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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落尘蛛网

书籍名:《画棠》    作者:一只猛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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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京宸:小舅子不做人怎么办,在线等,拳头快要忍不住了。
  “你们不是一直都住在峪临?这里有穆家军镇守,怎么会被山匪抓走?”
  邹卫伊以前就觉得渝眠让人捉摸不透,此刻他的模样更让人觉得触目生寒。他说什么?说这一切都是渝棠欠他的?且不论渝棠的人品如何,如果他们兄弟俩真的被山上的土匪抓走过,渝棠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邹哥哥是不是想问,我们如果真的落入匪手,怎么能够活着回来?”
  渝眠用叉子搅拌着盘子里暗红色的香辛料,不慌不忙道,
  “不,应该说我已经交代了半条命在那里。只有我哥哥,他那么‘聪明’,那么决绝,只有他才能够安然无恙地从山匪手里逃脱。”
  “你们是何时遇到这种事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渝棠提起过?”
  “因为邹哥哥你是外人嘛,”
  渝眠笑得稠腻,语气中卷入了香料的辛甜味,
  “这是我和哥哥之间的秘密,他当然不会讲给你听。不过看在邹哥哥带我吃这种大餐的情分上,我不介意悄悄告诉你。”
  “不不不,如果是你们兄弟的秘密的话,我无意冒犯逾矩……”
  邹卫伊很不擅长应付渝眠。
  他虽早就能感觉到渝家兄弟与其他人之间保持着一段隐秘的隔阂,但渝眠的做法总是会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说渝棠是遮挡着某个秘密的茂密枝叶,那渝眠无意是藤蔓上带着毒液的倒刺。
  “是我主动坦白的,你不必介怀。而且我哥哥他既然做过这些事,就该想过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渝眠最擅长用孩子般纯真的笑脸冰冷地述说一些蛛网般让人无法喘息的言语。
  他的哥哥想要从他身边逃脱,想要走到其他人身边去,他拦不住,但他至少要让渝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个弟弟一样包容渝棠那些肮脏的过去。
  “小眠,要不然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邹卫伊无心听渝眠即将讲述的故事,他刚刚站起身要去拿外套,只见渝眠端坐在原地,灵巧地转动银刀,毫不客气地对着自己的手指划出一道血口子。
  “你、你在干什么?!”
  “哥哥拜托过你要照顾好我,而现在我想要你坐下来听我把故事说完,”
  渝眠立起自己受了伤的手指尖,
  “邹哥哥再站起来一次,我就再划拉一道,不知道我哥哥看见这些伤口会怎么心疼呢?你也知道,他向来不信任你们这些贵人子弟。”
  “……我知道了。”
  邹卫伊叹了口气,只得老老实实坐下。
  “在我小时候,我记不清多少岁了,因为随后到来的那场大病差点把我脑子也给烧傻,我们全家,包括那时候尚在人世的父母,跟着商队一起南下出游,运气极差地就撞见了来劫财的山匪。”
  渝眠看着邹卫伊落座,满意地开始编织他的真相。
  “随行的镖师只护钱财,根本不管我们一家人的安危,我只记得走马乱鸣,枪声暴乱,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哥哥了。”
  渝眠微微垂眸,从烂好人邹卫伊开始,他要将渝棠身边这些所谓的朋友全部都赶走,要让渝棠明白,兜兜转转能够相依为命的人只有他渝眠。
  “难道你们的父母……”
  邹卫伊难以避免地被渝眠带入了他的情绪,要怪也只能怪他那张脸有几分随着渝棠,天生就叫人容易生出无端的怜惜和信赖。
  “一行二十多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和哥哥。”
  渝眠苦笑一声,装作难过。
  当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商队,也没有什么南下出游,他们渝家本就是南方的富庶大户,但渝宅上下二十多个人死得只剩下他和渝棠倒是真的。
  “我们俩在林子里躲了一夜,但天一亮就被土匪养的恶犬给叼住了裤脚,拖到了山匪头子那里。原本一般山匪也就两颗子弹的事儿,碰上心善的说不定还能把我俩养成小山匪,结果你猜怎么着?”
  “……啊?”
  “那匪头生性残暴,说第二天要把我和哥哥扔进他圈养獒犬的草场活活咬死。”“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要等到第二天?”
  邹卫伊尽力在渝眠的描述中寻找破绽,他不愿相信这般如同噩梦般残忍的故事竟会发生在身边——城外早已匪难成灾,城内却依旧醉生梦死,酒杯碰撞的声音足够将城外被血腥杀害的平民的哀嚎声淹没。
  如果不是穆家父子屡次向政部请缨,主动披挂上阵,恐怕峪临早已沦为了土匪的新寨。
  “吃饱喝足了逃得才快,不然一上来就被狗扑死,还有什么看头?”
  “这……”
  邹卫伊无言以对,他早听穆京宸讲过土匪养的那些獒犬根本不能称作狗,而是比狼更凶狠野蛮的野兽,据说条件好的土匪专门拿生肉喂养,比咬起人来豺狼还猛。
  “若不是这多等的一夜,安然活下来的人是谁还不一定呢。”
  渝眠声音很低地闷了一句,可惜邹卫伊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现在你肯定好奇我和哥哥是如何两个人一起活下来的。说来也不知是谁命好,那帮山匪的二当家信耶稣,不忍杀害孩童,半夜叫人到关着我们的地方传了句话。”
  “什么话?”
  “我没有听见,”
  渝眠习惯性地蜷着肩膀,避开阳光,让他看起来格外无助可怜,仿佛依旧是多年前那个躲在角落里等待着死亡的孩子,
  “哥哥靠近窗户,所以只有哥哥听见了。他听完只是告诉我,有办法能活下去了。”
  邹卫伊没有再插话,他和峪临城中大多数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一样,从小遇到的最大的苦难就是念书和考试,被抽一教鞭都会娇气得疼上好几天,对于渝眠描述的那些画面他全然无法想象。
  “哥哥让我明天听他的信号,努力往前跑就行,说传话的那人说了,他们当家的根本没打算让我俩被咬死,只是想试试我们腿脚如何,胆子大不大,因为此前那些害怕得跑不动的小孩才会被杀死,但有血性的都能被收养起来。”
  “所以你们才免于被狗咬死?”
  “是,那些狗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恐吓我们。但是那所谓的大当家看的根本不是有没有勇气,而是够不够义气。”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看不起那个丢下兄弟逃跑的人。”
  渝眠手上不可避免地用力,刀叉摩擦光滑的瓷盘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奋力逃跑的人只有我,哥哥根本就没有动。但我却因为所谓‘背叛’,腿上挨了一枪,还被塞入了井里泡水刑。他们想要活活冻死我。”
  “可你活下来了?”
  “是,因为所向披靡的穆家军赶到了。”
  渝眠冷笑一声,掩饰自己违背本心用“所向披靡”这种褒义词来形容穆家军时胃里上涌的恶心感,
  “所以我还想问问邹哥哥,认不认识穆家的人,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都想好好表达一番谢意。”
  “小眠……这个故事太过离奇,而且你也说自己那时候还小,我想应该是你记错了,渝棠对你如何我们有目共睹,他不会是那种为了活下去而让你死的人……”
  “我知道,”
  渝眠展开餐盘下被叠成白鸽形状的餐巾纸,像是在解剖一只洁白的飞鸟,“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哥哥,倒不如说,我反而很喜欢能够狠下心来的哥哥。”
  “我不是说这个,你……”
  “哥哥应该快到家了,麻烦邹哥哥把我也送回去吧。”
  渝眠并不给邹卫伊过多追问的机会,他自顾自带好帽子拉高了衣领,起身向餐厅外走去。
  邹卫伊讪讪地付钱,满心无奈地追上去,生怕这小祖宗一时兴起跑丢了。
  一路上他又状似无意地问了渝眠很多事情,无法否认的是,渝眠讲述的细节完全合理,甚至真实到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有过这种经历。
  因为这件事确实发生过,只不过不是在南下出游的路上,而是他们渝家被穆家军踏平,他们兄弟俩逃命途中。
  将他从水井中救出去的也不是穆家军,而是渝棠。
  渝棠情急之中放火烧了整个山寨,趁乱背着渝眠逃了一天一夜,若是他们运气稍微差那么一点,无疑就会双双被抓回匪窝凌虐而死。
  “对啦,邹哥哥记得要帮我引荐穆家的贵人,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感谢他们。”
  邹卫伊的车开到巷子口,渝眠没让他再多送,只是下车时又提醒了邹卫伊一句。
  “以后有机会吧,我们家和武将世家不熟。”
  邹卫伊搪塞道。
  对于渝眠的经历他或许有些偏信,但直觉却驱使着他要去阻挠渝眠和穆京宸的相遇。
  车胎在溺了几层油脂污渍的巷道上留下斑驳痕迹,不久前一道崭新的轨迹一直延伸到了渝棠他们那间平房的屋门口。
  那是穆京宸送渝棠回家的痕迹。
  陈屋中的渝棠独自收拾着渝眠未来得及整理的床铺,一如他独自对真相的缄口不言。
  比如那天深夜,传话人告诉他的是大当家的不过想看兄弟相争,只要一个被咬死,另一个就能独活。
  他一字一句传达给了渝眠,随之一起交给渝眠的还有对活下去的选择权。
  是渝眠自己选择了代表“活”的逃跑。
  那时候渝棠虽然也畏惧死亡,但父亲自小教育他的仁义无畏和为人兄该有的担当逼着他在一夜之间变得勇敢,并且在第二天毅然决然地选择沉默赴死。
  怪只怪在那大当家的阴晴不定,或者说伫立在原地把活下去的希望让给弟弟的渝棠看起来太过出尘,让人不忍蹂躏。大当家的一反常态没让人松开狗绳,而是朝着丢弃哥哥的渝眠开了一枪。
  这出乎意料的一枪让渝棠一直对渝眠心存愧疚,但他从未想过这份对弟弟的疼惜会扭曲成渝眠用来将他占为己有的牢笼,会让渝眠对他近乎病态的揣测变得如此理所应当。
  屋外传来钥匙碰撞门锁的声音,渝棠抬头,只见渝眠像一只无害的小兔子一样探出一颗小脑袋:
  “哥哥,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