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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踏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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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书籍名:《春来踏雪归》    作者:文字爱好者3
    《春来踏雪归》章节:第九章 ,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火折子燃剩灰烬,微弱的星火随风而起,铺在冰冷的墓地,如夜空星辰微光闪烁。
  黝黑的小瓶子被阮杨拽得很紧,他趴在墓地上面喃喃细语。秦易无法辨别,他到底有没有哭泣,只是每当微风拂过,红衣上缀满的铃铛便透出清脆的响声,在祭奠未看一眼便匆匆离世的孩子。
  远处的天光逐渐亮起,墓地上的星火彻底熄灭,阮杨依旧缩成一团,与他的孩儿一同酣睡。
  秦易的视线扫过白皙瘦弱的身影,又放在天边逐渐刺目的光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黑暗、光明、漆黑、色彩,在阮杨眼里再无旁的区别。
  离开荒废的小院,秦易径直走进秦府正厅。秦岂、韩溪明、秦砚与夏晔正在吃早膳,聊话家常,其乐融融。
  庶子不可同桌而食,一般是在自己的小院里用膳,或者待他们用膳完毕再入正厅。于是四人见秦易径直进来,均是一愣,仅有四岁的秦正乖巧,低声喊了一句秦易的称谓。
  秦岂放下筷子,瞪了他一眼,秦易俯首作揖,向四人问安。秦砚先是打了圆场,劝说一次半次不要紧,秦岂念在早朝时辰将至,挥手作罢,斥责道:“下不为例。”
  秦易应了声是,秦砚吩咐下人多加一副碗筷,让他坐到自己身旁。夏晔用巾帕擦拭唇角,回房更衣,下人替他换了朝服,准备与秦岂一同上早朝。
  庶子不能为官,夏晔身着朝服,英姿挺拔,秦易不由得艳羡,朝他多望去几眼。
  他这个哥夫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面上不露悲喜,城府极深,叫人捉摸不透,仅有四岁的秦正一唤,淡淡的笑意才有些许暖意。秦砚与秦正一同将夏晔送至府门,秦砚在一旁观望三人相拥,一家三口满目笑意。
  阮杨亦是满目笑意,却仅能在废弃小院与墓地里的孩儿就地而眠。
  秦正活泼聪慧。而阮杨那被厚土盖着的孩儿不会说话,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不会像秦正一样,被秦砚与夏晔拥在怀里喊着爹亲,更不会恋恋不舍地向夏晔撒娇,不让他上早朝。
  他的孩儿没了呼吸,只能埋在地里。
  浸满黑暗的窒息来袭,秦易靠在柱子旁,阖上双眸,嘴唇微颤,似乎感受到阮杨在满天满地的黑暗里的无助、茫然与无边无际的孤寂。
  秦砚终于舍弃妻子折返,让下人撤走早膳,上茶具,问道:“今天怎么过来了?可是你那处厢房不甚舒适?”
  “哥。”秦易接过亲砚递过的茶杯,饮一口入喉,轻声道,“我见过阮杨了。”
  秦砚沉吟半晌,扯出勉强的笑意,再次给他倒了一杯茶。
  “哦,见过了。”
  “阮杨,他怎么失明的?”念及此名,秦易指骨用力,捏紧杯子,低声问道,“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荒废的院落里?”
  秦砚皱眉,挑眉打量。秦砚不仅不满秦易兴师问罪的语气,更不悦他此刻怒气腾腾的模样。
  “少爷,昨日约好的客人已至大厅。”下人上前俯首禀告。
  “知道了。”秦砚眸光一转,站起身,掸走衣袍上的灰,笑道,“不巧,昨日约好的客人来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秦砚走至他的身旁,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警告着秦易,“阮杨的事情,我劝你以后都不要再打听。”
  秦砚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起。
  虽然秦砚身为秦府嫡子,与秦易有天壤之别的地位,但秦砚待他这个庶子却从无高低之分,头一次听见秦砚这样的语气,秦易竟有些莫名其妙的难过。
  以及,莫名其妙的委屈。
  方才向秦砚禀告的下人尚未离去,望着秦易欲言又止,此举未逃过秦易的眼睛。
  “福叔,你未随大哥离去,有事要跟我说?”
  福叔随他出正厅,旁顾无人后,附在他耳边,道:“若二少爷想了解那位阮小妾的事,曾经伺候过他的丽姨可告诉你,你所有想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秦易斜觑,问道:“条件?”
  福叔叹气,道:“内人病重,大夫说要两串吊银才愿意上门来。”
  秦易给他两串吊银,迂回寻至丽姨位于城东的住处。
  丽姨在院中逗弄怀中一岁左右的小人儿,小人儿攀着她的小手往上爬。秦易眼眸一暗,不知怎么的,想起昨夜火光微弱的墓地。
  若阮杨的孩儿熬过那个冬天,如今是否也会攀在阮杨细嫩的手臂上玩耍?
  秦易目光盯着小肉团,说明来意,鬼使神差地朝丽姨伸手,将小肉团放在脸颊旁磨蹭。孩儿还不懂事,一口一个小爹喊的欢快,手掌拍向他的脸颊,这让秦易生出几分想当父亲的心思。丽姨知晓来意后,叹了口气,将阮杨来到秦府之后的事情悉数道出。
  “阮杨手上有婚契,老爷却迟迟未提婚娶。全府的人都知道,老爷恨极了阮芜辞,自然也不可能善待阮杨,更别提正式迎娶为正妻。”
  丽姨提起阮杨的时候,面上掠过一层淡淡的怜悯,眯起的目光忍不住柔和起来,轻笑出声,继续道:“当然,这件事阮杨不知,他心眼不多,从未多想。”
  五年前,秦砚与阮杨的婚契已过六年之久,秦岂却仍未提起正式迎娶阮杨入门的事宜。阮杨成天与小院里的下人念叨,丽姨每日都会听见阮杨的自言自语。
  他总说,砚哥是父亲给我挑的好夫婿,我要赶紧纳进来,不让旁人偷了去。
  闻及此言,秦易想象得出,阮杨说这句话一定霸道又骄傲。秦府上下心里明知皆知阮杨不能如愿做正妻,明面上却只能让他做着表面霸道的美梦,只有他一人沉浸于此,相信梦想会成真,相信父亲赠送的礼物最终会送到手里。
  秦易于心不忍,人人皆不得不在权力面前屈服,即便丽姨有恻隐之心,也不得不服从父亲,于是她事后的怜悯,在秦易的眼里便解读出几分不该有的虚情假意。
  可丽姨又能做什么呢?如早膳时的他一样,面对秦砚的警告,他又能做什么?他也一样,只能忍,只能屈服,如看客一般,给他一些虚情假意的怜悯。
  “少爷每日会过来,与阮杨的感情似是水到渠成。”
  阮杨偶尔会抱紧秦砚,认真道,砚哥,往后你要是纳妾,我是会生气的。
  秦砚从未想过此生只娶妻不纳妾,故意耍无赖,道,小苑安,你看看其他哪个没有三妻四妾的嘛。你一个人伺候我不累呀?
  阮杨心中委屈,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愤愤道,反正不给!
  秦砚本想哄哄便可,如往日那般捏他两颊。白雪团子一样的脸颊还没碰到,阮杨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恨得牙痒痒,小声道,你应是不应呐。
  秦砚敷衍答道,再说再说。
  阮杨一口咬下秦砚的食指。秦砚连声喊痛想缩回去,阮杨见他痛得紧,哼了一声松口,道,你要是纳妾我就一直咬,一直咬,一直咬。
  秦砚的食指一圈粉红的牙印,倒抽冷气,道,这么大力,你这是谋杀亲夫。
  阮杨咬完就心疼了,使劲儿往他食指吹气,时不时抬头看他脸色,怯懦道,不疼吧,我都没有使劲儿……
  秦砚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语气自然也恶劣了些,道,你让我咬咬看,看看疼不疼。
  阮杨想着脖子上、肩膀上、大腿上的红印,小声道,你也没少咬阿,我每次也很疼的。
  秦砚瞧着阮杨委屈的模样,自然也发不起来脾气,笑眯眯将他搂入怀里,擦去他隐隐的泪光,轻声道,好啦,逗你的。我一定要娶苑安进门的,我再去跟爹说说看。早日让苑安进门,这么漂亮的小郎君,莫让旁人惦记着。
  阮杨迫不及待地推他出去,催促道,快去快去。
  秦砚笑道,你就这么想做我妻子呀。
  丽姨的孙子在怀里坐不住,委屈的撒娇哭泣,丽姨将孙子放在地上四处爬,目光紧盯着小肉团的动作,叹气道:“阮杨那时尚未过门,少爷时常留宿,虽是于理不合,可我们做下人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丽姨的孙子偶尔抓一把土,在地上爬行,笑嘻嘻地放到秦易手里。掌心的细土在指尖滑落,秦易怔愣出神,结合丽姨的话语,陷入怪异的思虑之中。
  他在想,阮杨对秦砚不可分割的感情,到底是因为秦砚是阮芜辞亲自挑选的夫婿,还是来自于阮杨发自内心的真情。
  秦易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答案,往后也不打算问出口。
  阮杨极其有耐心的在门上划痕数日子,急切盼望秦砚来到荒废的小院。至少秦砚来到小院时,阮杨期盼满足的笑容未掺半点假,若是阮杨当真解析出除真情以外的原因,只怕是连活着的念头都丧失殆尽。
  “既然阮杨无法迎娶为正妻,父亲也未必愿意让大哥纳他为妾。”
  丽姨颔首,叹气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无论为妻为妾,老爷压根儿就不想阮杨入门,可阮杨……”说到这里,丽姨面露哀伤轻轻摇头,无奈道:“他太死心眼了。”
  “早在婚契过至两年,少爷便与他行了夫夫之实,自此之后,便吩咐我时常熬避子汤让他喝下,在每日饭菜中掺杂不易受孕的药材。阮杨着实没有心眼,除了有时埋怨苦了些,自己到厨房里撒了一大把糖混着吃,也没有觉察出别的异样。”丽姨提及阮杨,便免不了叹气,“老爷与少爷的吩咐,我们不得不听,便是想帮他,又能做什么呢?”
  是呀。即便想帮他,又能做什么呢?秦易低头沉思,丽姨一语道破他所思所想,心脏片刻不停地疼着,令他忘却此行目的。他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迫切的想知道阮杨的过去。
  “后来,少爷便想了个法子。”丽姨的语气顿了顿,满脸的哀愁与痛心,缓缓道,“夫人所管理的店铺在四祥出问题,约莫需在四祥停留一年半处理事宜,少爷主动提及前往此处,偷偷把阮杨也带过去。”
  “他们想……”秦易不自觉的喃喃道。
  丽姨点头,道:“少爷那时也没有办法,老爷一直不同意,少爷便提议不若先有个孩子,到时候老爷夫人也不得不认。”
  “阮杨同意了。”
  “嗯。”丽姨敛眉垂眸,道,“阮杨与少爷相处时骄纵了些,实则很少忤逆少爷,这件事自然也会听他的。只不过,阮杨不知道,少爷吩咐过要让他长期服用避子汤与避子药材。长期如此,阮杨自然不易受孕,而且后来我才知道,他之前已小产过一次,可想而知,孕子更是难上加难。”
  秦易从阮杨墓地里语无伦次的只言片语,拼凑出阮杨小产过的事实,如今从丽姨口中得到证实,情景便更为详实。
  他根本无法想象,连刺字都哭着喊疼的阮杨,是如何抵抗药童连续半月按腹的痛楚。
  阮杨那张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药童轻轻一碰,他便护住已淤青的肚子,满面泪痕,哀求着让药童轻一点,伴随着凄凄切切的啜泣,止不住的哀求着轻一点,再轻一点,他疼,他难过,他想砚哥。
  秦易握紧拳头,手背青筋凸显,眸光里闪烁怒气。丽姨收入眼底,忧心忡忡,问道:“你与阮杨……不会有私情吧?”
  经丽姨提醒,秦易晓得失态,低声应道:“没有。”
  “没有就好。恕我提醒一句,虽然少爷如今娶了正妻,又纳了几房妾室,可阮杨到底还是你的小哥夫,你可万万不可越矩。”丽姨犹豫道,“老爷不喜欢阮杨是府里众所周知的事情,从前便吩咐我们不能与他多说话,他倒也是不恼,每日不厌其烦地问我们少爷何时才来。他确实是没什么心眼儿。”
  “莫要再让他伤了心。”
  “嗯。”秦易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问道,“阮杨未被迎娶为正妻,所以,我大哥的计划失败了?”
  “是,也不是。半年后,阮杨成功怀孕,若不是那次意外,兴许今日秦府正妻便是他。”
  秦砚与阮杨方至四祥,无了束缚,日日夜夜腻在一处。过了三月毫无动静,秦砚让大夫过来诊脉。大夫愁眉苦脸,道,阮杨上次小产身体损伤过大,加之后期未加以调理,往后孕子怕是不易,先开几贴药调理身体,弥补亏损。
  秦易想,阮杨若是听见这样的消息,怕是又要难过,哭得梨花带雨。
  阮杨再也不嫌药苦,每一次都喝的一滴不剩,碗底也会舔干净,希望宝宝会快些来。他天天问秦砚,宝宝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每次喝药,肚子都好疼。秦砚也着实心疼,总是回答他快了,快了。
  调理的汤药喝了整整三月,确定怀孕的那天,阮杨高兴坏了,蹦蹦跳跳到店铺找秦砚,秦砚吓了一大跳,赶紧就把扶着小祖宗坐下。阮杨一心想着不必再喝苦汤药,太过高兴,跟秦砚说着说着眼泪滴滴答答便往下流。
  终于不用再喝药了阿。秦易猜阮杨会这样感叹。
  思及此,秦易嘴角不自觉弯起,替他高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那时阮杨喝过的药,苦味此刻在舌尖生出涩意,紧接着又被密集的甜蜜掩盖。
  “少爷那段时间,对阮杨极好。生怕他磕了碰了,阮杨孕吐严重,只要想吃某样食物,少爷都会想尽办法取来。”丽姨感叹道,“若是孩子平安生下来,老爷夫人拗不过少爷,加之确有婚契在手,说不定老爷夫人就真的同意了呢。”
  他的父亲最爱脸面,盖有章印的婚契过了好几年,尚未正式婚娶,怎么听都不太合理,若是阮杨怀孕生子再加之他人的闲言闲语,父亲指不定确实会答应。秦砚这个招数,也确实有可行之处。
  “那时两人感情着实好。不过你也知道,少爷心性不定,朝三暮四也是常有的事情。”
  阮杨怀孕四月的时候,宝宝在肚子里翻动,兴高采烈地跑找秦砚分享喜悦,却看见秦砚与王掌柜在一处亲密。阮杨早前也无意撞见过几次,可那时感受到宝宝的活跃太过高兴,冲击之下的心情从高处坠落,抚摸微微隆起的肚腹,浑身冰凉,指着他们,委屈道,你们为什么这么亲密阿。
  王掌柜当然是迅速从秦砚身上离开。秦砚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未顾场合,径直朝阮杨发怒,道,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阮杨本就委屈,被他训斥,瞬间泪眼汪汪,眼泪没憋住,他背过身去抹眼泪。秦砚甚没耐心,拉着他到了账房,安慰道,小苑安,可别哭了,哭得我都心疼了。
  阮杨憋着泪没说话,手背上是从脸上抹去的水光。
  秦砚瞧着他透粉的鼻尖,语气也软了下来,轻声道,你看你,怀孕了,我怕伤害你,你以为我憋着不疼吗?
  阮杨想起每天早晨自己也有冲动,哽咽着点头,说了声疼。
  秦砚又问,你要让砚哥跟你一起疼吗?
  一向乖巧的阮杨,控制不住逐渐加深的委屈,嚎啕大哭,埋怨道,可是如果你对王掌柜跟对我一样,跟他也做一样的事情,我心会很疼的阿。
  秦砚轻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好好,小苑安真是个醋坛子。小傻瓜,都快当爹亲了,还成天哭鼻子,宝宝跟你一样爱哭怎么办?
  阮杨这才收住哭声,指着隆起的肚腹,委屈道,宝宝动了,踢我。
  秦砚扶着他坐在椅子上,抚摸他白皙光滑的肚皮,蹲下来贴在他的肚皮上,叮嘱道,宝宝要乖乖听话呀。还有,让你爹亲不要再哭鼻子了,为父我心疼了。
  阮杨抹了眼泪,破涕为笑,道,砚哥,我不哭了。
  “孩子是冬天生的吗?”秦易追问。他想起昨夜被阮杨身躯护住的墓地,底下埋葬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孩子。
  “冬天?”丽姨不明他为何如此发问,答道,“不是,阮杨小产的时候,是在夏天。”
  夏天。
  不是冬天生的。
  秦易脸色煞白,如此算来,阮杨竟是小产过两次。
  可他怕疼。他怕疼的。
  “是怎么回事?”
  “阮杨怀胎六月时,老爷的敌对党派派人潜入府内,下毒纵火,少爷险些丧命,”丽姨抿唇,许久才说道,“阮杨牵连其中,孩子当时才六个月大小。”
  落在耳边的故事,忽而真实,呼之欲出的答案在丽姨的停顿中沉默。秦易咬紧唇舌,不让自己出声,但彼此心知肚明,仅在阮杨腹中待过六月的孩子……
  “……活不了了。”丽姨叹息中说道,“也是在那时,阮杨身中剧毒,自此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