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程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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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社的社长离开后，副社回到社团活动教室，在黎瑞后面找了个空位，做出一副练字的样子。
佛系社团的活动也很佛系，没有规定一定要待多久，基本开始练习后半个小时，就会有人陆续离开了。
离开的人一般从后门走，不会发出太大声响影响他人。
另一头，社长到学校的家属楼区去请自己的老师。
他的老师姓程，是书法社的指导老师，也是中文系的老教授，主要研究古代文学，除了专业，在书法国画上也颇有建树，身上带着一熘儿荣誉称号。
老教授前几年就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他教了这么多年书，这都习惯了，在家根本闲不住。他觉得他自己还没老呢，还能在奋斗个一二十年。学校一说延聘，他就乐颠颠地答应了。
小老头在中文系很有威望，比他小的教师还有中文系的大部分学生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程老先生”。
社长是程教授的得意弟子之一，平日里颇受老师关爱，一直期待着能回报一二。
这不，一看到黎瑞用的东西，就想到自己老师的那么点爱好。
更何况去年老师还刚在上课的时候抱怨过现在的好纸笔越来越难得。
程老先生见到爱徒大晚上上门来，乐呵呵地把人迎进家门，在沙发上坐下，亲切地过问他吃过了没有。
听到吃过了的回答，程老夫人改为准备去拿水果零食来招待丈夫的学生。
社长急忙拒绝了师父师娘的好意，把自己的来意这么一说。
程老先生一下子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握住社长的手：“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社长回答。
程教授握着爱徒的手：“那你赶快带我去看看。”
师徒俩急冲冲地一起出门。
程老夫人连忙赶在丈夫出门前递上他的外套：“这么急做什么。一把年纪了也不悠着点。”转头嘱咐丈夫的学生好好帮自己照顾一下老头子。
程老先生套上外套，被学生搀扶着快步走到楼下，夜风一吹，心里的那阵激动才平复了些，问起详细情况来：“你刚刚说的那个学生是叫黎瑞是吧？哪个系的？我们中文系的么？”
“不是，人是学生物的。”
“哦，是学生物的啊。”程老先生话里带着惋惜，又问，“他有没有说他的那些纸打算怎么卖？”顾老先生担心自己的私房钱不够。
社长听到这个问题，才惊觉自己竟忘了这个重要的问题，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程教授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爱徒的回答，又问，“怎么了？有话就说，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社长额头都要滴汗了：“那个，老师，我还没……我一看到东西就急着赶来告诉你了……所以……”
程教授步子顿了顿，放缓了脚步：“你还什么都没跟人家说呢，就来带我过去，多冒失。这么大年纪了想事情还这么不妥当！”万一人家压根没打算卖呢？
“老师，我这不是太激动了么？”也是看着人家拿着他们老师都舍不得轻易下笔的纸张来当练习本，震惊傻了。
社长犹豫了下，也觉得这件事自个没办好。人家能轻易拿出手的东西并不代表也能轻易卖出手。万一对方只是拿错了或者就是享受用好纸的快感呢？
“那要不，老师，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去问问黎瑞，明天给你答复？”
程老先生固然觉得他们师徒俩这样直接问上门很冒失，可又抵不过心里的渴望。毕竟他这辈子就这么点小爱好。以前还穷，错过了不少心头好。现在好歹有了点家底，好东西却又难得了。
“我们走都走到这了……”
程老先生终归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我跟你说，我们就先去看看，你别一见面就乱问。我没说话的时候不准出声。”
“好的老师，都听您的。”
我就去看一眼。如果真是好东西，看看也过瘾。程教授告诉自己。
——
社长这一去一回折腾了有半个多小时，副社长眼见着走的人越来越多，心里开始焦急。
中间黎瑞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还以为人打算回去了呢。
千盼万盼，终于盼着社长带着老师回来了。
这个时候活动教室里只剩下十多个人了。
社长和程老先生从后门悄悄进来。
有正准备离开的学生见到老先生，一脸惊讶，步子一收，下意识地跟着又回来教室里来了。
程老先生目标明确，但真走到了教室，看到社长给他指明的反向，又有点踌躇不前。
脚步一拐，到其他学生那边东看看西西看看，硬是绕了半个圈才来到黎瑞身后的位子，探头往前看。
黎瑞临摹水平的字在老先生眼中实在没什么看头。
老先生只是扫了扫墨水在宣纸上的效果，就把目光放到了毛笔字旁边的空白部分上。然后又挪了挪脚步，往黎瑞另外一侧的桌子上打量。
那边还放着小半叠宣纸。看着的确都是好纸啊，要是能上手摸一摸就好了。
程老先生伸长了脖子，姿势有点滑稽。
这期间又有两个准备离开的学生看到了，他们并没有嘲笑老先生，而是也跟着往老先生看的方向看过去。
没发现有什么亮点啊。老师和社长副社这是在看什么呢。
两个学生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走了。
黎瑞给自己定的计划是每天练一小时字，这个时候已经快满一小时了。
他慢慢从原先专心致志的状态中出来，抬起手看了看腕表的时间，打算回去了。
桌上正在写的这张纸只剩下一点空格，黎瑞又练了两个字，放下了笔，揉了揉手腕。
他一动，程老先生立刻就把脖子收了回去，站直了。
看到黎瑞放下笔，程老先生绕过桌子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黎瑞身边。
黎瑞余光发现身边来了个人，抬眼看去，发现是个眉目和蔼的老先生。
应该是学校里哪位老师，黎瑞条件反射地朝着对方微笑了一下。
程老先生也回了黎瑞一个笑容，很慈祥。
黎瑞原以为老先生只是来巡视一下，等了一会，却见对方没有走的意识。
黎瑞小声问：“请问，有什么事么？”
“你写的字可以拿给我看一下么？”程老先生问。
书法社社长从一边冒出了脑袋：“这是我们社的指导老师，程老先生。”
“老师你好。”黎瑞虽然不明所以，但本着尊师敬老的原则，拿起自己刚写完的那张字，递给程老先生。
程老先生一上手，就忍不住道：“好纸。”
好字？？？黎瑞脸上闪过迷茫，自己的字不好啊。回想一下刚才的声调，老师说的应该是……好纸？
社长没想到老师一出场就暴露了，在后面拉了拉老师的衣服，提醒对方。
程老先生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下笔很稳。你的字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好好练。如果以后什么遇上困难的话，可以跟老师寻求帮助。”
副社长躲在黎瑞后排，闻言不由捂住了脸，心想老师这也太不矜持了吧。
黎瑞虚心受教，也接受了这位陌生的老师的善意：“好的。谢谢老师指导。”
一般老师指导完就该走了。黎瑞等着程老先生离开，好继续收拾东西。
可程老先生还是站在那里。
气氛一时僵持。
程老爷子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继续话题才合适。
旁边的社长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道：“黎瑞你好，我们有点事情想跟你请教一下。你可以等一下么再离开么？”
黎瑞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社长环顾四周，发现教室里只剩下八九个人了，现在都瞅着这边呢，就宣布今天的练习时间到这里就结束了。
闻言，大家开始整理东西。脸皮薄不好意思看八卦的收拾完东西就走了。
剩下的都是没脸没皮的自己人。
程老先生没理会其他人，见最难开的头已经由爱徒代劳了，厚着脸皮问：“小同学，我能看看你用的这些宣纸么？”
果然，老先生前面说的是好纸吧。黎瑞一边想一边回答：“可以的。”
得到允许，程老先生没有马上伸手去拿那些宣纸，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来，仔仔细细地把手擦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从桌上那薄薄一叠空白的宣纸里拿出一张，用手指细细摩挲，又拿起来对着白炽灯光照了照。
等到社长连着其他几人围过来的时候，程老先生已经放下宣纸，在黎瑞的允许下观察起他带的砚台来。
另外几人问黎瑞他们能不能也看看宣纸。经过允许之后拿起老先生看过的那张宣纸传阅起来。一个个眼里都露出了羡慕。
程老先细细地查看了那方端砚，越看越是满脸一言难尽。
“小同学，你……”程老先生想说你怎么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学校啊，又及时止住了话头。
还有其他人在，别人未必能看出这方砚台的贵重，他若是直接点出来，反而不美。
“你这纸是哪里收的，方便说出来么？”程老先生改口问，话里客客气气，“如果不方便也直说便是，没有关系。”
黎瑞顿了顿，道：“其实这纸是家人帮我买的，我要先回去问一问，才能告诉老师。”
程老先生也不失望，反而高兴地道：“那就麻烦你了。”
黎瑞看出老先生对手上的宣纸的喜欢来，想了想，道：“老师，如果您不嫌弃，这些宣纸请您收下吧。”
程老爷子连忙婉拒：“你到时候跟我说从哪里买的就是，我自己去买。”嘴里这样说着，眼睛还时不时挂在那些宣纸上。
黎瑞见状，微笑起来，坚持要把宣纸送给程老先生。
两人推让了一番，社长在一边劝道：“老师，这是黎瑞的一番心意，您就收下呗。要不您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东西可以拿来跟黎瑞换的。”
刚认识的学生，白收人东西程老先生是绝对不肯的，以物换物还可以。
程老先生接受了爱徒的提议：“这样吧，我那儿还有不少年份短一点的宣纸，更适合初学者练手，明天我带来给你。对了，你明天还过来的吧？”
黎瑞看着程老先生眼巴巴的模样，点头道：“我来的。”
那边传阅完宣纸的一行人确认过了，是自己用不起的东西，把宣纸放了回去，坐在旁边看戏。
程老先生思考了一番，还是觉得自己占了人家小孩便宜，又道：“你叫黎瑞是吧？以后要报选修课可以报我的课，直接来找我就行。我的课好过，学分也高。”可谓意切辞尽。
“好，谢谢老师。”黎瑞答应下来，觉得老先生为人又单纯又可爱。
“那这宣纸我今天就先带回去了啊，明天你一定记得过来拿我那份。”程老先生提醒道，接着不好意思地道歉，“我没有其他事情了，你可以回去了。不好意思今天耽误你时间了。”
“老师太客气了。”黎瑞回答，“我们明天见。”
旁边社长又出声提醒：“老师，人家砚台还在你手上呢。”
程老先生闻言反应过来，讪讪地放下砚台，拿起宣纸。
黎瑞收拾完东西，先告辞离开了。
他一走，社团活动室里立刻炸开锅了。
这个说：“老师你骗人小学弟，你的选修课什么时候好过了！”
那个道：“老师，这纸你能让出那么一两张给我们当奖励么？”
只有副社一个人的关注点特别偏：“老师，你刚才为什么抱着人家的平平无奇的砚台看得那么起劲？”为了掩饰尴尬么？
程老先生直接一人盖了一巴掌在脑门上，副社的巴掌盖得特别多：“就你话多。”这学生的就是特别欠，他敢肯定他们两个的想法一定不一样。
还平平无奇呢，把你卖了都没那砚台值钱。程老先生吹了吹胡子。
黎瑞离开教室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瑞瑞，什么事情怎么开心？”
月色下，顾怀东双手插兜站在树下。
黎瑞的笑容变大了：“你怎么来了？”他朝着顾怀东走过去。
“你半天不回来，我只好来接你了。”顾怀东接过黎瑞手里的一部分东西。
两人并排往宿舍走去。
黎瑞道：“告诉你，我今晚遇上一个很有趣的老先生，跟爷爷一样有趣。”
“哦？”顾怀东发出疑问声。
黎瑞开始讲述自己晚归的原因。
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又变短，始终紧紧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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