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爱神吻醒普赛克

宠文网 > 杂文随笔 > 爱神吻醒普赛克

第56章 生气

书籍名:《爱神吻醒普赛克》    作者:王白先生
    《爱神吻醒普赛克》章节:第56章 生气,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哭过了。
  家里出事的时候,他们说,你要坚强,你是男子汉了,爸爸不在了,你需要顶住这个家。
  于是忍住了泪水,没有哭。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对自己说,不能哭,一哭劲就卸了,就没有力气了。
  于是扛住了压力,没有哭。
  被那样对待的时候,对自己说,不能哭,一哭你就输了,就坐实了他们的举动真的伤害到了你。
  于是缝补了自尊,没有哭。
  朋友关心地问,你没事吧?他点点头,不忍心辜负那些担忧的笑容,就没有哭。
  老师对他说,你怎么能放弃自己呢?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解决的。那话声里带着不解和失望,他无法解释,眼泪都没有落下的来由。
  亲戚各种搪塞,你这个事吧,我们能帮到的地方是很有限的……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再说这问题的根源还没有搞清楚……他咬住了牙,攥紧拳头,只顾着压抑揍人的念头。
  大概很难有人相信,在发生了这么多转折的人身上,徐步迭始终没有正经哭过一场。
  他像一列没有停站的火车那样轰隆隆闷头向前冲到了今天,没有想过还有停下来歇一歇的选项。直到今天,程翥非要拗着他、拧着他、逼着他去看,他还是很怂地跑了,但也终于再憋不住这一肚子的泪水,噼里啪啦掉豆子似的往下砸。
  “呜呜呜呜呜呜……”
  一但放开了哭,也顾不得羞耻了,压不住声音了,干脆一股脑所有气都发到程翥身上,顿时胸也不闷了,喉咙也不哽了,一边吃一边哭,哭得中气十足。
  乡下人对这种八卦热闹那可是决不能放过的,都围在周围,也不论亲疏都伸手替他擦擦额头,捋捋背脊听他哭得厉害,两个眼睛哭肿了,都开始心疼:长得多俊一小子啊,谁给他受这么大委屈!这要是我儿子,决不能饶了对方!于是各个义愤填膺,八卦技能点开满,听他吐槽。
  “……什么都不会做!饭也不会烧……孩子也不能带……除了我谁管他啊?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家里沙发都积灰了,小孩子还在呢!也不愿意扫……要替他弄还骂我!……”
  “不催都不会洗澡……忙起来也不着家……关心他都当驴狗肺……”
  “总是把那谁放在嘴边,心里头谁知道是不是还忘不了前任……”
  “从来没求过他什么!就求他一件事都不答应我!还朝我动手!”
  “我都吐了,他就给我倒了杯热水!连个揩嘴的布都没有拿!是打算让我咽回去吗!”
  “呜哇——”
  小徐可太委屈了。
  众村民面面相觑,没有几句话,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个带着拖油瓶的悍妇,毫无任何家庭生活技能,却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憨憨的年轻人看中了,一味倒追不成,人家心里还挂念着前夫,于是被痛打出门狠心拒绝的狗血三角故事。
  只有越想越不对劲的老韩如坐针毡,脑海中的程翥愈发雌雄莫辨了……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
  众人还劝:“这什么人啊……不守妇道,没有一点规矩!孩子交给她,也带坏了!”
  小徐居然还挺满意,跟着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就是!”
  “天涯何处无芳草对不,你这条件,到哪里找不到好的,何必……”
  “对对,你这么年轻,不能带个拖油瓶,要考虑将来嘛……”
  “你要想找好的,我倒是可以介绍一门好相亲……”
  不劝还好,一劝哭得更厉害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就是看上他了啊!他都这么对我了,我还是喜欢他,我是不是有病?!我也觉得我有病!”他从来没有说出来的话,对着全然陌生的人,居然可以轻松地出口。
  有人认识韩哥,还打听起来了:“到底哪家媳妇啊?这么过分的,看人给弄的这么可怜,要不要我们哥几个去吓唬一下,让人乖乖从了?”
  老韩面如死灰,三观尽碎,不知道接下来拿哪张老脸去见程翥,要怎么装无事发生,只能嗫嚅着说:“没得事,别瞎打听。”
  程翥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形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已经沦落为带着拖油瓶不识好歹的冷血悍妇了;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翻制砂型,用细砂石膏浆薄敷定型,再焊接圆钢骨架。其实这个倒是可以提前做,但这不是原本想给小徐个惊喜……(虽然失败了),裹上砂型就看不出来了,因此就想先让他看了再裹。再说除了已经分型过了的两块以外,还需要把这一整个截开,雕刻别的东西还好,人形的话就会有点像分尸现场……
  你说程老师这么个能捉太阳许愿、雕冰淇淋浪漫的人,一般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但他的浪漫有的时候会跑偏到另一个极端——那就是过头了。如果说雕一个你的样子还算浪漫的极致,那接下来希望你亲手“分尸”,自己“包浆”、焊骨架,刷白蜡,放火里烧、敲碎了壳、拿红艳艳的铜水浇……简直堪称十八种酷刑齐上阵,做不来你也可以看着嘛,然后你就可以得到一个闪亮亮的‘你’自己!
  他是真觉得这挺浪漫的,有种破茧成蝶、百炼成钢的寓意,符合他心目中对原型的看法;他认为作品与创作者本身灵魂相应,气度相合,而这件作品,创作者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那自然是两个人一起来做,最有灵气。
  要是一般人,你想让程老师给你亲手铸一尊像、手把手教你开窑,那难度也跟你同他生一个孩子差不多。
  问题是,这一系列神操作下来,就果然像个多情少妇弄大了自己肚子打算给你个惊喜,结果把人吓跑了,他还一脸贞烈,心想不要算了,我自己生。
  当然,说不失望是假的,程翥还有点小情绪呢。
  因为徐步迭之前看到的,并不是这件作品的完整模样,两侧过宽,他提前把脑袋左右两边给分截下来省点工序,这会儿剩余整体上的大部分都焊了锚件、裹上砂浆,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他自己提着焊机,拿着焊剪,护目镜推到头发上面,与那张被一层层固形铁丝网包裹着的泥塑的面庞正面相对,就好像见着了被裹在荆棘里的爱人,那么生动、那么分明,一改他平常擅长的表现手法,唯有面部刻画得致密入微。
  与这张哪怕还是泥塑的面容对视,浑身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在流动,此时那雕像的头颅略低一点,微微仰起,连嘴唇微微分开的形状也与他爱的人别无二致。让他一时看入了神,突然没来由地想,皮格马利翁的故事,应该是真的有过。
  程翥却没在意到,自己几乎全神贯注地凝视雕像到忘乎所以的时候,也有人倚在门边,凝望着他的样子很久了。
  徐步迭哭够了,吃饱了,在一众淳朴的乡亲面前装孩子求安慰也求到了,出来后肿着眼泡坐上车,韩哥终于松了口气,还问他:“去车站?”
  小徐摇了摇头,终于破涕为笑。
  “回去吧。”
  老韩满脸疑惑……他搞不懂年轻人了,早上在床上打了一架,刚才在街上哭了一场,把程翥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又好了,要回去了?这算是啥情趣呢?
  但他送小徐回去顺势走到窑房一瞅,全明白了,我的乖乖,这又是什么,正主还没走到半天呢,你饥渴得对泥像都要下手了?!
  加上滤镜的韩哥再也无法直视了,他当机立断,自己跑了,还把几个来帮忙的窑工全叫跑了,什么装窑封窑,他料定程翥今天是铁定来不及了,这带着拖油瓶的寡妇是要决心再嫁了,榆木脑袋给一个雷劈得开窍了,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柔了,明儿就能吃喜糖了……咦,这事儿有喜糖吃么?现在去买来得及吗?总之他贴心地给员工放了假,关了才转好的机器,还把门给锁了。
  这途中其实有好事者偷偷凑过来瞄了好几眼……但是,当事人双(三?)方都没有发现。
  徐步迭看到程翥在晨光照射的作坊台桌上细细地处理那座雕像,焊接圆钢、修理型腔,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光点映在他身上,也有一半映在泥像的脸侧,在眼窝处汇聚一滩金色的涟漪,仿佛让它活了起来,注视着彼此的眼睛里、交互黏揉的动作里都满是深情。小徐从没在程翥眼里看过那种专注又热烈、澎湃而汹涌的勃发,不由得一阵嫉妒,可他发觉那张脸是自己时,又有一种荒诞的满足和饱胀后一无所得的空虚。
  但那一幕很美……雕像很美,捧着雕像脸颊的那双手虔诚得很美,专注地爱上了它的雕塑家的眼神炽烈得很美,朝阳斜射过来的丝状光线很美,乱而有序的空间被拖曳出的影子很美,空气中一层蒙蒙的雾尘上下翻飞,唯一隔绝着人与物的界限是呼吸带出的热气,像一幅罕世的名画。
  要是我也是个艺术家,我也想把这一幕画下、刻下,铭记……徐步迭突然明白了,他突然不再嫉妒那雕像被荆棘铁网困住的身子——如果那是我,我会想让人知道,我的双手如何抚摸过他的身体,我的眼神如何描摹他哪怕一根发丝的轮廓,我的动作如何煅烧出他的灵魂,我如何注视,如何恐惧,如何患得患失地害怕这份汹涌离我而去,如何不得不声嘶力竭,用铜铁铸就一首不朽的爱歌。
  “程翥!——”
  他突兀地喊了一声,像是被雕塑魇住了的男人猛地一惊,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原本捧着雕塑的手下意识地一缩,立刻被丝网上的钢筋挂开一道口子。
  虽然指头上立刻涌出一串血珠,甚至滴到泥塑的眼窝和嘴角,又被渐渐干燥的泥坯悄然吞吃进去;但程翥却像完全没觉得疼似的,脸上倏然扬起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好像所有祈愿的奇迹都实现了的笑容:还有什么,能比你爱的模样下一刻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来得快乐吗?皮格马利翁也没有这种待遇吧!
  你看,他修长的身影就站在门口,被外面反照的天光勾勒出一个毛茸茸的金边。在这个角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年轻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嘴里也吐出热腾腾的白气……接着那白气便渡过来,喷在彼此鼻腔里,渡进另一张同样滚烫的嘴里。只要张开双眼,眼睛便满了;只要伸开双手,怀中便满了,那暖呼呼的体温,热腾腾的气息,都证明他是活着的,滚烫的,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
  他们约好了期待着却到底错过的那场《皮格马利翁》的约会,好像正换在此刻重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