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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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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书籍名:《司炉》    作者: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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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外面从远处传来一阵阵短促的敲打声,好像是小孩的脚步声,一下子打破了这地地道道的宁静。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原来是一群男人从容不迫地走过来。很显然,他们在这条狭窄的过道上自然列队行进,人们听到了武器相撞似的铿锵声。卡尔正想在床上舒展开身子,进入摆脱掉对箱子和斯洛伐克人的全部思虑的梦想之中,他大吃一惊,推了推司炉,提醒他注意,因为那队伍的排头似乎已经到了门前。“这是船乐队,”司炉说,“他们刚刚演奏完毕,要去收拾行李。现在一切都已就绪,我们可以走啦。”他抓住卡尔的手,在最后的时刻又从墙上揭下那张挂在床上方的圣母像,塞进他胸前的口袋里,提起行李箱,与卡尔一起匆匆离开这间舱室。
              “我现在去办公室,把我的想法告诉那些先生们。船上的人都走光了,不必顾忌什么。”司炉以各种方式一再重复着这句话。他走着走着一只脚踹向一旁,企图踩住一只横穿而过的老鼠,可惜只是更快地把它踢进了正好还来得及钻的洞里去。他动作异常迟缓。虽说他拖着两条长腿,可它们却不大听使唤。
              他们经过厨房的一角时,看见几个系着脏围裙的姑娘——她们故意弄脏围裙——在大圆木桶里洗碗盘。司炉把一个名叫利纳的姑娘叫到跟前,手臂搂住她的腰,拥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姑娘偎依在他的怀抱里,一个劲地卖弄风情。“今天该发饷了,你愿意一块去领吗?”他问道。“干吗要我劳神呢?你最好代我把钱领来。”她说着挣脱开司炉的手臂跑掉了。“你从哪儿捡来这么个英俊小伙子?”她又喊道,但不再企望得到回答。姑娘们一个个被逗得停下手里的活儿捧腹大笑。
              然而,他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扇门前。门上方装着一个三角楣饰,由一根根细小的镀金女像柱支撑着。作为船上的一个装饰,这未免太富丽堂皇了。卡尔发现他从未到过这里。这里可能是旅途中供给一、二等舱的乘客用的,而现在为了大清扫,船上的隔门全都卸去了。他们确实也遇上了几个肩上扛着笤帚,并且跟司炉打招呼的男人。卡尔对这么大的场面感到惊讶。他在统舱里,对此当然知之甚少。沿着过道,是一条条的电线,一个小钟不住地叮当叮当响。
              司炉毕恭毕敬地敲了敲门。当有人喊“请进”时,他向卡尔打了个手势,要他进去别恐慌。卡尔跟着走了进去,在门旁却停住了步。他透过这房间的三扇窗户望着大海的波涛,观赏着那汹涌澎湃的欢快,心潮起伏,仿佛他五天来从未看见过大海似的。巨轮相互交错着它们的航路,只是依照着它们的重力让步于波浪的冲击。如果人们微微眯起眼睛看,那些巨轮就好像在纯粹的重力下摇晃。它们的桅杆上挂着一面面长条旗,虽说在航行中张得紧紧的,但依然不停地来回飘舞着。或者从战舰那儿传来礼炮的轰鸣。一艘战舰从不很远的地方驶过,舰上的炮筒连同它们反射的钢甲闪耀着一道道光芒,就像得到了那安全顺利有惊无险的行程的精心宠爱。至少从这扇门往外看去,人们只能看到远处各式各样的小船成群结队地驶入那巨轮的空隙间。就在这一切的后面,纽约拔地而立,用它那摩天大楼上成千上万个窗口注视着卡尔。站在这间舱室里,你就会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一张圆桌旁坐着三位先生,一位是穿着蓝色船服的军官,另外两位是身穿黑色美国制服的港口官员。桌上高高地堆着一叠各种各样的文件。那军官首先挥着笔把文件浏览了一番,然后递给了那两位官员。他们俩时而阅读,时而摘抄,时而把文件塞进自己的文件夹里,要不就是其中一位口授让另一位记录些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发出牙齿磨撞的响声。
              在窗前一张办公桌旁,背朝门坐着一位矮小的先生,忙碌地翻阅着齐头高排放在面前书架上的大账本。他身旁立着一个打开的钱箱,一眼看去,里面是空空的。
              第二个窗口毫无遮挡,可以让人极目远眺。可是靠近第三个窗口站着两位先生正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位也穿着船服,倚靠在窗子旁边,手里抚弄着剑柄。同他谈话的那一位面向窗户,随着他一次次的晃动,不时地亮开了对方胸前佩戴的部分勋章。他身着便服,手里拿着一根细竹杖。由于他两手紧紧地插在腰间,竹杖翘立着犹如一把剑。
              卡尔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观看这里的一切,因为不大一会儿,一个听差朝他们走过来,问司炉究竟要来干什么。看他的目光,仿佛司炉就不是这儿的人。像听差问话一样,司炉也低声回答说,他想跟总会计先生谈谈。这听差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打着手势拒绝了司炉的请求,但还是踮起脚尖,避开圆桌绕了个大圈,走到那位忙碌着大账本的先生跟前。很显然,这位先生听到听差的话简直发起怔来。他终于转过身来望着这个要跟他谈话的人,接着挥挥手,毫不留情地拒绝跟司炉谈话,并且为了保险起见,连听差也撵开了。听差随之回到司炉跟前,似乎带着一种托付什么的口气说:“您赶快离开这个房间吧!”
              司炉听了这话后,低下头看着卡尔,仿佛卡尔就是他的心,默默地向这颗心倾吐着自己的苦楚。卡尔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横穿过屋子,甚至无所顾忌地从那军官的靠背椅旁擦过去。那听差弯着身子,张开准备抱缚的手臂跟上去,像是在追捕一只甲虫。可是卡尔已经抢先赶到了总出纳的桌旁,紧紧地抓住桌子,免得什么人会企图把他拽开。
              不言而喻,整个屋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了。那个坐在桌旁的军官蹦了起来;两个港口官员平静而全神贯注地观望着;窗前的两位先生并排站到一起;听差觉得这些高贵的先生已经出面了,不再有他插手的地方,便退了回去;站在门旁的司炉紧张地等待着有必要让他助阵的时刻;总出纳坐在靠背椅里往右转了一大圈。
              卡尔当着这些人的面,毫不迟疑地从内兜里掏出他的旅行护照,未做任何介绍,摊开放在桌上。总出纳似乎把这护照不当回事,用两根指头把它弹到一边。卡尔随之又把护照装进衣兜里,仿佛这手续已经圆满地办理完毕。“请允许我说几句话,”卡尔终于开腔了,“照我看,如此对待这位司炉先生是不公正的。这里有个叫舒巴尔的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司炉先生已经在许多船上干过,他能给你们说出全部船名来。他干得无可挑剔,勤勤恳恳,恪尽职守。可真的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偏偏在这条船上左右不是人呢!更何况这里的差事并不比在商船上难多少。这里无非是恶意中伤在作怪,阻挠他晋升,使他得不到本来完全应该得到的承认。我只是笼统地说说这事,而司炉先生非同小可的境遇,他自己会讲给你们听的。”卡尔有意要把这事说给在场的先生们听听。他们确实也在竖耳静听,看来他们当中非常有可能站出一个主持公道的人来。而这个主持公道的人绝不会是总出纳。再说卡尔出于机智,闭口不谈他跟司炉只是刚刚认识。另外,他站在现在的位子上第一次瞥见了那位手持竹杖的先生。这人满脸通红,使卡尔感到迷惑,要不他还会讲得更是有板有眼,头头是道。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司炉还没等到有人问他就开口了,甚或人家看都没看他一眼。司炉的急不可耐险些酿成大错,幸而那位佩戴勋章的先生已经打定主意要听听司炉的说法。卡尔现在才明白这人肯定就是船长。这人伸出手,冲着司炉喊道:“您过来!”这强硬的声音似乎能斩钉截铁。现在一切都取决于司炉的举动了。至于他的事,卡尔一点也不怀疑是正义的。
              幸好司炉久经世故,见过大世面。他十分镇静自若,伸手从他的小箱子里取出一叠证件和一个笔记本,捧着走到船长跟前,摊在窗台上,仿佛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他完全不屑于理睬总出纳。总出纳无可奈何地自己搅了进去。“这人是出了名的常有理,”他解释说,“他守在出纳室的时间比在机房里还多。他把舒巴尔这个平心静气的人折腾得无所适从。你听着!”他说着转向司炉,“你这样胡搅蛮缠,实在太过分了。你没完没了地无理取闹,人们多少次把你从出纳室轰了出去,这完全是你自找的!你又多少次从那儿跑到总出纳室里来闹!人们一次次好心相劝说,舒巴尔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一定要甘心当他的下属,跟他好好共事!而你现在得寸进尺,甚至追到这儿来纠缠船长先生,好不害臊!更有甚之,你恬不知耻地带来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学着你那无聊透顶的腔调,为你鸣不平。这小子我还是第一次在船上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