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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亲密到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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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从亲密到诱惑》    作者:海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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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装着火柴盒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小镇,她的肤色白皙,舌头粉红,这是最为明显的特征--我对女性的直观印象从都铭记深刻,尤其是在那样的一个被传说所笼罩的时刻,这个女人的出现引起了一场骚乱,男人们在私下经常谈论女子的从衣服下面裸露出来的乳房,根本就看不到郛罩--而且,我对乳罩的印象在那个时期源自母亲,因为我尚未佩戴乳罩,我记得到了十二岁,我初潮的第一天,我母亲才让我戴上乳罩。

            那袒露在衣褶下面的丰乳,出奇地硕大而白皙,它跟随这个女子的步伐,那杂乱而迟疑的脚步进入了我生活的金官小镇。男人们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半袒露的乳房,而女人们呢,凭着妇女生活的全部经验--它直接地逼近女人那焦燥不安的目光和惊恐的姿态,以及毫无羞耻之心的半袒露的双乳,就可以感知到这个女人疯了。

            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疯女人。那个时代,女人变疯似乎比男人更容易和简单。因为女人像瓷器,像装在瓷器中的秘密,只要瓷器碎裂,女人就因为秘密而变疯。而且迫使女人变疯的原因无以计数。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关于她的传说是这样描绘的:她之所以带着一盒火柴而来,是因为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她发现了丈夫有了外遇,丈夫是一个供销合作社的副社长,他和一个女人有私情已经很长时间了。她私下跟踪了很长时间,终于发现了丈夫与这个女人约会的地点:一座仓库。一座装满了棉花、床单、洗衣粉的仓库。她带着一盒火柴出发了,在目睹了丈夫和那个女人偷情场景最疯狂的时刻,她便划燃了火柴,这就是传说中她划燃的火柴。那一瞬间:她的唇变得像火焰一样热烈,这热烈是嫉妒,是唾弃,是诅咒,是绝望和哀愁。她把划燃的第一根火柴扔进了仓库的一角,那里面有像肌肤和心灵一样柔软的棉花,雪白的棉花突然变成一片红色的光焰,而她就在这一刻突然尖叫了一声,被自己所点燃的火焰所吓坏了。当供销社的人员赶来救火时,她的神经已经溃散了。

            从这刻开始,她开始了她的发疯状态,她在火焰四散中已经离家出走,因为她已经无法回去,让一个已无完整记忆的女人回到了起点,那是艰难的。因此,我们人类才把这样的一类人简称为:疯子或者精神分裂症患者。谁也无法让她回到起点,谁也没有去寻找着她。她的消失以及她的发疯似乎已经被别人遗忘。因而她走到了让她的生命感到陌生的一座小镇上来。

            我也许是最想面对她的人,那些口头的传说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开始怜悯她的存在。当男人们站在一侧,三五成群地评判她半袒露的丰乳时,我会悄然走上去,递给她一只棒棒糖,那只亲密的插着木棍的糖--是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奖品,因为我完成了一次作业,母亲把它奖赏给了我。这在那个时刻,是多么愉快而奢侈的奖品啊。

            然而,当我走近这个疯女人时,她却掏出了火柴盒,那是一只普通的火柴盒子,没有图案,当然也不会拥有色彩,她坐在春天的一棵紫藤下,那是金官小镇中央的一棵显赫无比的紫藤,她的身体一靠近树身,树蔓就在她头顶上晃动,已经悄然绽放的紫红色,犹如忧愁哗啦啦地飘到她身体上,飘到她半裸的丰乳上--我的手刚想递给她那只棒棒糖,火柴划燃了,她盯着那小小的光亮笑了起来……我竟然看到了她两排雪白的牙齿。火柴虽然又熄灭了,我趁机把棒棒糖递给她,她盯着那只糖,沉思了片刻,剥开了糖果纸--一小层粉红色的彩

            纸,然后把糖优雅地放在嘴里,不停地吮吸着。我听着吮吸之声,那是甜蜜的吮吸,是来自一只七十年代的糖果自身的甜蜜。然而,她依然紧紧地抓住那只火柴盒,毫不松手。我真希望那糖果的甜蜜可以治愈好她的疯病。如果这样,我愿意送给她一只又一只的棒棒糖。      

            1974年  火柴盒发霉的季节

            肥皂、洗衣粉、猪肉、布匹、红糖、白酒和茶叶……我们生活中的日用品和消费品都被票证所笼罩着。年的夏季,一个暴雨肆虐的季节,我们家里的屋顶突然开始漏雨,我们在母亲带领下用塑料布和脸盆开始接雨,尽管如此,雨依然在淋沥着,像音乐一样持续地绵延着我们生活中的毫不和谐的焦虑。

            第一个发现蕴存火柴盒的纸箱淋湿的是母亲。从我来到人世之后,我就感知到了母亲在我旁边无处不在的影子,她的身体总是会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周转不息。她似乎具有天生的预感能力,当她的手在无意识之中触到那只床下面的纸箱时,我看见她的眉头集敛起的符号--像蝌蚪在摆劝。她把手伸进纸箱中,我知道危机开始出现了,潮湿的雨滴已经进入了我们生活的内部,在一只只有限的纸箱之中,我们蕴存着红糖、米、盐,当然也包括火柴盒。也许,只有在这一刻我们才分享到作为一个母亲身体中的焦虑,它就像日后我们所感觉到日复一日的时间一样无限地颤栗着。

            当然,母亲颤抖起来时,就像花有着花朵一样的美丽和色彩。我们的手同时相继地、以不同的方式触到了变潮湿的东西,在这里,火柴的潮湿最让人忧虑,因为火柴一旦潮湿以后--就无法变成火焰了。也许只有在这时,我们才会仰起头来,期待着太阳的出现。

            太阳始终没有在我们期待之中出现,而变潮的东西却开始疯狂地长出了霉斑。糖的表面长出的霉斑是黑色,火柴盒上长出的霉斑像象形文弯曲着。只有太阳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只剩下那些潮湿的火柴盒子了。企图从邻居家索取到火柴依然是徒劳的和不可靠的。因为在那个特殊的时代,人们已经害怕物质生活的贫困,所以,人们在得到了票证以后就提前购置了商品。这当中也包括火柴。那些小巧玲珑的盒子里装着纤细的火柴棍--它会维系着我们的炊烟生活。

            如果一个人一旦失去了炊烟也就失去了对食物的品尝以及对火焰的温暖的感受力。所以,一个人的一生无法离开炊烟生生活。火柴盒被我们搬到透风的地方,终于,在我们中止了一天一夜的炊烟生活以后,当我们往天空看去时,突然就看到了冉冉升起的太阳。

            太阳像火球一样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我们生活中出现的霉斑。我们把所有发霉的食物、包括火柴棍都一一地呈现在太阳这巨大的火球之下,我知道,生活中最为无奈的一个时刻终于就这样结束了。满地的火柴棍终于晒干了,一个发霉的季节已经成为了往昔。这往昔此刻就像那些密密麻麻的火柴棍--呈现出它冰冷的霉斑,就像年轻时代的母亲穿行在我们四周,让我再一次回到了那一时刻,当火柴的斑点消失之后,天气就变得如此地明媚,泥瓦匠爬到了屋顶上修理好了漏雨的瓦片儿。

            一个省城来的亲戚给我们捎来了一纸厢火柴,那真是美好的礼物。我顿然间想起了那个疯子,她已经在小镇生活了许多年,不知道她的火柴盒有没有因为雨季而发霉?所以,我装了两盒火柴来她身边--她的盒子里已经没有一根火柴了,盒子空洞着。然而她却依然藏在她半袒露的乳房前。我试图把我手中的火柴放在她的乳房前,一个路过的女人突然走到我身边制止了我的行为,她严肃地劝诫我说:“火柴很危险,如果划燃,就会烧起来--她曾经是纵火者啊!”我缩回了我的手,我已经没有别的礼物给她了。年,也许我已经该戴乳罩了,所以,我的母亲不再奖励我棒棒糖。除了火柴,我就再也没有别的礼物可经给她了。

            火柴的危险使我制止了我的行为,然而年夏季的最后几天,疯女人竟然划燃火柴,点燃了自己的衣袖,火焰燃烧的速度很快,当人们扑灭她身上的火焰时,她身上的肌肤已经烧坏了,那些比火柴上长出的霉斑更可怕的伤痕遍及了她的全身。

            1978年  洞穴中划燃的火柴

            岁,我曾经沉溺的世界已经向着外界打开。我和一个少年,一个在永胜县城做着艺术家梦的少年决定出游一座丘陵--这当然是愉快的、不为人知的事件,我的岁可以拥有许多秘密了。比如,我已经不会轻易地面对天气的变化私自出售秘密,尤其是在那座小县城,人言可畏啊。有一个女人就是因为男友关系的绯闻而悬梁自缢的,她肉红色的脖颈微微地颤抖,脚下一片虚空,世界一片荒凉。绳索的痕迹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裸露……我记住了,在我进入岁时,我记住了这个女人的私情被绯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窒息。

            所以,我16岁的春天来临了。少年越过永胜县城的窄小街道,那些古老的被年的时光所笼罩的街道,拂晓时显得如此地纯净,甚至这纯净把多年以来的脚印掩盖住了。而少年就在这条街道顶端,那是一家诊所门口,低低的瓦檐似乎可以碰撞着少年的头发,而少年就站在那低低的瓦檐下面翘首等待我的来临。

            我们就这样在春天的拂晓逃逸到县城外的山路上,那些弯曲的通向丘陵深处的山路--

            使我不住地回头望去,直到我发现身后并没有盯着我的背影时,我才嘘了一口气,自由就像清风一样降临在我脚下,我们开始沿着丘陵深处的小路走着,丘陵起伏着,一望无际。就在临近中午时,天气变幻给我们带来一场意想不到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