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朱颜辞镜花辞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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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粤国郦都城外二十里处，夜色笼罩着山丘，滂沱大雨如柱而下，惊雷在山巅乍破，让原本流于黑暗的一切纤毫毕现。
狂风席卷山林，绿浪层层，山顶破庙犹如沧海一粟，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
——这是哪儿？
在风雨惊雷的贯耳声中，骁韩云醒了。
骁韩云的手边是凌乱干枯的茅草，雨星从残墙破壁中飘入，蛛网在电光下亮若银丝。
他下意识动了动，他被绑住了——五花大绑。
屋内茅草窸响，雨飞水溅, 迷潆一片，四个身形高大黑衣人正站在他跟前 用刀剑指着他的头。
骁韩云的直觉告诉他，离他最近的蒙面男人就是这伙人的匪首，于是问：“这是哪儿？”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就像一觉醒来的少爷询问仆人今天外面天气如何。
“玉君山。”匪首身量挺拔，居高临下。
“你们是谁？为什么绑我？”骁韩云话音刚落，淬寒的刀尖离他的鼻尖又近了一寸。
他听到了匪首闷在面罩下的一声哂笑：“你被擒了，骁将军看不出来吗？”
“骁将军？”骁韩云将视线顺着眼前的锋刃上移，“那是谁？
大概是觉得对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手持铁环大刀的匪首手一抖，直接削下了他额前一缕碎发：“你耍我？”
几个时辰前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骁将军杀光了他手下两队人马，若不是自己在与他交战时一道惊雷恰巧劈中了此人的坐骑白马致其昏厥，恐怕自己早已命丧他手。
骁韩云听出了他的愤怒，他也知道这个匪首的那声“骁将军”应该是在叫他，可他是真的不是知道骁将军是谁。
准确地来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毕竟在他昏过去之前，他还叫骁韩云，是二十一世纪共国A市市立大学的心理学客座教授，正在参加共国航天科技馆举行的“时空穿梭仪面世发表会”。
对的，他记起来了。
六个小时前——
共国时间PM 6：00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位于共国A市航天科技馆东门，日前市政部门对外公布了全人类首次“载人穿梭时空”的研发计划成功，全世界首台“人力时空穿梭机”于今日下午三点在此举行全球发布会，据悉，发布会现场被不明组织的歹徒安装了十组炸弹，现在在我身后可以看到……”
满天的烟尘、警报参天，面容精巧的女记者面对镜头语速快而清晰。
发布会正式召开前半小时，受邀参加发布的商业巨头、政界精英、科研专家组及上百家权威媒体机构已经全部列席完毕。
科技馆内馆一楼大厅的主会场内几乎云集了共国大半的顶梁柱，A市市政府调动了各分局辖区大半的警力，对场内外进行最高戒备的治安布控，却还是比罪恶慢了一步。
当切割机割开东大门的卷闸门，逆着蜂蛹而出的人群卷带着门内铺天盖地的烟尘和滚烫的气流。
A市市长李文忠是救援的第一大目标，他本该最先被营救，而他却是最后一个踏出引爆区。
刚在火场里待了太久，他浑身烫得厉害，他已经从政三十个年头，还有半个月他就可以光荣退休，他的一生中从未有过比这次的死亡阴影更加浓重的时刻，也从未如此无惧无畏过。
他深知自己已垂垂老矣，在这般灾难下，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最后再守护一次这个他深爱，且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城市，这些年轻的商业精英、政治新秀是这个国家人民的希望，他要守着。
隔着无数人，他第一眼就看到他生命中最爱的女人带着女儿向他冲了过来，他身边某集团公司总裁正被他泪流满面的爱人紧紧搂着，生命研究所的科研员用被烟熏得焦黑的手掌抱起了年幼女儿。
“先生您看见我女儿了吗？”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老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李文忠摇头，他没见过，甚至不知道她女儿的长相。
广场上到处都是人，人，人。
爆炸引发火灾触动了建筑内部的消防系统，铺天盖地雨幕从天花板而下，扑灭了建筑内部所有的起火点，二十台消防车也已经迅速控制住建筑外围地火情，作为专业的拆弹专家，常青与自己的队伍第一批赶到现场，场内余下未爆炸的炸弹已经尽数拆除。
救援行动临近尾声，原本巍然屹立的科技馆主大楼的楼体已经千疮百孔，钢筋水泥裸露在漫天的烟尘中，富丽堂皇的大门也成了碎石瓦砾堆积的废墟。
营救出来的被困人员已分批撤离，警方正抽调警力疏散着广场附近的围观群众，并提醒所有人尽可能远离着引爆区，同时注意高温水蒸气，以防被热气灼伤及吸入有害烟尘浓烟。
“南门群众疏散完毕，A队已全员撤离，完毕。”
“西门群众疏散完毕，消防组已全员撤离，完毕。”
“北门群众疏散完毕，武警一中队已全员撤离，完毕。”
“东门群众疏散完毕，拆弹组少一人，重复，拆弹组组长叶钊还在爆破区内，拆弹组组长叶钊还在爆破区内，重复……”
拆弹组常青死死地攥着对讲机，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响彻了正片东广场。
“常青！！”
一个冷静至极的声音从他的耳麦里传来。
常青用布满伤痕血渍的手摁住耳麦，声音颤抖得有些变调，“叶组长，您现在在什么位置？请给我具体坐标！”
“不要进场，我所在的位置刚发生了玻璃墙二次爆裂…”
“叶组长请给我具体坐标。”
“墙体坍塌，出口已经堵死了，”
“叶组长请给我具体坐标。”
“常青！”
叶钊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雷管，用对方习以为常的平静语速说，“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
常青泫然欲泣，他知道接下来他将听到的内容，一定非常沉重。
“我这里还有一枚炸弹。”
“…”
“组装型C类炸弹，安装于桌子底部，”耳麦里，对方声音稳而低沉，“计时器还剩不到十五分钟，另一层按压启动装置已触发，我的右手只要松开炸弹的金属导管，最多五秒就会爆炸。”
常青沉重地闭上了眼，以他的经验，C类炸弹的威力虽然有限，但足够炸毁大楼内最大的演播厅。
耳麦里的人说，“我身边有一位被歹徒挟持过的人质，他的名字叫骁韩云，男，27岁，市大犯罪心理学教授，以及罪犯一名，罪犯现已被制服。”
“叶组长！！”
“听我说完。”
常青含泪闭嘴。
“我们目前位于记者发布会二层主会场，四周出口全部坍塌，十五分钟之内你们根本无法完成清障，更无法拆解炸弹，现在人质及罪犯均有轻微受伤，我会让他们躲进时空穿梭机的钢板舱里，等爆炸之后务必及时营救。”
叶钊说完不等对方答复便掐断了通讯，他转头看向身旁面容清秀俊逸的男人，声音喑哑：“骁韩云，你一定要活下去。”
骁韩云看着他，叶钊继续说，“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千三百天，也是我们分手的第一百三十五天，以后我可能就不来纠缠你了。”
骁韩云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拳。
骁韩云曾是市公安局的心理学顾问，是叶钊携手并肩的战友，也是彼此爱的深沉的爱人。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叶钊时的情境，那天A市连绵的大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周，他被市局派到大学的警车接到案发的废弃大楼前，当时，叶钊就站在大楼前的泥地上，撑着黑伞，英姿挺拔。
看着叶钊满脸的烟青，骁韩云找不出初见他时，他那些写在脸上的冷漠、清高与傲慢，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满眼呼之欲出的悲痛与爱意。
“你以后要是再遇到喜欢的人，别再让他伤心了，世间万物多凉薄，你一个人太冷了，我希望你有人爱，有人暖。”
他这么说。
瓦砾碎石中，骁韩云席地而坐，只是语气淡淡，“还是你最暖我，我现在后悔了，不想分手了。”
骁韩云见叶钊冲自己笑了笑，“分，必须分，这一次换我跟你说，骁韩云，我们断了吧。”
“要死一起死。”骁韩云已经决定了，没有叶钊，他活与不活都一样。
“别任性了，”叶钊看了看计时器，还剩十分钟，“你得提前躲进钢板舱，舱门合上需要十秒。”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骁韩云极缓地摇了摇头。
叶钊皱了皱眉头，“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骁韩云直视着他的双眼，语气平静地回答，“你不想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骁韩云！！”他终于吼出了声。
“我爱你。”
“你闭嘴。”叶钊强抑着咽喉的苦涩。
“我不会走，”他依旧平静地说，“我爱你。”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了叶钊的脸颊上，带着温柔至极的缱绻。
骁韩云不再看他，他入定似的望着地板，安静地等待着计时器读秒完成。
一百三十五天了，他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宁静过。
叶钊觉得骁韩云这样不行。
他不能拖着他一起死。
“骁韩云，”他喊道，“我说我不想跟你一起死，是因为我想到活下去的办法了。”
骁韩云的眼眸动了动。
“我从松手到炸弹引爆这中间有五秒钟的时间，”骁韩云听见他说，“只要我们提前按下舱门的开关，在五秒内进到舱内，我们就有可能逃生。”
骁韩云看了一眼二十米外的钢板舱，“可能吗？”
叶钊：“可能！”
骁韩云看了他一眼，“真的？”
“你要相信拆弹专家，”叶钊笑了笑，看着晕厥在钢板舱里的另一个人，说，“穿梭仪有独立电源，舱门遥控器就要那个人的手里握着，你过去，最后十秒的时候你就按下开关，我会在炸弹引爆之前冲到你身边。”
“你不会的，”骁韩云移开了眼，“四个月前在黑老大的酒吧里，同样的招数你已经用过了。”
是啊，已经用过了，这就是骁韩云跟他闹分手的原因，叶钊怎么就忘了呢。
叶钊无声地笑了，悲恸与笑意在他眼中揉和自然，他颤声道，“我的宝贝就是聪明。”
骁韩云不为所动。
看他这幅样子，叶钊心里沉了沉，“宝贝。”
“嗯。”骁韩云应了一声。
“我们死了算是苦命鸳鸯，可齐教授不该死在这儿，他可是爆破事件的主谋，还是害死我俩的凶手。”
叶钊看着舱里人，骁韩云也看了过去，“你过去把他手里的遥控器拿过来，给他关一下门，留他条命上法庭。”
骁韩云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但叶钊却非常坚持，尽管弱得只剩下气音了，“还剩五分钟呢，够你来回一趟了。”
“…”
“快去，我等你。”他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