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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沁根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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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书籍名:《纽沁根银行》    作者: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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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在英国而不致有失体统吗?”皮克西沃对斐诺说。
              “怎么样?”斐诺问。
              “到杜伊勒里宫去看一看被雕塑家称为泰米斯托克莱[25]的石像吧,这个石像有点像个救火队员,你模仿石像的样子走路,就永远不会有失体统了。正是由于严格执行有失体统的戒条,博德诺尔的幸福才得到完成。事情是这样的;他有一个小马夫,我们可不能想象那些对社会上的事情毫无所知的人那样把这个小马夫称作小厮。这个小马夫是一个爱尔兰少年,名字随你叫帕迪、乔比、托比都可以,身高不过一公尺,宽五分四厘,鼬鼠脸,神经被杜松子酒铸成钢铁,灵活得很像松鼠,驾驶四轮马车有熟练的技巧,从来不会在伦敦或者巴黎出差错;眼睛像蜥蜴,像我的眼睛那么敏锐,马术精良得像弗朗孔尼[26]老头,头发金黄,像卢本斯所画的圣母;两颊红润,深藏不露像个亲王,世故老练像个退休的诉讼师,年龄只有十岁,总之,是一朵真正的邪恶之花。他既赌博又骂娘,喜欢蜜饯和潘趣酒,辱骂人就像报屁股的文章,又大胆又偷鸡摸狗像巴黎街道上的顽童。他原来是一位著名英国爵士的活招牌和摇钱树,他在赛马场上已经替这位爵士赢过七十万法郎。这位爵士很喜爱这孩子:他的小马夫是稀世奇珍,伦敦没有人有这么小的马夫。高踞在一匹赛跑的马上,乔比德神气就像一头鹰。然而,这位爵士辞退了托比,并不是因为他贪嘴,也不是为了偷窃,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说过犯上作乱的话,不是为了没规没矩,不是为了对爵士夫人鲁莽无礼,不是为了戳破了爵士夫人贴身女仆的口袋,不是为了被爵士的赛马对手收买,不是为了在星期天寻欢作乐,总之,不是为了任何一桩不端的行为。托比可能有过这一切行为,甚至可能不等爵士向他问话就先向爵士开口,爵士会宽恕这一切违反家规的行为。爵士对托比的很多行为都能容忍,他对这孩子十分喜爱。他的小马夫驾着一辆由两匹马前后拉着的双轮马车,骑在后面的马上,双腿仅仅够得上车辕,活像意大利画家绘画在上帝周围的小天使中的一个,一个英国记者写了一篇关于这个小天使的动人心弦的文章,他认为小马夫太漂亮了,不像一只小老虎[27],他愿意打赌帕迪是一只驯服的雌虎。这篇文章有把事情搞糟而且变成第一等的有失体统的危险。第一等的有失体统会把人送上绞刑架。爵士的小心谨慎的行为得到夫人的万分赞同。托比在大不列颠动物园里既然无法落籍,就没有地方可去了。这时候,博德诺尔正在伦敦法国大使馆里十分得意,他获悉了托比、乔比、帕迪的遭遇。他找到了小马夫,那孩子正在一罐蜜饯旁边哭得泪人儿似的,因为爵士为了补偿他的不幸而给他的那笔钱他已丢了,博德诺尔收容了小马夫。他回国以后,就把英国最可爱的小马夫引进到我们国家里来了,他以有小马夫而出名,就像库蒂尔以他的背心漂亮而出名一样。因此,他很容易就参加了我们今天称为动物保护俱乐部的集团。他既放弃了外交家生涯,就不会引起任何野心家的不安,他又没有一个危险的心灵,因而受到大家的欢迎。对我们来说,如果我们见到的全是笑脸,我们的自尊心便受到损伤,我们宁愿看见嫉妒者皱眉蹙额绷着脸,博德诺尔却不喜欢有人恨他,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口味!现在我们谈到牢靠的东西,谈到物质生活了。他居住的套间,我曾经在那里吃过不止一顿午饭,以有一所神秘的化妆室而出名。这间化妆室布置雅致,设备周全,有壁炉,有浴缸;出口通向一道小扶梯,自动开闭的两扇门开闭起来声息全无,门锁容易打开,铰链加足了油,窗户上装着毛玻璃,窗帘密不透光。如果卧室显出和应该显出十分优美的凌乱,使要求最严格的水彩画家也能感到满意的话,那间化妆室却是一所圣殿;如果卧室里每一件东西都带着一个时髦青年的波西米亚式生活气息的话,那间化妆室却是洁白,干净,井井有条,温暖如春,门窗缝里透不进一丝风儿,地毯厚厚的,可以赤着脚或者穿着衬衣或者在惊慌失措的时候踏上去。这里就是一个真正懂得生活的花花公子的标志!因为就在这里,在暴露人的性格的琐事里面,片刻之间就能显示出他到底是个傻瓜还是个老手。前面说过得那位侯爵夫人,不,是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曾经火冒三丈地从这间化妆室里走出来,而且从来没有再回去过,她在那里没有发现什么有失体统的事物,博德诺尔在那里有一个小衣柜,里面摆满了……”
              “女人的上衣?”斐诺说。
              “算了吧,你这肥胖的暴发户!(我永远也不能教他成材!)不对,里面摆满了糕点,水果,精致的小瓶马拉加酒和吕内尔酒,路易十四式的常备的小食,总之一切能引起精细胃口的食欲的东西,能引起十六代贵族世系的胃口的东西。一个精灵的老仆,擅长兽医,负责照料马匹和看护博德诺尔,因为他跟随过已故的博德诺尔老爷,所以他对博德诺尔少爷也有根深蒂固的感情,这种心病在仆人中已被储蓄银行治好了[28]。一切物质幸福都建筑在数字上面。你们熟悉巴黎生活是熟悉到深入骨髓的程度的,你们一定能够猜到他有大约一万七千法郎的年金收入,因为他要付十七法郎的税而且可以胡乱花掉一千艾居。听着,我亲爱的朋友们,他到达成年的那一天,戴格莱蒙侯爵同他清算监护账目——要是我们,就不会同我们的侄子这样清算监护账目了——给了他一万八千法郎已登记的公债券,这是父亲的大笔遗产经过共和政府的七折八折和帝政时代的拖拖欠欠所剩下来的余款。这位忠实的监护人还为他的被监护人在纽沁根银行存进了约三万法郎的储蓄金,然后带着大贵族的优雅风度和帝国军人的满不在乎的态度对他说,他省下这笔钱是准备给他乱花的,‘如果你听我的话,戈德弗鲁瓦,’他又加上一句,‘不要像别的许多青年一样愚蠢地乱花掉,要乱花,也要花得有价值;到驻都灵大使馆去当一名随员,然后从那里到那不勒斯去,再从那不勒斯回到伦敦,你拿着这笔钱既玩够了,也学到了东西。以后如果你想干一番事业,你在时间和金钱两方面都没有浪费掉。’这位已故的戴格莱蒙的确是名不虚传,我们当中没有人能同他相比。”
              “一个年轻人在二十一岁开头时就有一万八千法郎的入息,一定会落到破产的地步。”库蒂尔说。
              “除非他一毛不拔,或者他是一个非常杰出的青年。”勃龙台说。
              “戈德弗鲁瓦在意大利的四个首都[29]住了一些时候,”皮克西沃继续说,“他到过德国和英国,走马看花地到了一下圣彼得堡,访问了荷兰,于是他同上面提到的三万法郎分了手,因为他生活得像有三万法郎年金收入一样。他到处都能吃到家禽的嫩肉、肉冻和法兰西酒,听见所有的人都说法国话,总之他等于没有离开过巴黎。他真想使自己的心肠黑一点,脸皮厚一点,丢掉幻想,学会听见无论什么都不红脸,尽可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摸透权势人物的秘密利益……呸!他费很大的劲去学习四种语言,换句话说他对每一个观念,要准备四种单词去应付。他从国外回来时是几位讨厌的有钱寡妇的鳏夫,这就是说他在国外享过艳福;他是羞怯怯的,没有被培养成为大器;是个好孩子,十分信任人,被谁邀请到家里,就不可能对他家说一句坏话;太忠厚了,不能成为外交家,总而言之,他就是我们称为老实孩子的那一类人。”
              “一句话,他是一个拿着一万八千法郎,准备投资到他第一次见到的股票的小孩。”库蒂尔说。
              “库蒂尔这鬼东西总是惯于提前分红,他竟把我的故事结局提前说出来了!我刚才说到哪里了?说到博德诺尔回国。他在马拉凯码头安顿下来以后,除了日常必需的开支以外,再有一千法郎也不够他在意大利剧院和歌剧院定一个包厢。每逢他赌博或者打赌输了二十五或者三十个路易,他当然照付;如果他赢了,他就把钱花光,如果我们愚蠢得去跟人打赌的话,当然也会这样。博德诺尔收入一万八千法郎还觉得手头拮据万分,就感到有必要创立一笔我们今天称为流通资金的款子。他坚持不能够自己毁了自己,就去同他的监护人商量。‘我的孩子,’戴格莱蒙对他说,‘公债已经长到票面的价值,把你的公债卖掉吧;我已经卖掉了我的和我妻子的公债。纽沁根拿去我的全部资金,给了我六厘利息;学我一样做吧,你可以多一厘利息,一厘利息就够你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过了三天,博德诺尔的确能够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他的收入同他的超额支出恰好平衡,他的物质幸福完满无缺了。如果我们一眼就能问及巴黎所有的年轻人,如同最后审判那天同时问到世世代代在世界各地受难的人一样,无论是国民自卫军也好,野蛮人也好,问问他们,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的幸福是否建筑在下列的项目上:出门能骑马,能乘双人马车或单人马车,带着一个拳头那么大的小马夫,生气勃勃,脸色红润,像托比、乔比、帕迪那样;黄昏时分,能花上十二个法郎雇一辆十分合用的四轮双人出租马车;早上8时、中午、下午4时、傍晚都能够遵照穿衣服的礼节,穿着合适的衣服;能够在所有的大使馆里都受到殷勤的接待,而且昙花一现地同一些国际友人结成泛泛之交;漂亮得并不肉麻,名声很好,衣冠楚楚,态度大方;住在一间精致迷人的小阁楼里,格局就像我对你们说过的马拉凯码头上的那间一样;能邀请你的朋友去著名的牡蛎饭店吃一顿饭,而不必事先同自己的钱袋商量一下;在做任何合理的行动的时候,也不会被‘钱呢?’这样一个问题阻挡住;能够随意更换装饰着他的三匹纯种马的耳朵的玫瑰花球,经常在他的帽子上有新的绸带。所有年轻人,包括我们这些上流人在内,都会回答说这个幸福并不完满;我们会说这就像玛德兰娜缺少一个圣坛一样[30];必须要能爱而且被人爱,或者爱人而不被人爱,或者被人爱而不爱人,或者乱七八糟地爱。这就使我们谈到精神上的幸福了。在1823年1月,博德诺尔在他选择的巴黎交际场所里立定了脚跟,安安稳稳地寻欢作乐,他感到需要有一顶女人的小阳伞来替他遮遮太阳,需要有一位上流妇女来倾听他吐露心曲,他不愿意像一般小青年那样,向普雷沃太太花四个苏买一朵玫瑰花来空嚼玫瑰花的梗子,而且在歌剧院的走廊里叽里咕噜,像笼子里的母鸡一样。总之,他决定把他的心意、思想、感情全部献给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女人!啊!……他起先有一个怪想法,想有一桩不幸的爱情,他花了一些日子,跟在他的漂亮的表妹戴格莱蒙小姐身边,却没有发现一位外交家早已同她跳过《浮士德》中的华尔兹舞。1825年已过去,这一年里只是尝试、寻找、献殷勤而毫无所获。他梦寐以求的恋爱对象没有出现。一见钟情是十分稀少的。在那个时代,习惯势力的障碍正如街上的街垒一样多!说老实话,弟兄们,所谓有失体统的观念已经侵蚀我们了!关于博德诺尔倾心的人儿,我不准备对你们做详细的描写,免得人家责备我同肖像画家、拍卖官员和时装商人竞争。年龄,十九岁;身高,一公尺五十公分;头发,金黄;眉毛,同前;蓝眼珠,中等额,钩鼻,小嘴,下巴短而向上翘,鹅蛋脸;特征,无。这就是他的那位意中人的护照。请你们不要比警察、宪兵、法国所有市镇的市长以及其他权力机构要求更严吧。而且,我老实告诉你们,她像米洛的维纳斯石像那么美。纽沁根太太的舞会相当有名气,她第一次邀请博德诺尔参加她的舞会时,他在一组四人舞里发现了他的意中人,这个一米五十的身材使他着了谜。金黄色的头发像奔腾的瀑布倾泻在一个娇小的脑袋上,这脑袋天真而清新,像水仙的脑袋一样,水仙正在把鼻子按在泉水的水晶窗户上来看春天的花儿哪(这是我们的新文风,句子像我们刚才吃的通心粉一样长)。我们说眉毛同前,也不怕得罪了警察局长,这眉毛可能使可爱的帕尔尼[31]写上六行诗,这位快活的诗人可能很愉快地把这眉毛比作爱神的弓,再加上一句说箭是在下边,可是这支箭是没有力气的,不尖锐的,因为这支箭到今天还带着绵羊似的温柔,这种温柔在壁炉的装饰画里被表现在拉瓦利埃小姐的脸上,当拉瓦利埃小姐不能够在公证人的面前表达她的爱情,只能够向上帝表达她的爱情的时候,就有这种表情[32]。你们知道金黄头发,碧蓝眼珠加上软绵绵的、肉感的和合乎礼仪的跳舞所产生的效果吗?一个年轻姑娘在这种时候不会大胆地扣你的心弦,好像一个褐色头发的姑娘像个西班牙乞丐一样用眼光对着你说:‘给我钱袋,否则就要你的命!给我五个法郎,否则我就瞧不起你。’这种傲慢无礼的美人(有时带点危险!)可能讨许多男人的欢心,可是照我看来,金发女郎往往比热情的褐发女郎更容易结婚,只要金发女郎表现出十分温柔和诚恳,不放弃她的批评人,开玩笑,做放肆的谈话,假装嫉妒,以及一切使女人变得可爱的动作的权利就得了。品质是很值钱的。伊索尔皮肤白皙,像个阿尔萨斯人(她生在斯特拉斯堡,会说一口德国话,稍微带些非常悦耳的法国口音),跳舞跳得十分美妙。她的脚特别小,应该填在‘特征’一栏里,可惜警局的雇员没有登记下来。她能用脚跳出一种特殊的舞步,年老的舞蹈教师们称之为‘夫利夫拉’步伐,可以比得上马尔斯小姐[33]的动听的朗诵,因为文艺同艺术的女神是姊妹,舞蹈家同诗人同样立足在地上。伊索尔的两只脚会谈话,说起话来清楚、明确、轻快、迅速,能把心事曲曲传出。‘她有一点夫利夫拉!’这就是马塞尔的最高的奖赏;马塞尔是唯一称得上伟大的舞蹈教师。人们称他为马塞尔大师,就像称呼腓德烈大帝那样,而且是在腓德烈大帝统治的时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