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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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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捆绑

书籍名:《春光浪费》    作者:蜜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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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江令绍的儿子,黎思守着这个足以招致母子俩杀身之祸的秘密直到去世,然后将这个秘密和江旷一起,交给了唯一可以庇护它们的人,林宝珊。
  江旷一直觉得母亲糊涂又疯癫,然而到最后发现她才是最清醒的。
  知道一切后,江旷对过往的种种难以释怀,对黎思,也对从未见过的亲生父亲。
  拿着罪证去让重犯改判、抓人当然容易,可是心理这一关难以消解。
  后续的事情不用他出面,让律师把录像和录音交给了警方,一场十年前的悬案尘埃落定,江令辉被判死刑,江如故锒铛入狱。
  江如故请律师带话,想见他一面,江旷思忖片刻,同意了。
  江如故判得年限并不久,十年而已,他做过许多恶,然而qiang暴之事并无证据,帮江令辉遮掩经济犯罪也只留下少许痕迹,最大的罪证是江旷递交的录像,证明他对自己儿子行凶,也只是纵人行凶而已,录像里的两个打手实打实地说了“老爷给你个教训”,还构不成蓄意谋杀。
  老奸巨猾,报应来得这么晚,还这么轻。
  然而待看到江如故,江旷心里想的却是,这么一把年纪,十有八九会死在监狱里。
  这一纸判决将他一辈子的光鲜抹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连死都得死在这么个腌臜之地,勉强算得上公平。
  隔着玻璃隔窗,江旷冷眼看着他,江如故却像才第一次见到江旷一样,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眉毛,眼睛,从头到脚,而后说:“没有错,你是他的儿子。”
  江旷没说话。
  江如故自顾自笑了,说:“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母亲,从认识她的时候起就为她费尽心机,竟然是帮她养了一出别人的种。”
  江旷胃里翻腾,强忍着恶心。
  他往前探了探身,凑近了对着江如故,说了唯一一句话:“以前,整个成长过程中,我一直因为自己是你的野种而觉得难堪,羞耻,但现在,再也不会了。”
  继而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藏在不知道什么角落的勒索者仍然每天在纠缠江旷,他打过去少部分钱以做安抚,说还需要时间筹钱,毕竟公司还不是他的。
  陈川很快有了消息,最终锁定在南太平洋上的某个岛国,立即动身前往。
  过了十天,陈川只发来一句消息,两个字:顺利。
  自那天后,勒索者的微博和微信再没弹出过消息。
  林宝珊现在是江氏的大股东,如果江旷愿意,随时可以接手公司,然而他想得很清楚,这间庞然大物一样的集团公司并不是他想为之付出和奋斗的理想,父亲曾经放弃的东西,他也并不渴求。
  最后江令言成为了执行总裁,这是江旷的举荐,董事长仍然是林宝珊,她做主却给江旷保留了份额不少的股份。
  江旷变得沉默了许多,种种浮华,不过大梦一场。
  然而他始终比父亲幸运,他比许多人幸运,父亲为爱死去,母亲一生都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缪云飞自戕,缪可人从未得到过。
  他的爱还在身边,日日相亲,触手可及。
  看得到眉眼,听得到笑语,拥人入怀,满腔都是烫人的温度。
  人生一世,欲望纷杂,求名,求利,视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点装扮,它既不能充饥果腹又不能蔽体遮寒,古来人们调笑,饱暖思淫欲,感情和性都不过是饱暖之后的“甜品”,感情还不如性,这么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说多看重它,徒惹人讥诮。
  可是若没有它,那些名与利,饱与暖,又有几分滋味?
  江旷是个俗人,他骨子里流着跟江令绍一样视爱如万物的血,他需要有人在耳畔呢喃,十指相扣地赏春花与秋月,观夏虫与冬雪。
  他坚硬而排斥亲密的壳早就碎了,甚至数次午夜梦回,梦见十几岁的自己,流着泪跟状若疯癫的母亲说,我爱你。
  这是他心结的根源,知道真相是第一重治愈,而江旷想弥补得更多。
  梁迟最能直接感受到江旷的变化,《棋子》已经拍了两个多月,再有半个月就杀青了,江旷在片场的时间比拍《福星》时还多。
  拍《福星》的时候,特别是遇到有亲密戏份,如果江旷在,梁迟就会浑身难受,这种难受一方面来源于他自己,一方面来源于,他对江旷心思的琢磨不透,虽然很难说出口,但他确实隐隐担心害怕过,江旷见过他与别人的亲密画面,会不会厌恶他。
  《棋子》没这方面的顾虑,剧的尺度原本就比电影小多了,尺度大了根本没法播,但梁迟现在很笃定的一点是,即便再有亲密戏份,只要戏是好的,那些亲密行为是必要而合理的,是剧情与氛围都到了那个份上,江旷不会排斥他做出最专业的表演。
  两个人都拎得清,这种东西对谁都不会是考验。
  他们一起看刘亚仁的片子,看《燃烧》中他与女主的动情戏份,梁迟一边想着自己的差距,一边感叹这影帝戏里戏外都毫不保留力气,戏里不用说,戏外对生活里的男友更是爱得烧成一团火。
  梁迟好羡慕啊,看着江旷,心里默默立下一个誓言。
  在《棋子》的片场,江旷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他带着台笔记本,直接将片场当成了工作间,在这里写起了下一个剧本。
  他在写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剧本,一对关系扭曲的母子。
  要不要写这个剧本,江旷想了好几夜,直到真正开始写,无数的回忆纷涌而至,几乎不用他去编造什么,每一片回忆的碎片都带着刀子,割得他生疼。
  成年后,他刻意将这段成长的经历封闭了起来,即便跟最亲密的人提起来,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像一个心智健康而强大的正常人。
  有些事情刻意压抑得久了,看起来像真的,足以蒙混他人,然而只有自己知道,不是的。
  这样的母亲和这样的身份,他觉得自己活在污泥中。
  所以,当江如故说接他回江家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透气了。
  大梦初醒,江旷又把自己逼回了那个满心叛逆而惶恐的少年时期。
  曾经的羞耻感与逃避之心是真的,他都悉数写进了故事中,只是此刻,他站在上帝视角,在知道事情的全貌后再去体会黎思的心境,每一刻都令他生出寒冷与悔恨。
  他必须要面对这些悔恨,面对是消解的第一步,即便也许永远也无法真正消解。
  他以黎思的心写下故事中母亲的话语,动作,描绘出她每一个眼神,心中又痛又悲。
  唯一能打破这种自虐式沉浸的方式,来自梁迟,这是江旷为什么要在片场写剧本的原因。
  他渴望无时无刻地看到梁迟,不管他在做什么,和自己有关或无关,只要看得到,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就能令江旷得以喘息。
  要不然他就要逼死在那种沉浸里了。
  梁迟并未对此说过什么,江旷在写本子他知道,但没有问也没有看,江旷的状态他都看在眼里,只是在对方双眼通红的时候把他揽进怀中。
  梁迟曾觉得自己是一只刺猬,周身又戾气又尖锐,即便江旷说蓝星是写给他的,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蓝星那样的温度和温柔,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些。
  只有江旷才看得到他身上的这一面,也许这一面本来就只是属于一个人的。
  这段时间他们的身份恍如掉了个个,江旷变得极其黏人而脆弱,梁迟成了照顾他的那一个,夜里江旷的索求比以往更甚,更爆裂又更温柔,两个人在热汗中都如溺水一般,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彼此,他们只有彼此。
  两人都喘着气,江旷把梁迟紧紧抱在怀里,浸透汗水的皮肤尤其滑腻,他说:“很久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不配幸福,不配得到快乐。”
  他根本没有见过,没有体会过的东西,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得到?
  于是也一度咬着牙关说那些不重要,跟吃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样,赌气说那糖根本不甜。
  但是梁迟把糖果不管不顾地塞给他,塞进他怀里塞进他口中,说哥你尝下吧,真的很甜。
  他诱惑他,用糖果的香味,他逼迫他,用即将失却再也见不到的恐慌,让江旷看清自己的心,尝到爱有多芬芳。
  《棋子》杀青的前一晚,江旷写完了下一个本子,没有名字,他不知道该叫它什么。
  杀青的当夜,梁迟带着醉意第一次看完了这个故事,其实都没有正常的剧情,没有前因后果与起承转合,只有许许多多的碎片,这些碎片笼罩在一个通篇也没有详尽提及和解释的背景里,但那些碎片带着伤口与血,也带着浓烈到扯不开的爱。
  母亲与少年时期的儿子相互捆绑,撕扯,直到最后,成年后离开家多年的儿子在疯人院里见到终于平静下来的母亲。
  年少的时候他每天喊她疯子,因为她不知分寸毫无边界,然而等到她真的疯了,不认得他的时候,男人嚎啕大哭,那个昔日令人窒息的母亲推开他,满眼对陌生人的恐惧。
  他留下来照顾她,试图再次建立彼此之间的关系,他轻声哄她,说最好听的话,最温柔的脾气,他自己都想不到,会百般温柔地对这个他曾想过无数次要杀了对方的女人。
  在一个雨夜,疯了的年老的母亲突然惊坐起来,说她看到自己的孩子来了,他来了,她要去见他。
  她下床光着脚出了门,男人也醒了,没有叫她,只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母亲跑上天台,走进雨里,男人也跟在后面,看着眼前只顾飞奔的母亲,突然有些心慌。
  母亲站上天台边缘,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叫着儿子的小名。
  男人心中恐慌,对母亲大喊:“我在这儿!妈,我在这儿啊!!你快下来!”
  母亲听到声音,回过头,眼神跟表情呆呆地,像是认出了他,又像是不认识,男人此时终于崩溃,大声嘶吼出许多曾经的往事,问她还记不记得。
  母亲站在窄窄一条边的边缘上,往后一步即是坠落,男人心中如鼓雷,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妈,我是小春,我是小春,我是小春……”
  很久,母亲呆滞的脸上泛出一抹笑,喃喃说:“小春,你来了啊。”
  这是最后一幕,故事到此为止。
  看完后梁迟掩卷沉思,片刻后说,不如叫它《捆绑》吧。
  所有的爱皆是捆绑,有了它便不得自由。
  然而有了它,前仆后继的人甘愿放弃自由。
  四个月后,《捆绑》开机。
  一幢古旧的民宅房屋里,喻也在监视器后喊道:“Action。”
  作者有话说:
  晚7点更最后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