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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这么舍不得我?”

书籍名:《红尘意》    作者:顾言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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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应烛一睡就睡了整七天。
  从自渡寺回来那天,盛钊先是将他放回宾馆,出去买了点俩人需要的日用品,等到再回来时,他已经变回了人形。
  刑应烛是小蛇的时候,盛钊有查看过他的伤势,只是那时候他身躯太小,一碰就打颤,盛钊怕碰疼了他,也没敢仔细看。等到后来脱了衣服给他上药时,才发现他身上都是深可见骨的横向裂伤,尤其以关节处最为严重。
  盛钊心疼得直嘬牙花子,也不知道他去禁海之渊出个差,怎么就能把自己出成这个德行。
  最开始他几乎不敢碰刑应烛的伤,光是给他脱了衣服就出了满身的汗,生怕哪一下动作重一点,再碰坏了刑应烛。
  倒是刑老板仿佛是个铁打的钢筋铁骨,被盛钊摆弄来摆弄去也没醒,只是偶尔睡得不安稳,会在梦里皱皱眉头。
  他的伤流了许多血,盛钊不敢把他往医院送,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处理,纱布用了整整三大包,报废了人家酒店三张床单,最后还是包得歪歪斜斜,比包木乃伊还丑点。
  希望刑应烛他老人家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挑剔面子了。
  先前刑应烛嘱咐过,说他睡上几天属实正常,可盛钊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时不时看着刑应烛的睡颜就会在心里琢磨——刑老板的“几天”跟他的认知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其中究竟有没有时差。
  如果刑应烛一睡睡个好几年,他应该怎么把对方运回去。
  盛钊一天到晚没事儿干,清醒的时间拢共可以分为两个大类,其中一半用来担心刑应烛的身体,另一半用来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确实有些吓着了,有时候晚上也会突然从梦里惊醒,然后悄悄凑到刑应烛身边去,听听他的心跳声。
  而刑应烛则沉在一场大梦里。
  禁海之渊里,他少见地回忆起了自己“前世”的一些琐事,甚至于还借由妖契,从盛钊那里看到了一眼前生的自己。
  那一瞬间里,刑应烛脑子里突兀地冒出了一个猜测——盛钊或许见过他,在他们彼此都不甚清楚的,更远的前世里。
  可当时血月悬天,天地间都是一层血色,刑应烛努力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到底是什么时候有那么一天的。
  以至于他也没法真的断定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
  至于盛钊……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问他还不如去问自渡寺里那根用了两百多年的棒槌。
  这些纷乱的思绪在刑应烛脑子里转悠了一圈,像是转瞬即逝,既没找出个头绪,便也不想了。
  他失血过多,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最后从浅眠中找回一点神智时,模模糊糊地听见了一首曲子。
  ——那是一首非常古老的韵律,来自上古的黄河水岸,刑应烛这辈子只听过一遍,却记得无比清晰。
  只是耳边这曲子断断续续的不成章,只有零星两句,来来回回地吹个没完,落在刑应烛耳朵里,就像一段卡带到魔性的单曲循环。
  刑应烛:“……”
  直到最后,刑应烛也很难说,他到底是睡饱了自然醒,还是被这魔性的曲子给吹醒的。
  他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外头天色已深,看不出来具体时辰。倒是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声敲在玻璃窗上,刷出一段近似白噪音的入眠音。
  床头灯只开了一盏,盛钊不在床边。
  刑应烛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他许久没感受到这种浑身都压满大石头的沉重感了,一时间颇为不适应,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个零部件好用。
  短暂的喘息过后,最先恢复的是嗅觉——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一屋子的酸辣粉味道过于呛人了。
  刑应烛猝不及防地吸了一口加麻加辣的雨后氧气,顿时一口气没出来,给自己呛了个天昏地暗。
  背对着床的盛钊猛然一个激灵,筷子一扔就扑回了床边,眼睛晶亮晶亮的看着刑应烛,欣喜道:“你醒啦!”
  刑应烛:“……”
  他还没习惯外面的光亮,眼前都是大片大片的暖光色块,盛钊裹挟着一身酸辣鲜香扑过来,差点让刑应烛以为扑过来一个酸辣粉精。
  刑应烛咳得停不下来,连带着身上的伤都疼了起来,迷迷糊糊地一把推开他,脑子里的头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小没良心的居然还有心思吃酸辣粉”。
  盛钊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打开空调的换气扇,又手忙脚乱地把酸辣粉丢进厕所,然后把自己外套也扒下来丢进水池,最后才跑回床边,给刑应烛顺了顺背。
  “你可醒了。”盛钊小声说:“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睡好几年。”
  刑应烛:“……”
  恕我直言,没看出来。
  刑应烛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这句吐槽转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盛钊给他喂了口水,忧心忡忡地靠在床头看着他。刑应烛脸色还是不怎么好,哪怕是睡醒了,神情也是恹恹的,眼皮半耷拉着,好像随时都会再睡过去。
  “那还有心思吃酸辣粉?”刑应烛低声说。
  盛钊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不是没胃口吃饭,才想拿这个冲一冲吗。”
  刑应烛轻轻哼了一声,嫌弃道:“歪理。”
  他说话轻声细语的,一听就中气不足。盛钊听得心里直发酸,心说他宁可刑老板像以前一样逗他吓唬他,也不想看他这么半死不活的。
  刑应烛倒是觉得还好,他睡足了醒过来了就没什么事儿了,剩下的养养就痊愈了,左不过是点皮肉伤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他缓慢地往上挪蹭了一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枕头上,等着盛钊来“审问”他。
  谁知道盛钊沉默了一小会儿,偷偷摸摸爬上床,掀开被子一角钻进来,像做贼似地一点点挪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盛钊的动作很轻,说是“抱”,还不如说是“搭”,像是怕碰疼他一样,只是虚虚地环了一下。
  刑应烛垂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从床头柜上拿过杯子,慢吞吞地喝下半杯水,等着盛钊先开口。
  盛钊犹豫了一会儿,小心地又往上凑了凑,小声说:“你能不能也给我搞一个连饮月那种东西,嫁接一下。”
  刑应烛没想到盛钊张嘴第一句话是这个,愣了愣。
  “我看好像也没什么副作用,又能不老不——”
  “别说傻话。”刑应烛哑着嗓子打断他,说道:“那是什么鬼东西,你好好的,别去想那些掉价的。”
  大约是因为说出的是拒绝的话,怕盛钊多想,所以刑应烛的语气难得的很温和。
  盛钊缩了缩脑袋。
  要是刑老板现在是完全清醒的,给盛钊八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这话。可谁知半死不活的刑应烛也不怎么好糊弄,居然这么就给驳了。
  刑应烛叹了口气。
  大约是身体不舒服,所以连大妖怪也容易变得感性一点。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拉了一把盛钊的胳膊。
  盛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刑应烛没有说话,而是拉着胳膊把他往上拎了拎。
  盛钊顺着刑应烛的力道凑过去,双腿跪在他身体两侧,微微俯下身子,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单音节。
  刑应烛按了按他的腰,说:“坐。”
  盛钊试图挣扎一下:“你身上有伤——”
  他话还没说完,刑应烛已经不容拒绝地把他的腰按了下去,坐在了自己大腿上。
  紧接着,刑应烛握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前拉了一下。
  盛钊一下子维持不住平衡,顺着力道扑过去,伏在了他的胸口上。
  鼻端萦绕着浓浓的药味,刑应烛裸着上身,绷带蹭在盛钊的侧脸上,有些微微的痒。
  刑应烛明白盛钊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话题,连饮月的事儿或多或少对他造成了一点影响,以至于他现在就开始提前不安——既不安以后的分离,也不安他和刑应烛之间相差的漫长岁月。
  刑应烛捋了一下盛钊的头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盛钊原本还以为自己忍得很好,结果刑应烛就是这么拍了拍他,他就莫名地觉得心里原本有一分的委屈被放大成了一百分。他眨了眨眼睛,眼圈当时就红了,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洇进刑应烛的纱布里,很快被他自己抹去了。
  在连饮月的“身体里”时,盛钊看见过前世的刑应烛,那时候的刑应烛,觉得无聊便可以一睡几百年,时间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种计量工具,毫无意义。
  刑应烛昏迷不醒的这几天,他是真的害怕。刑应烛一睡个十几二十年无所谓,可那些日子对他来说,就等于人生中的一大截。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这几天一样,清楚地感觉到时间的不公平。
  在那些每一秒划过的指针里,时间对他和对刑应烛来说,完全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刑应烛轻轻梳了几下盛钊的头发,又把他鬓角略长的头发挽到耳后,末了叹了口气,用指节轻轻碰了下盛钊眼角潮湿的水痕。
  许久之后,刑应烛才开口道:“……这么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