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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诺丽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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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书籍名:《奥诺丽纳》    作者: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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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坚固的友谊
              等到我对这个我觉得极神秘,但大众认为极容易了解(因为他们只要用怪癖二字就能把所有内心的谜都解释了)的人物,有了父子般的感情以后,他的家务被我大事改革,面目一新。伯爵不事生产,甚至把家里的事搅得很糟。除掉本兼各职的薪水,其中三个差事是不受兼职不兼薪的限制的,他一年还有十六万左右收入,支出是六万法郎,内中至少有三万落在仆役的腰包里。第一年年终,我把那些坏东西统统打发了,请伯爵运用他的威望帮我找了一批老实人。第二年年终,伯爵受到的侍候比以前好得多,饮食也精致了,现代设备也享受到了;他有了两匹好马,是我替他向马夫论月包租的;请客的日子,饭莱由希佛饭店承包,事先讲好价钱,弄得很体面;平日的伙食归我舅舅荐来的一个手段髙明的厨娘负责,再加两名下手帮忙,特别开支不计,经常费用一年只花三万法郎,仆人反多了两名;有了他们收拾打扫,这所老公馆就显出它古色古香的诗意,不似先前那么荒凉芜秽了。
              伯爵知道了这个结果,便说:“怪不得我那些下人会发财了,七年之间,我两个厨子部开了挺阔气的饭店。
              我回答说:“你七年之中损失了三十万法郎。你在法院里向罪犯提起公诉,却在自己家里鼓励人家盗窃。”
              一八二六年年初,大概伯爵把我的为人看清楚了;我们的关系也到了上司与下属不能再亲密的程度。他对于我的前程并没说过一句话,只是象老师与父亲一般的教导我:常常要我为他最繁重的工作搜集材料,起草报告;他一边修改一边指出他和我的观点有哪些地方不同,对法律条文的解释有什么分别。等到后来我办的一件稿能当作他亲自办的一样送出去时,他那种高兴的表示等于我最大的报酬,而他也体会到我这种心情。这个小小的插曲,对一个表面上这么严峻的人居然发生很大的作用。伯爵对我,用法律的术语说,已经下了最后一审的判决:他捧着我的头,亲着我的额角,说道:
              “莫利斯,你已经不是我的同伴了,我还说不上来将来你跟我究竟是什么关系;倘若我的生活不变,也许会把你当作儿子看待!“
              伯爵把我带引到巴黎最髙级的人家,让我坐着他的车,带着他的跟班去作他的代表;那种机会真是太多了,因为他往往在正要出发的时候,突然改变主意,叫了一辆街车走了,上哪儿去呢?……简直是一个谜,我从人家招待我的态度上猜到伯爵对我的心意,知道他事先把介绍的话说得多么郑重。他象做父亲一般的体贴,非常豪爽的满足我的需要,而我的知情识趣更使他时时刻刻想到我。一八二七年正月将尽的时候,我在赛里齐伯爵夫人家赌运扱坏,输了两千法郎,可不愿意在我经管的账上支付。第二天我心里想:“这件事还是告诉舅舅呢还是告诉伯爵?”结果我采取了第二个办法。他正在用早餐,我对他说:
              “昨天我手气坏极了,心里一火,便继续赌下去,输了两千法郎。你能答应我在本年的薪水中预支吗?”
              “不。”他很可爱的笑了笑。“在交际场中赌钱,应当有笔赌本。你先拿六千法郎,把赌债还掉;从今天起,咱们各半负担;既然你常常出去作我代表,至少不能让你的自尊心受到委屈。”
              我听了并不向伯爵道谢。我跟他之间,道谢的话似乎是多余的。这点儿微妙的地方,足以说明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性质。
              一三、幕启以前的讯号
              虽然如此,我们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他没有把我在他私生活中摸索出来的隧道打开给我看,我也没对他说:“你怎么啦?有什么痛苦呢?”他深更半夜的跑在外面干什么?我作他秘书的坐着自备马车回家,他却常常雇着街车,或竟一步一步的走回来!一个这么虔诚的人难道受着什么不正当的嗜好腐蚀,而假仁假义的瞒着人吗?还是胸中存着某种嫉妒的心理,比奥赛罗还藏得紧,而他花尽心力想满足那个心理吗?还是私下养着什么低三下四的女人?有天早上,我记不起在哪个铺子里付了账回来,在圣·保禄教堂与市政厅之间,撞见奥太佛伯爵和一个老婆子讲话讲得那么紧张,甚至没看到我。那老婆子的相貌使我有种说不出的疑心;尤其因为看不见伯爵把积蓄花到哪儿去了,我的疑心更有了根据。你们想,要我来监视主人的行动,岂不可怕?那时我知道他有六十万法郎以上可以存放,倘若存了定期储蓄,以他对我在金钱方面的信任而论,我不会不知情的。有时伯爵早上在花园里散步,到处乱转,仿佛一个人抱着凄凉抑郁的幻想,骑在一匹神话中的飞马上。他尽走,尽走,拚命搓着手,把表皮都快搓破了!倘若我去找他而在一条小路拐弯的地方撞见了,会发觉他眉飞色舞,眼睛不再象一块青玉那样干枯,而变得象雁来红一般有层绒毛了;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就为了这两种不同的眼神的强烈的对比大为惊奇的:一种是幸福的目光,一种是苦恼的目光。在那种情形之下,有两三次他抓着我的手臂走了几步,我满以为他要把他的快乐倾倒在我心里了;可是结果只问我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呢?”更多的时候,特别从我能代他办理公事,起草报告以后,可怜的人站在一口美丽的白石水池旁边,几小时的看着金鱼;水池在园子中央,周围是个圆形的花坛,种着最鲜艳的花。这位政治家扯着面包屑喂鱼,居然为了这种简单的乐趣出神了。
              以上是这个内心的悲剧暴露的经过:他不但创痛巨深,骚动不已,而且在但丁的《地狱》没有描写到的范围中间,还有些惨不忍睹的快乐的表现……
              (说到这里,总领事又歇了一会。)
              一四、枢密会议中的一场辩论
              某星期一,特·葛朗维院长和参事院副院长特·赛里齐先生在奥太佛伯爵家里开会。他们三个组成一个委员会,我是其中的秘书。由于伯爵的保举,那时我已经是参事院的候补审计了。当局嘱咐三人小组暗中研究的政治问题,需要不少材料,当下都摆在我们藏书室内一张长桌子上。特·葛朗维和特·赛里齐二位把初步准备工作交给奥太佛伯爵负责,并且决定先在巴伊安纳街集会,免得拿文件再带往委员会主席特·赛里齐家。内阁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临了,大部分工作都落在我身上,同时也替我在那一年上挣得了审计官的职位。特·葛朗维和特·赛里齐两位伯爵的生活习惯跟我主人的很相象,从来不在外边吃饭;但等到当差的叫我出去,说“圣·保禄和勃朗-芒多的两位本堂神甫在客厅里等了两小时了”的时候,我们也想不到会议拖得这么晚。
              那时已经到了九点了。
              奥太佛笑着和他的同僚说:“诸位,你们今天少不得要跟两位神甫一起吃饭了;葛朗维一向讨厌教士,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那要看怎么样的教士。”
              我回答:“噢!一个是我的舅舅,一个是高特龙神甫。放心,冯太侬神甫已经不在圣·保禄当助理了……”
              “好,咱们吃饭罢。”特·葛朗维院长接着说。“我怕的是那些宗教狂;一个真正虔诚的人倒是最痛快的。”
              于是大家进了客厅。饭桌上空气很愉快。真有学问的人,饱经世故而能说善道的政治家,都是讲故事的能手,只要他们肯讲。他们决不受什么环境牵掣,要就是态度沉闷,要就是妙语横生。对这种风雅的玩艺,梅特涅克亲王的本领不亚于查理·诺第哀。政治家的诙谑象钻石一般雕琢得玲珑剔透,每句话都清楚明白,光芒四射,同时又富于人情味。我舅舅很有把握在这三个优秀人物之间保持体统,便尽量发挥他的才智,那么细腻,那么温厚,又象以职业关系而惯于把自己的思想隐藏的人一样机灵。当然,那次的谈话没有一点儿无聊与庸俗的气息,对听众的精神作用好比洛西尼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