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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狱中

书籍名:《惊孟》    作者:伏羲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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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生名叫裴远棠,此时抓着袖管里的书,眼神发直:“原来书中自有黄金屋是真的?”
  幽素也惊:“我、这!谁给我积的德啊?”
  语方知倚着铁桩,嘴角噙着抹笑,暗道小清动作真快!
  狱卒装瞎装聋,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去,幽素本来是另外的牢房,此时看到这番景象,是撵都撵不走了,何况傅大人也私下吩咐过要好照顾,所以这三个人做什么狱卒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枷锁都没给他们上。
  三人进了牢房,裴远棠这看看那瞧瞧,发现地上的茅草都被清理掉了,床上还铺了张舒服的软垫子,竟然还有干净的被褥和枕头,仔细闻,还能闻到艾草熏过的烟味。
  语方知已经在铺好的软塌上躺下来了,裴远棠也挨着床沿坐下:“坐牢的待遇这么好?”听他这么说,幽素掩着嘴笑了。
  语方知轻车熟路地从垫子底下摸出一袋酥饼,递给两人,幽素尝了一块,惊叫:“竟还是热的?!”
  裴远棠不吃酥饼,朝语方知作揖,眼中满是感激,语方知把他的手拉下来,道:“干什么?”
  “昨日得语公子出手相救,今日又得语公子跟幽素姑娘同甘苦,是远棠的福气。”
  幽素跟着作揖:“若是这么说,都是因为我才连累二位得罪了范直,幽素不胜感激,请二位受幽素一拜。”
  语方知喊停,歪在软塌上,慢悠悠地:“昨日套麻袋打范直的可是我,你们不怪罪我连累了你下狱?”
  裴远棠道:“语公子做了我不敢做的事,远棠佩服。”
  幽素也说:“在狱中待着也是好的,出去了指不定范直怎么上门找麻烦呢!”
  语方知到没想过裴远棠和幽素这么看得起自己,他向来做事恣意妄为,如今下狱也是为了要见一个人,或者说要等一个人来见他,也是因为这一个缘故,娇生惯养的富贵少爷才能忍气吞声,窝在这巴掌大的牢笼里。
  渐渐的,方窗外日暮西垂,裴远棠有些坐不住,面上忧心忡忡:“不知什么时候才放我们出去......”担忧完,想起自己还得考试,又低头念书,“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  ,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  ”
  倒是幽素还挺自得的,扯了隔壁监狱的茅草编了好几个花篮。
  语方知昏昏欲睡,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又强打起精神来,时辰还早,按理说不该是这时候,他狐疑地朝外看去,视线受阻,只能看见甲袍黑色的一角,他抓紧了袖子,有些紧张。
  “语兄!”
  “谢兄?”语方知看见是谢玄,松了口气。
  谢玄看见这出格的牢房,惊呆了,“这这这”老半天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问语方知是不是想不开才花大价钱进来体验一把。
  事情他也听说了,谢玄知道范直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也知道语方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两人见面碰撞打架可想而知,就是不知道是怎么撞到一块的。
  语方知指指身后的裴远棠和幽素,谢玄立刻脑补了出英雄救美的传奇故事来,悄声说谢大将军跟傅大人矫情甚好,如果有需要的话......
  语方知当即摆手,说监狱还没睡够,还想再体验体验。
  谢玄噎了噎,想不通着监狱舒坦在哪儿,指不定晚上就蹿出来些痴鬼怨魂的,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愿再待,赶紧把带来的食盒送进去。
  “你那小厮让我带进来的。”
  “谢了啊!”
  送走了谢玄,语方知招呼另外两人来吃饭。小清心系自家少爷,就怕他在狱中吃不饱穿不暖,塞了满满的饭菜进来,勉强够三个人的量。
  三人正吃着,狱卒提着食盒过来了,定睛一看,嘿!没天理了!吃得比他们还好!食盒里塞的几个馒头实在难看,但又不好意思再拿回去,好在裴远棠不挑,又怕自己分食语方知的饭菜他会吃不饱,道了声谢就把食盒接过去了。
  语方知嚼着肉饼,看裴远棠和幽素都在啃馒头,也找抓了一个尝尝味道。
  “呸呸呸!难吃死了!”
  裴远棠家境并不算殷实,不敢搭话,默默地咽,幽素知道这是个满汉全席都当凑合的大少爷,也没理他,安静地吃着。
  监狱内光线不足,烛火也微弱,人很容易昏睡,裴远棠和幽素很快就睡着了,语方知叼着根茅草吹口哨,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断断续续,勉强听出是江南地区的小调。
  茅草咬在嘴里晃悠,烛光把茅草拉成细细的一条,忽的一下火焰跳动,语方知眼神一凛,调子停了,嘴里的茅草也吐了,仔细听牢狱内的动静。
  语方知已有预感,猛地向上一看,原来是如枯倒挂在横梁上。
  如枯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了,此刻便是狱卒最松懈的时候,凭他和主子的身手,想逃出去简直是轻而易举,就是带上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有些困难,不过难度也不太大。
  如枯吊着绳子,把偷来的钥匙垂下来。
  没想到语方知竟然不接,反而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如枯不解,犹豫间,主仆二人已听见动静,有人来了!如枯见状,不能再留,掩着鼻息飞快离开。
  语方知也歪着脑袋装睡,想探探来人的虚实。
  阖目后,那人的脚步声听得十分清晰,皂靴踩在潮湿的地上发出稀碎的声响,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一段,临近了又缓了下来,变得有些沉重。
  语方知按兵不动,正靠在铁栏杆上,察觉到那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轻微呼吸一滞,随即叹了一口气。
  “别装了。”
  语方知只好睁开眼睛:“......傅大人。”
  “我还不知道你吗?那馒头是陈年的糙米面做的,你会吃?”傅淳看见语方知有辩解的意思,又说,“要不然就是吃了一口就呸掉了。”
  语方知:“......傅大人明察秋毫,草民佩服。”身后,裴远棠和幽素睡得很沉,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药效轻,只能维持一晚。”傅淳没眼看这过分舒适的牢房,缓缓道,“我倒是小看你了。”
  语方知:“多些傅大人照顾。”如果不是傅淳允许,小清又怎么能打点得这么到位。
  问候也差不多了,傅淳凑近了一点:“小子,你那老爹还好吧?”
  在堂上听属下说他是语万千的儿子,他还将信将疑,亲眼看到这小子混不吝的样子,又好笑又熟悉,既是旧友的孩子,他怎么舍得苛责,说要打二十大板也是装装样子,想着先把人带下去,等人都走了再放出来,谁知道这小子颇有主意,偏要探一探这牢房。
  语方知点点头:“好得很,年初还追着我上了房顶。”
  语方知并未对傅淳的态度表现出意外,这落在傅淳眼里反倒多了几分好感,想必是入京之前,语万千交代过。
  许是想到了年轻时的光景,年逾半百的傅淳笑了,笑得那么轻松,斑白的鬓角、脸上的皱纹都没能阻止他舒展笑容:“十四年了,走了十四年,也不捎封信来,我单知道语大老爷成了大殷首富。”
  语方知:“那也没见您捎信去啊。”
  “你这小子!”傅淳一噎,指着语方知笑了,“语万千离京的时候还没你吧?”
  “当年我七岁。”
  十四年前是个可以避过的时间,傅淳只挑些愉快的光阴回忆,可“当年”不行,避不了了,傅淳的笑意淡了些,眼神飘忽,“七岁,是七岁,七岁好啊,大哭大闹的年纪。”傅淳膝下并无子嗣,不知是想到了谁家的孩子,大约也是七岁,爱大哭大闹。
  语方知作疑惑状:“傅大人可知,当年他为何离京?”
  傅淳顿住了,想摇头,摇到一半又停住,垂下脑袋,像是点头,却不动了,官帽歪在一边,佝偻着腰,墙上的影儿只有这么点大。
  “当年......”只说了个开头,傅淳便咬住了嘴,仿佛这两个字是不小心漏出来的。
  他再一次尝试开口:“当年我初任大理寺卿,你父亲是京中有名的大商户,还差点做了皇商,还有孟大人,我们、我们......”
  他朝语方知笑了一下,不是他这个年纪对小辈特有的慈祥,也不是身居高位者的皮笑肉不笑,是因为自己勉强也说不去了,只好歉意地笑,有些窘迫,浑浊的眼珠子黯淡无光。
  他开始认真地回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故事很长,也很血腥,单想着,就让他止不住地叹息,一声比一声长,听得人心里发慌,他不愿意说,说不出口,害怕,怕没人听得懂他这么多年耿耿于怀的事情。
  这一方寸地似乎是被尘世遗忘,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外头也听不见打更的声音,语方知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何时,他安静地看着傅淳,这位在他小时候曾经把他抱在怀里哄的人。
  他听见傅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忍了很久,忍得憋屈,气一消,眼眶就红了。
  “惨啊......太惨了啊,都散了,死的死,走的走,就剩我了。”
  语方知觉得自己残忍,但又觉得自己可以更残忍:“当时的事,大人是否——”追问戛然而止,语方知心软了,说不下去,硬生生把后面的字全部吞了回去。
  傅淳摇头,不知道语方知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摇头,只觉得这牢狱太黑,这地上似乎糊着层很厚的垢,他“扑通”一声摔坐下地,摸了满手的湿。
  黑乎乎的,像浓稠的血,傅淳痴痴地看着掌心,突然呜咽一下:“没救了啊!没救!”含糊浑浊的字眼梗在他吼间,他感到深深地无力,“十四年......独独我多活了十四年......”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语方知垂着头,眼底,傅淳长而瘦的影子正在一点点消失,他沉声送别:“傅大人......慢走!.”
  烛火闪烁,语方知枯坐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狱卒开锁让他们离开,语方知再也没见过傅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