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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警惕说明书

书籍名:《红尘意》    作者:顾言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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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应烛明白她的意思。
  从当年对方选了条蛇腹给他落脚,而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其他走兽时,刑应烛就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则是另一回事。
  蛇身承受不了上古神龙的修为,也没法承载真正的龙印,刑应烛委身在这副大蛇的躯壳里这么多年,或多或少委屈了自己。
  但饶是如此,他也从没想过在这条蛇身上做什么文章,他宁可一直背着个削弱Buff,也懒得承认这是自己。
  “这又不是我的身子。”刑应烛冷淡道:“我迟早还是要拿回我自己的骨血的。”
  “你这话说得……”白黎咂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是拿了你的骸骨,是拿了你的儿子一样。”
  刑应烛:“……”
  懒得跟她讲话!
  这人三句话憋不出个正经的,刑应烛懒得理她,他捏紧了手里那团赤色的焰火,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脚下碎石滚落,坠入茫茫海水之中,顷刻间就没了踪影。
  白黎留存在禁海之渊的毫末灵智渐渐消失,身影半遮半掩地被抹消在空气中。
  刑应烛没有回头看,自然也就没发现,对方在彻底消失之前,留给了他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禁海之渊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这些年来,随着人族式强,原本的九界重新打散洗牌。鬼、人、仙成了三界支柱,禁海之渊也随之成了禁地,少有人来。
  然而日月一转万年过,人间沧海桑田,日月变迁,深渊下这些老伙计你吃我我揍你地斗个没完,天长地久间,便不小心把禁海之渊的封印撞出了一条极其细微的裂口。
  这点裂口不足以让他们“逃狱”,可禁海深处的浊气却不可避免地泄出去一丝半点,导致海域动荡。
  怪不得白黎不亲自来,刑应烛在心里嗤笑一声,心说确实,就这点破事儿,但凡找个跑腿的往里“添点土”也就解决了。
  然而作为“跑腿的”本尊,刑老板此时的心情一点都不明朗,只想赶紧干完活赶紧回家,好去找那位“包工头”本尊要他的报酬。
  禁海之渊的海面上巨浪翻涌,刑应烛伸手出去,掌心里的赤红焰火将将从他指尖滑落下去。
  刑老板心里一松,正准备打道回府,却不想手腕上的乌金线忽然发起难来,光芒骤然大盛,灼烫般地圈紧了他细瘦的腕子。他猝不及防,便觉得眼前猛然一黑,紧接着,他的神魂一阵剧痛,像是当年被人硬生生扯出龙身一样,被一股大力向旁扯去。
  天柱上更多碎石滚落,只是短短几息之间,刑应烛便短暂地失去了意识,脚下一个踉跄,从天柱上跌落了下去。
  “小钊哥!”
  自渡寺中的胡欢大惊失色,下意识想要扑上前去抓住盛钊的手腕,谁知那和尚自有能耐,一道佛法金印落在他胳膊上,差点将他整个人拍得散架。
  三分钟前,盛钊好容易短暂地在跟无渡的搏斗中占据了上风,下意识举起了木凳想将他拍晕,可谁知连饮月看那和尚看得像是眼珠子,一时间狂怒非常,整个人身子膨胀了一多半,连人形都快看不出来了。
  胡欢年轻,斗个法还行,让他收妖,那还不如让他求饶来得痛快。
  他一时没拉住连饮月,便见那女人直不楞登地就冲着盛钊去了。
  偏生事情巧合得紧,他领子上那条刑应烛的吊坠方才被无渡一把扯断,现下只剩半条残骸挂在他脖子上,吊坠早不知道滚落到屋内的哪个角落去了。
  盛钊跟个凡人打架都半半颤,更别提跟连饮月动手,几乎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就被连饮月一把拖走了。
  胡欢惊得肝胆俱裂,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拼死想去帮盛钊一把,可惜还是学艺不精差了一招,被无渡一枚法印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盛钊被那连饮月给“吞”了进去。
  那一瞬间,胡欢甚至没有想过刑应烛会扒了他的皮,没经过世间疾苦的单纯小狐狸望着掉落在地板上的半截项链绳,头一次感到了后悔。
  ——我不该叫小钊哥帮我的,胡欢愣愣地想,现在我把他害死了。
  在那一瞬间,其实盛钊倒没想那么多,意外来得太快太急,他“恐惧”的情绪还没进入大脑,就被另一种惊异打断了。
  他只觉得整个人飞速地向下一坠,然后落入了一个柔软的境地中。他眼前黑了一瞬,可脑子里突然无端端地冒出了许多奇怪的场面。
  天上燃着熊熊不灭的火光,天际尽头破开一个大洞,水与火诡异地交融在一起,顺着那个巨大的破口往下倒灌着。
  地面上满是岩浆留下的干裂痕迹,天河水顺着这痕迹奔涌而去,漫上水岸,将岸边衣衫褴褛的“人”吞没在滔滔长河中。
  天地间好像一瞬间只剩下了黑和红两种颜色,盛钊只觉得如坠炼狱,空气都被天火灼得滚烫。
  他的视角很奇怪,既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似乎像是悬在半空之中。
  地面上零散的人哭喊奔逃,可要么就是被洪水卷跑,要么就是被烧成干尸,哀鸣惨叫不绝于耳,盛钊下意识想要堵住耳朵,少听这些东西。
  地上的人在四散奔逃,天上似乎也没有安全到哪里去,不远处的半空中,有两个年纪相仿的男人正静静地对峙着,他俩人衣着精致,只是眉间缀着的花纹不大一样。
  “颛顼。”其中一个男人淡淡开口道:“动手吧。”
  盛钊猛然一愣。
  他可以不认识刑应烛口中那些奇形怪状的种族,也可以对上古神话体系一知半解,但对这个名字,他实在是不能更耳熟了。
  ——但是不对啊,盛钊茫然地想:历史书上不是说他老人家是个人吗。
  而且,那声音音调都不属于盛钊听过的语言,那种语言听起来更蹩脚,也更奇特,但不知道为什么,盛钊就是莫名其妙地听懂了,仿佛有人在他脑子里内嵌了个语言翻译系统似的。
  但无论如何,到了这个地步,盛钊再怎么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了,他不知道着了什么道,居然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上古时期,直面了一把刑应烛的“童年环境”。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环视一圈,可还没等动作,就觉得眼前的视角忽然猛地一花。
  紧接着,盛钊听见一声极轻的呼喊。
  “应烛——”
  如果刑应烛现在还清醒,他一定会觉得,他前半生做过的最草率的事情,就是当初没好好看看妖契的“使用说明”。
  ——如果他早知道那玩意能在危难时交换结契双方的所感,他一定把那玩意就地扔到海里去,打死也不拿出来用。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刑老板终于翻了妖生中的第二辆车。
  禁海之渊中,妖族进门本就要低一头,刑应烛“负重”在里面逛了这么久,侧颈都覆满了蛇鳞,锁骨下的龙印也早藏不住了。
  盛钊在外面闯了祸不打紧,偏偏将无知无觉地刑老板一起拽进了这档子事儿了,手动跟他来了个“同甘共苦”。
  刑应烛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神魂像是被人搅碎了一样痛,他于天柱之上飞速坠落,几乎能感觉到罡风刮过脸颊的痛。
  他刚刚还嘲笑着白黎年轻时候从这落下,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居然轮到他了。
  禁海之渊中乱流颇多,刑应烛不甚清醒,见到的东西也断断续续,只浮光掠影地看清了盛钊的处境,也看清了连饮月的模样。
  刑应烛的见识自然比盛钊和胡欢捏一起还多,他只看了一眼,心里便反应过来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玩意非人非妖,却又二者其占——是被妖气污过的凡人。
  刑老板在昏沉中皱了皱眉头,甚至还百忙中抽出一点思绪来对那情况做出了判断——那恐怕就是禁海之渊妖气泄露的“杰作”了。
  这念头从无到有也就是短短几息之间,刑应烛还没来得及细想处境和解法,就觉得后背骤然一疼,差点被从骨到血拍个细碎。
  禁海之渊被坠落的他拍起滔天巨浪,刑应烛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来,被大浪席卷着坠入更深的海底。
  禁海上下完全是两个世界,海上是神族管辖之地,可海下却是穷凶极恶之徒的牢笼。
  刑应烛一入海,就听见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猛然加大,那些不怀好意的狞笑细碎剧烈,无孔不入。
  万年不见的上古妖气浓郁得像是要化成墨,先前那个千万声音刻意拧成的男声骤然又响起,语气缥缈地说:“你看……我就说过吧——”
  刑应烛没心思听他们说话,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像是有一把尖刀在搅和,一会儿是盛钊面前的连饮月,一会儿又是他儿时从不周山下醒来的琐事。
  他整个人像是被割裂成了两半,昏昏然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觉得头疼,浑身的筋骨也疼。
  刑应烛耳边像是莫名其妙地响起了某首歌,是用上古时的古语唱的,语调温婉柔和,绵长的尾音像是从那历久的岁月中穿梭而过,直到此时才落在他的耳中。
  他在水中茫然地睁开眼睛,余光中暗沉沉的色块像是张着大口的无声猛兽,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那是真正的禁海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