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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神论者做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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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书籍名:《无神论者做弥撒》    作者: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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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皮安训告诉德斯普兰:圣雅克区有一个穷苦的挑水夫由于疲劳和贫困得了很厉害的病。这个可怜的挑水夫是奥韦尼省人[11],在1821年漫长的冬天里只吃得上土豆。德斯普兰马上扔下所有的病人,驾着马车,由皮安训跟随着,冒着把马累死的危险,飞驰到病人那里,亲自把他运送到著名的杜博瓦[12]在圣丹尼郊区创立的疗养院里去。他每天去医治病人,等到病人恢复健康以后,他又给了病人一笔钱使他够买一匹马和一只水桶。这个奥韦尼省挑水夫有一点特别的地方。每逢他有一个朋友病了,他马上就把朋友带到德斯普兰那里去,对他的恩人说:“我决不让他到别的大夫那里去。”德斯普兰虽然脾气很坏,在这种时候却总是和挑水夫握握手,对他说:“把他们全都带来给我吧。”于是他便使这个康塔尔的子孙[13]住进了市立医院,而且对他尽心医治。皮安训已经有好几次注意到他的老师对奥韦尼省人,尤其是对于挑水夫,有一种偏爱。可是由于德斯普兰对于他在市立医院的医疗工作颇为自豪,因此学生也就不觉得这中间有什么特别可怪的了。
              有一天,皮安训约在上午9点钟穿过圣絮尔皮斯广场[14]的时候,瞥见他的老师正在走进教堂。德斯普兰向来是没有他的二轮马车连一步都不肯走的,这时候却在步行,偷偷摸摸地从小狮街那道门走进去,仿佛走进暗栈私寮似的。实习医生是深知他的老师的信仰的,而且他自己也是一个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卡巴尼斯主义者[15],自然觉得非常奇怪。皮安训也潜进了圣絮尔皮斯教堂,一看吃惊得非同小可,原来伟大的德斯普兰,这位对天使们毫无感情的无神论者,因为天使们既不受制于解剖刀,又不会患痔瘘或者胃炎,总之,这位无畏的嘲弄鬼神的人,竟恭恭敬敬地跪在……跪在什么地方?跪在圣母小教堂前面,在那里参加弥撒,付弥撒费,接济贫困,态度非常严肃,仿佛在动手术似的。
              “他肯定不是来弄清楚关于圣母生孩子的问题的吧,”皮安训这样想,他的惊讶达到了想象不到的程度,“如果我在圣体节看见他在游行的人丛中持着遮盖圣体的天帏的一根流苏,那只不过是开玩笑的吧,可是在这时候,独自一个人,没有人看见,那就耐人寻思了!”
              皮安训不愿意显得像是在侦察市立医院外科主任医生的行动,便走开了。凑巧这一天德斯普兰请他吃晚饭,不是在家里吃,而是在饭馆里。吃到梨子和奶酪的时候,皮安训用巧妙的办法,把话题转到弥撒上面,将弥撒比拟为虚伪的礼节,一种滑稽剧。
              “这种滑稽剧,”德斯普兰说,“使基督徒流过的血比拿破仑的所有战役和布鲁塞的所有水蛭[16]所付出的血还要多!弥撒是教皇创立的,最早出现于6世纪,它的根据是Hoc  est  corpus[17]。为了建立圣体节,不知流尽了多少血!罗马教廷想借这个节日的建立,证明它在圣餐是耶稣的血和肉这个有争议的问题上得到了胜利,这个有争议的问题曾经使教会纷乱了三个世纪!德·图卢兹伯爵和阿耳比人的战争[18],就是这事件的尾声。沃杜瓦教派[19]和阿耳比教派的信徒都拒绝承认这个新事物。”
              接着德斯普兰兴高采烈地大肆发挥无神论者的想象力,说了一长串伏尔泰式的笑话[20],或者更正确点说,是可恶地引用了一大套《语录》[21]上的话。
              “咦!”皮安训心里想,“今天早上那个虔诚的信徒哪里去了呢?”
              他没有问出口,他怀疑自己有没有在圣絮尔皮斯教堂看见他的上司。德斯普兰用不着对皮安训说谎:他们彼此相知太深了,他们在类似的严肃问题上交换过彼此的思想,讨论过《事物本性》[22]的各种学说,深入地探讨过这些问题,或者用不信鬼神的利刃和解剖刀将它们剖析过。三个月过去了。皮安训没有追究这件事,虽然这件事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记忆里。同一年,有一天,市立医院的一个大夫当着皮安训的面抓住德斯普兰的胳膊,似乎要审问他。
              “我亲爱的老师,您到圣絮尔皮斯教堂去干什么?”他问他。
              “到那里去看一位膝盖上生骨疽的教士,是安古兰末公爵夫人介绍给我的病人。”德斯普兰回答。
              提问的大夫满意了,皮安训却不然。
              “咳!他到教堂去看膝盖生病的病人!他去听他的弥撒!”实习医生心里想。
              皮安训决定侦察德斯普兰,他记住他看见老师走进圣絮尔皮斯教堂的日子和时刻,打定主意在来年同一日子、同一时刻再来看看,看是否能再遇见他的老师。如果再遇见了,他的周期性的宗教信仰是值得做一次科学调查的,因为在这样一个人物身上,他的思想和行为之间不应该有这样直接的矛盾。
              第二年,皮安训已经不再是德斯普兰的实习医生,在同一日期和时刻,皮安训看见外科医生的二轮马车停在图尔农街和小狮街的街角,他的朋友从车上下来,诚惶诚恐地沿着墙走进圣絮尔皮斯教堂,又在圣母小教堂参加了弥撒。这的确是德斯普兰!的确是那位外科主任医生,秘密的[23]无神论者,偶然的信徒。事情复杂化了。这位著名科学家的固执的行为使一切都陷入混乱。等到德斯普兰走出去以后,皮安训走到圣器监守人的身边,监守人正走过来收拾小堂里的圣器,皮安训问他那位先生是否常到这里来。
              “我在这里二十年了,”圣器监守人说,“二十年以来德斯普兰先生每年四次到这儿来参加这个弥撒,这台弥撒是他创办的[24]。”
              “他创办的弥撒!”皮安训一边走开,一边想,“这和圣母怀孕同样神秘,光这件事就可以使一个医生对一切都怀疑了。”
              皮安训虽然是德斯普兰的朋友,后来过了好久却还没有机会同他谈谈他生活中的这件怪事。即使他们在诊病的时候或者在交际场中遇见了,也很难找到两个人可以脚搁在火炉的薪架上、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清静地、推心置腹地谈心的机会。最后,过了七年,经过1830年的革命以后[25],当人民冲进大主教官邸[26]的时候,当民主的思潮促使人民摧毁那些在房屋的海洋上像闪电似的直指天空的金色十字架的时候,当反宗教和叛乱正在盘踞在各处街道上的时候,皮安训又一次出其不意地发现德斯普兰走进圣絮尔皮斯教堂。皮安训马上跟着他进去,跪在他旁边,德斯普兰见到他没有丝毫表示,也没有表现出惊讶。两个人一起参加了他创办的那台弥撒。
              “亲爱的老师,”他们走出教堂以后皮安训对德斯普兰说,“您能告诉我您这样过分虔诚的理由吗?我已经三次发现您来参加弥撒了,的确是您!您要告诉我这个秘密,解释给我听为什么在您的信仰和行为之间有这样明显的矛盾。您不相信上帝,而您参加弥撒!我的亲爱的老师,您一定要回答我!”
              “我跟许多信徒,许多外表上非常虔诚的人相似,其实他们心里同你和我一样,都是无神论者。”
              接着他便对几个政治上的大人物大肆讽刺,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可以让我们在本世纪内写一本新版的莫里哀的《伪君子》[27]。
              “我要问您的不是这些,”皮安训说,“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您要到这儿来?为什么您要创办这台弥撒?”
              “说老实话,我的亲爱的朋友,”德斯普兰说,“我已经到了坟墓的边沿,我当然可以对你谈谈我的早期的生活。”
              这时候,皮安训和那位伟人正走到四风街上,这条街是巴黎最糟的街道之一。德斯普兰指给他看一座形状像方尖塔的房屋的第七层楼,这座房屋的角门通向一条甬道,甬道的尽头有一道曲曲折折的楼梯,被邻墙上小窗透进的光线照亮,这种小窗很恰当地被称为“气窗”。这是一座暗绿色的房屋,底层住着一个家具商人,这个商人似乎使他的每一层楼都寄居着一种不同类型的贫困。德斯普兰举起臂膀,作了一个有力的手势,对皮安训说:“我在那上面住过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