亮,依靠它的指引,赵松寿饬令所部,严格按照规定的渡口渡河,渡河时彼此照顾,相戒不要发出很大的声音.他自己身先士卒,第一个就渡过了白河,在西岸没有发现一个敌踪,他带着渡河成功的舒畅的心情,拍马径向东北方向驰去.这时再要遏制士兵的欢呼声,几乎是不可能了.看见主将东驰,陆续渡河上岸的骑兵等不及整好队伍,就鼓噪着,呼嚣着,舞弄手里的兵刃,跟随赵松寿迅捷驰去.

        横在胜利道路上的第一道障碍,被顺利地克服了.郭药师听到第一线传来渡河成功的好消息,不敢怠慢,自己迅速渡过河,在亲将的簇拥下,快马东驰.

        起更以后,云层逐渐散开,但是月色更加朦胧了,从平地上腾起的一片雾子好象在它上面蒙上一层轻纱,随着雾气的逐步加浓,这块透明的轻纱也逐步变成半透明的绢子,最后变成完全不透明的幕布,这时大地上又回复到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起先,被战士们压抑不住的欢腾泄露了一部分的军事秘密,现在却被包裹在更加保险的浓雾中间,战士们的心情稳定下来,又复归于沉默,连得杂乱腾踔的马蹄声也变得更加掩抑,更加有节奏了,似乎战马也通人情,懂得在这样一种带有袭击性质的军事行动中,不宜过于暴露自己.

        重雾,无疑会降低疾驰者的速度,不过三河一带本来就是常胜军经常操练兵马的地方,赵松寿所部在峰山大捷以后,在这里驻防过大半年,他们指挥所就设在吴雄寺、皇子庄二处,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哪里有一片树林,哪里有一条岔出正道去的小路,哪里有一块突出于路边的岩石,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行途所经,他们本能地绕过这些障碍,使行军的速度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另外一方面,在战争中,雾,总是有利于袭击的一方,因为静止的目标,即使在重雾中,也还容易找到,而袭击者的行动如果得到大雾遮蔽,就可使对方莫测虚实而大吃一惊.

        老于军事的郭药师判断了当前的情况,就马上平举起右手掌加在眉心上,搭了个凉棚,望一望根本望不见有什么的前方,然后回过头来跟那几名紧紧跟随着他的亲将说:

        "早料不到有这场大雾,它来得正好,乃天助我也!"

        然而到了未明以前,浓雾逐渐消退,勉强可以辨色之际,大吃一惊的首先不是敌方而是他们自己.原来他们驰逐到距离吴雄寺还有五六里路的地方,忽然发现有大队金军.虽然在刚消退的浓雾中还不能把敌方的样子看得十分清楚,但是,那矫健勇捷的骑马动作,那在脑后晃动着的发辫,那熟悉的服装和兵刃,分明是一支女真劲旅.他们人数很多,大路上、小径上、田野上,到处都挤满了人马.

        原辨以为这个时候还留驻在大本营尚未出发的敌军,忽然提前行动,一下子悄没声息地就出现在眼前,这当然要大吃一惊.使得久战沙场的赵松寿也出乎意外.他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就往敌人密集处冲杀过去.

        可是在敌人的一方面,在这刚消退的雾气背后忽然发现了这支人数众多,作战意志昂扬的宋朝队伍,也是大大出乎意外的.他们原以为要渡过白河,在河的彼岸才有机会与宋军交手.

        在这样接近,绝少回旋余地的距离中,要后退是不可能的,敌人追杀上来,很可能把他们全部吃掉;要从侧面逃跑也无路可逃.他们双方都是锐气极盛的部队,犹如一对生死冤家,忽然狭路相逢,分外眼红,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于是随着赵松寿的这一声怒喝,双方骑兵一齐发喊,直冲向前,各自找寻自己的对手厮杀.

        赵松寿不愧为常胜军中的第一号猛将,他冲入敌军人丛中,乱劈乱砍,霎时间就血染征袍.他还不能满足于与一般战士交手,一心一意要找到斡离不捉对断杀.他知道好胜逞强的斡离不也一定不会临阵逃跑,错过一个与自己交手的绝好机会.

        他没有化费多大气力就找到这个身材健硕、态度威猛的二太子郎君斡离不.由于常胜军久与金军对峙,虽然没有与斡离不本人作过战,却都知道他亲自率领的一支军队用全白素旗,而那面加上虎头豹尾饰物的素纛就标志着他本人的所在地.找到素纛就等于找到他本人.赵松寿毫不犹豫就向纛下那个金酋冲去.

        那斡离不,果然是个统帅之才,他身穿一套雪白的袍甲,把头盔拉得低低的,只露出两只炯炯发光的眼睛.他手执缰绳,在那里安闲地观战,似乎正在找寻宋朝军队的弱点,准备一下子投入全部后备力量,迅速取得胜利.在他身旁,有一群金将围簇着他,人们指点说这是金军骑帅伯德特离补,那是女真大将挞懒,他们看到赵松寿来得势猛,就双双出阵,掩护着斡离不.

        斡离不身后,在无数面被刚刚露面的太阳照得金光万道的素帛大旗下面蠕蠕蠢动着大队步骑兵,无疑就是斡离不的后备力量.善于作战的将领们懂得在什么时候,恰到好处地把后备力量投入战斗,以收最后一击之功.过早或晚地投入后备力量,都会犯极大的错误.

        赵松寿看准目标,挥舞着手里的大刀,突然骤马冲入.刀光爧爧,刀环发出好听的铿锵声,一个斜劈,就把一名护卫着斡离不的银环金将劈下马来.一道喷泉似的鲜血,直喷在伯德特离补的脸部,刀影血光,再加上耀眼的阳光,竟使沙场勇将伯德特离补和挞懒二人惊慌失措,拦阻不迭.转眼间,赵松寿就把他们撇在马后,扑进旗门,直抢斡离不.

        斡离不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他赢得一口喘息的时间,挺槊骤马直上,一槊向赵松寿的腰腿刺去.在冲驰中仍保持高度警惕的赵松寿,灵活地一偏身,就把斡离不力量千钧的一槊躲过,同时他的电光般的钢刀一掠,似乎已掠到斡离不的耳朵边.斡离不把头盔一低,这一刀发出的呼呼声和刀环的铿锵声,还在空气中呼啸、振荡.

        他们的第一个回合的交手,那一槊和一刀都好象惊雷闪电、恶浪骇涛,逼得对手各自透不过气来.那马匹也随着人的节奏直驰,停不着脚,转眼间,赵松寿冲入金军的后方,斡离不也冲到宋军一方,一个踉跄,险些马失前蹄,然后两人又都灵活地掉转马头来,再作第二回合的冲击.这一次赵松寿的大砍刀直向斡离不的头顶劈下,由于距离过近,斡离不躲闪不及,举起铁槊来一格.赵松寿力猛刀沉,斡离不的铁槊竟微微地往下一沉.赵松寿的刀子顺势向他抓住槊杆的手指削去.斡离不一声"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