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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布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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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书籍名:《高布赛克》    作者: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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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面说出这些令人胆寒的话,一面却怀着说不出的快活心情将钻石一颗一颗加以审视:
              “‘没有毛病,’他说,‘这儿有一点儿毛病。这儿有一个瑕疵。漂亮的钻石。’”
              “他那张灰白色的脸让这些宝石的光芒照得这样清晰,我要把它比作外省小客店里那些发绿的旧镜子,它们承受白昼的光辉,却反射不出来。胆敢对镜自照的旅客一看,却是一个脑溢血患者的脸。”
              “‘怎么样?’伯爵一面说,一面拍拍高布赛克的肩膀。老小孩打了一个寒噤。他把他的玩意儿放下,搁在办公室桌上,坐下来,他又变成了高利贷者,又硬,又冷,又滑,活像一根大理石柱子。”
              “‘您要多少钱呢?’”
              “十万法郎,三年为期。伯爵说。”
              “‘行!’高布赛克一面说,一面从一只桃花心木盒子——这是他的珠宝盒子——中拿出一座毫厘不爽的天平来。他约莫估量一下(天知道他怎么个估量法!)金托儿的重量,就称起宝石来了。在称宝石的时候,那放债人脸上又喜又狠,两种表情相持不下。伯爵夫人惊惶不安,我觉得她还算不错,她似乎估量到她跌下去的深渊有多深。在这个妇人的灵魂里还存有悔恨的心情;也许只要使一下劲,大发慈悲拉她一把,就可以把她救出迷途。我试了一试。”
              “‘这些钻石是您的么,夫人?’我用一种清晰的声音问她。”
              “‘是的,先生。’她答道,用傲慢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快写活卖字据吧,多嘴的家伙!’高布赛克对我说,一面站起来指着他的办公桌叫我坐到那里。”
              “‘夫人一定是结了婚的吧?’我追问一句。”
              “她使劲点点头。”
              “‘我不写活卖字据了!’我高声说。”
              “‘那又是为什么?’高布赛克说。”
              “‘为什么?’我接着说,一面把老头儿拉到窗口,低声对他说话,‘这个妇人没有得到丈夫允许不能够签订契约,活卖字据将来无效,文件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的事实,您不能够推说不知道。因此将来您只好把存放在您那里的钻石拿出来,它们的重量、价值、大小都是填写得清清楚楚的。’”
              “高布赛克点一点头,打断了我的话,转身朝那两个有罪的人走去。‘他说得对,’他说,‘办法完全改变了,我给你们八万法郎,你们把钻石给我留下。’他用一种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作为动产,拿在手中才算自己的东西。’”
              “‘可是……’那年轻人争辩道。”
              “‘卖不卖听便,’高布赛克一边说,一边把珠宝盒子交还伯爵夫人,‘我要冒的风险太大了。’”
              “‘您还是求求您丈夫吧。’我欠身凑到她的耳边对她说。”
              “不用说,那高利贷者瞧见我嘴唇的动作,明白我说了些什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年轻人的脸变成土色。伯爵夫人犹豫不决,这是显然的。伯爵走到她的身边,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我还是听到了:‘永别啦,亲爱的阿娜斯塔齐,但愿你快活过日子!我呢,到了明天,我就再也没有任何忧虑了。’”
              “‘先生,’那少妇高声对高布赛克说,‘我把钻石卖给您吧。’”
              “‘决定了么!’那老头儿接着说,‘您的买卖真不容易做啊,漂亮的夫人。’”
              “他签了一张五万法郎的法兰西银行支票交给伯爵夫人。”
              “‘现在,’他带着微笑说,这微笑同伏尔泰的微笑非常相似,‘我拿三万法郎的期票补足这个数目,这些期票的信用是不成问题的。这是金条。这位先生刚才还对我说:我的期票准能兑现。’他补充说,同时把伯爵开的一束期票递给伯爵夫人。这些期票都是在前一天,他的一个同业兑票时退回来的,这同业一定用很低的价钱卖给了他。那年轻人吼叫一声,其中有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老浑蛋!’”
              “高布赛克老爹连眉头都不皱一皱,他从一只纸盒里拿出一对手枪,冷冷地说:‘作为受到侮辱的一方,我有权先开枪。’”
              “‘马克西姆,你应该向这位先生道歉。’伯爵夫人浑身发抖,轻轻地说。”
              “‘我没有侮辱您的意思。’那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说。”
              “‘我很明白,’高布赛克安静地说,‘您的意思只是不想兑您的期票。’”
              “伯爵夫人站起来,施过礼就走了,不用说心里非常难过。特拉伊伯爵不得不跟随着她;但是在出门之前,他又说道:‘假如有一句话走漏出去,两位先生,我就要你们的命,或者把我的命送给你们。’”
              “‘阿门,’高布赛克回答,一面把手枪放好,‘你要流血,也得有血啊,我的孩子,可是你的血管里只有烂泥。’”
              当房门关上,那两部马车开走的时候,高布赛克站起来,手舞足蹈,反复说着:“‘钻石是我的了!钻石是我的了!漂亮的钻石!宝贵的钻石!还很便宜呢。哈!哈!韦布律斯特和羊腿子,你们以为高布赛克老爹上了你们的当!Ego  sum  papa!我是你们众人的老师啦!全部兑现!今天晚上,当我在斗骨牌休息的当儿,把这桩买卖告诉他们的时候,看他们的傻样子吧!’”
              将几块白石子捞到手,便产生了这种阴暗的快乐,这种野蛮人的凶残,真是使我毛骨悚然。我说不出话来,愣住了。
              ‘哈!哈!你在这儿,我的孩子,’他说,‘我们一起吃晚饭。咱们上你家里吃,我没有家。所有这些饭馆老板,他们的汤汁、他们的酱油、他们的葡萄酒,鬼吃了也要中毒的。’
              我脸上的表情使他突然恢复了原来冷淡无情的态度。
              ‘你无法理解这种事情,’他对我说,一面在火炉旁边坐下,将他盛满牛奶的小白铁锅放在暖炉上面,‘你和我一起吃早点吗?’他接着说,‘也许够咱们两个人吃的。’
              ‘谢谢,’我答道,‘我要到中午才吃饭。’
              这时候,过道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在高布赛克屋子前面的楼梯口停下来,在房门上敲了几下,显得气势汹汹的样子。高利贷者走到小窗口去望了一下,开门让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人进来,不用说他觉得这个人是不会伤害他的,虽然他正在生气。不速之客服装很朴素,有几分像已故的黎塞留公爵;这就是伯爵,你们和他一定碰过面,他有(请恕我无礼)你们圣日耳曼区政治家的那种贵族派头。
              ‘先生,’他镇静过来之后对高布赛克说,‘我的妻子是从这儿出去的吗?’
              ‘可能。’
              ‘真是,先生,您听不懂我的话么?’
              ‘我无缘和您太太相识,’那高利贷者答道,‘今天早晨这里来过很多客人:有女的,有男的,有很像少爷的小姐,有很像小姐的少爷。很不容易……’
              ‘少开玩笑,先生,我说的是刚刚从您这里走出去的那个女人。’
              ‘我怎么晓得她是您的妻子呢?’那高利贷者问道,‘我还不曾有幸会见您。’
              ‘您弄错了,高布赛克先生,’伯爵带着一种浓重的讽刺语调说,‘有一天早晨,在我妻子的卧室里,我们会过面。您来兑一张用她的名字开的期票,钱可不是她借的。’
              ‘我没有工夫去打听她是怎样收下这笔款的,’高布赛克反驳说,狡猾地看了伯爵一眼,‘我给我的一个同业将这张期票贴了现。而且,先生,’那个资本家一点儿也不激动,不慌不忙地说,一面将咖啡倒在牛奶罐里面,‘请您允许我告诉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您有权利上我这里来教训我:我从上个世纪六一年起就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