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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姆费尔德,一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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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布鲁姆费尔德,一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    作者: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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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现在起,他将更多地注意自己的身体,并且他立即就从挂在床头柜上方的药箱里拿出药棉,把两个棉球塞进耳朵里。然后,他站起来,试着走了一步。那两个球虽然还跟着他,但他几乎听不见它们了,他再塞了些药棉,就完全听不见了。布鲁姆费尔德又走了几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舒服。布鲁姆费尔德和那两个球,各自都自成一体,虽然他们相互联系在一起,但互不干扰。只有一次,布鲁姆费尔德转身转得比较快,而有一个球向相反方向的运动不够快,布鲁姆费尔德的膝盖碰到了它。这是惟一的意外事件,其他时候,布鲁姆费尔德平静地喝着咖啡,他饿了,好像这一夜他不是在睡觉,而是走了很长的路,他用能很快让人清醒的凉水洗了洗,然后穿上衣服。在此之前,他没有把窗帘拉开,而是出于谨慎宁愿呆在昏暗中,他不希望陌生人的眼睛看见这两个球。但是,他现在准备出门了,他得想个什么办法,防备那两个球万一胆敢——这一点他不相信——跟着他上街。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打开大衣柜,背朝它站着。那两个球好像预感到他的打算,便非常留神不到柜子里去,它们充分利用布鲁姆费尔德与它们之间的每一个小空隙,实在没别的办法时,就跳到柜子里去呆一小会儿,随即,又因里面太暗而立刻逃出来,根本没法把它们弄进柜子里去,它们甚至宁愿违背它们的义务,几乎跑到了布鲁姆费尔德的身体侧面。但是,它们的小伎俩根本无济于事,因为布鲁姆费尔德现在自己倒退着进到衣柜里了,这样,它们就不得不跟进去。于是,它们的下场也就决定了,因为衣柜的底板上放着各种小东西,比如靴子、盒子、小箱子,这些东西虽然全都——布鲁姆费尔德现在为此感到惋惜——放得整整齐齐,但它们还是妨碍了那两个球。布鲁姆费尔德这时已经几乎把柜门拉上了,他以多年来未曾有过的大步跳出柜子,关紧柜门,转动钥匙,把两个球锁在了里面。“成功了。”布鲁姆费尔德想着,擦掉脸上的汗。那两个球在柜子里发出多么大的声响啊!给人的印象是,它们好像要拼命了。布鲁姆费尔德却很满意。他离开房间,就连空荡荡的走廊都让他感到愉快。他取出耳朵里的棉球,正在醒来的楼里发出的许多声响让他欣喜。只是还看不见什么人,时间还很早。
              楼下过道里,通往女佣所住的地下室那扇低矮的门前,站着女佣那十岁的小男孩。他跟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大人的所有丑陋都无一遗漏地再现在这孩子的脸上。他弯着两条罗圈腿,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那儿呼哧呼哧地喘气,因为他小小年纪就得了甲状腺肿,呼吸困难。往常,布鲁姆费尔德要是在路上碰见这孩子,都会加快脚步,尽量避免看到这一幕,而今天,他几乎想在他身边停下来。即使这个男孩是那个女人生的,带着他母体的所有标记,但他目前还是个孩子,在这颗奇形怪状的脑袋里还是些孩子的想法。要是人们好好跟他说话,问他点儿什么,那他很可能用清脆而天真的声音恭敬地回答,而人们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也会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布鲁姆费尔德这么想着,但还是从那孩子身边走过去了。到了街上,他发现,天气比他在房间里时想象得好。晨雾正散去,劲风吹过,天空露出一块块湛蓝色。布鲁姆费尔德今天出门比往常早很多,这多亏了那两个球,他甚至把报纸也放在桌上忘了看,不管怎么说,他因此而赢得了许多时间,现在可以慢慢走。奇怪的是,自从甩掉那两个球后,他很少为它们操心。只要它们跟在他身后,就会被看成是属于他的某种东西,那么,在评判他这个人时,就必须把它们也考虑在内,而现在,它们只是家中衣柜里的玩具。这时,布鲁姆费尔德突然想到,让那两个球发挥它们本应有的作用,这样也许才能不把它们损坏。那个男孩还站在那儿的过道里,布鲁姆费尔德要把球送给他,不是借,而是真的赠送,不过这也就跟下命令消灭它们的意思差不多。而且,就算它们会完好无损,但它们在那孩子手里,比呆在柜子里还没有意义,整个楼里的人都会看到,那男孩是怎样跟那两个球玩的,其他孩子也会参与进来玩,一般人都会认为,那是两个玩具球,不是什么布鲁姆费尔德的生活伴侣,这种看法是无法动摇、不可抗拒的。布鲁姆费尔德又跑回楼里。那个男孩刚走下地下室楼梯,正要打开下面的门。布鲁姆费尔德必须叫住那孩子,叫出他的名字,那名字跟一切与这孩子有关的东西一样可笑。布鲁姆费尔德喊那孩子。“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他喊道。那男孩迟疑了很久。“过来呀,”布鲁姆费尔德喊道,“我给你点儿东西。”房管员的两个小女儿从对面的门里跑出来,好奇地站到布鲁姆费尔德左右。她们比那男孩明白得快得多,她们搞不懂,他为什么不马上过来。她们朝他招手,同时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布鲁姆费尔德,但是她们猜不透,阿尔弗雷德会得到一件什么礼物。好奇心折磨着她们,她们双脚交替地跳着。布鲁姆费尔德既笑她们,也笑那个男孩。那男孩看来终于弄明白了这一切,正僵硬而艰难地上楼梯。就连走路的姿势他都跟他妈妈一模一样,她这时也已经出现在地下室门口了。布鲁姆费尔德故意放大声音,好让女佣也能听清,而且如果必要的话,还能监督他做这件事。“在我楼上的房间里,”布鲁姆费尔德说,“有两个漂亮的球。你想要吗?”那男孩只是无声地撇了撇嘴,他不知道应该采取什么态度,他转过身,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下面的妈妈。那两个女孩却立刻开始围着布鲁姆费尔德又蹦又跳,请求他把球给她们。“你们也可以玩球。”布鲁姆费尔德对她们说,却在等着男孩的回答。他本来可以立刻把球送给女孩,但他觉得她们太轻率,他现在更信任那男孩。与此同时,男孩虽然没跟妈妈说话,就已经从她那儿讨到了主意,当布鲁姆费尔德再次问他时,他便同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就注意听着,”布鲁姆费尔德说,他很乐意地忽视了,他不会因为送了礼物而得到感谢,“你妈妈有我的房间钥匙,你得从她那儿借出来,我现在把我的衣柜钥匙给你,那两个球就在衣柜里。然后,你要把衣柜和房门再好好锁上。那两个球,你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用再送回来。你听明白了吗?”遗憾的是,那男孩没听明白。布鲁姆费尔德本来是想给这个无比迟钝的榆木脑袋把一切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但正因为如此,他才重复得太多,颠来倒去地说钥匙、房间和衣柜,所以,那男孩盯着他看,不像是看一个做好事的人,倒像看一个诱骗者。而那两个女孩却立刻就全明白了,她们拥到布鲁姆费尔德面前,伸出手要钥匙。“等等。”布鲁姆费尔德说,他已经对她们都感到恼火了。时间也渐渐过去,他不能再久呆了。要是那女佣能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会替男孩把一切弄好的,那该多好啊。然而,她仍旧站在底下的门边,像个难为情的重听者那样不自然地微笑着,她可能以为,布鲁姆费尔德在上面突然喜欢上了她的儿子,正听他背诵乘法口诀表呢。而布鲁姆费尔德又不能跑下地下室楼梯,对着女佣的耳朵大声喊出他的请求,愿她的儿子看在上帝慈悲的分上,让他摆脱那两个球吧。他愿意一整天把自己的衣柜钥匙交给这一家人,就已经够克制自己的了。他在这里把钥匙交给那男孩,而不亲自带他上楼,在那里把球给他,这并不是因为爱惜自己的身体。但他总不能先在楼上把球给出去,然后,又从男孩那里夺走吧,因为可以预料到,那两个球会跟在他身后走的。布鲁姆费尔德又开始重新解释,但立刻被那男孩空洞的目光打断了。“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布鲁姆费尔德几乎是悲伤地问。如此空洞的目光能使人毫无抵御能力。它能诱使一个人说出比想说的更多的话,因为人们想用理智去填满这空洞。
              “我们去帮他把球拿来。”那两个女孩喊道。她们很机灵,已经看出,只能通过这个男孩做中介才能拿到球,而且她们必须自己使这个中介起作用。房管员的房间里传出时钟敲响的声音,提醒布鲁姆费尔德要快点儿了。“那你们就拿着钥匙吧。”布鲁姆费尔德说,那钥匙与其说是他递出去的,不如说是从他手中夺走的。要是把钥匙交给那男孩,就会保险多了。“房间钥匙到下面那位太太那里去拿,”布鲁姆费尔德还在说,“你们拿了球回来,必须把两把钥匙都交给她。”“知道了,知道了。”两个女孩喊着跑下楼梯去了。她们什么都知道,真是一切都知道,布鲁姆费尔德好像是传染上了那男孩的理解迟钝,现在他自己倒不明白,她们怎么会这么快就从他的解释中弄清楚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