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喜欢把人生比作是牌局,每个人都想把手上的那副牌打一百四十二好,明知输赢是命定,可不到最后谁也不肯认输。其实这世上无非你我他,今日你的赢,就是他的输;明日他的赢,就是我的输。但每一次翻牌的时候,总忍不住问,输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
可到底什么才算是输?只要生命不断,任何的输局都可以反败为胜。只有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真的是一个输者了,与这世间的一切诀别,什么也带不走。只是做一个纯粹而干净的人,一无所有地离开,就真的是输了么?时光也学会了沉默,那是因为它早已读懂了世人的悲喜,懂得再繁复的情节、再美丽的故事都会散场。
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早早给人生结局埋下一个完美的伏笔,却不知道,世事无常,并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行走。结果往往是与你设定的方向背道而驰,在毫无防备的时候伤得你措手不及。那是因为人太渺小,而这个苍茫的人间太寥廓、太深远。操纵命运的神灵既不可以成全我们的生,同样也不能成全我们的死,而最终降落在身上的是幸运还是不幸,只看自己的造化。
这是个无比漫长的冬天,仿佛要散尽所有的苍凉和冷漠,给人间带来盎然的春意。我们可以无数次淡然地面对季节轮回,却总是难以心平气和地谈论生老病死。要知道,山川草木若是枯竭,尚会有重来之时;而人之生命何其珍贵,一旦辞世,任你千呼万唤也不会回头。
林徽因从来都深晓这个道理,所以她珍视生命,在任何情境下都热爱人间四月天。
想必是上苍怜她幽雅情怀,所以许给她一段美丽的死亡。身患重病的林徽因度过了寒冷的冬天,如愿以偿与春天牵手。她看到鸟儿从一百四十三柳叶间穿飞,云在窗外自在往来,看到一树一树的花开,感受到阳光的暖和绿的希望。恍然间,她似乎明白,死亡是另一种新生,离别是以另外的方式重逢。放下一切执念,走过浮生尘世,不是放逐,不是抛弃,而是找到了灵魂的归宿。
每一天,这样行色匆匆,不是在寻找归宿吗?林徽因也许期待过,她的归宿是回到那个出生的杭州古城。一座朱门苔院,几树似雪梨花,还有那蔓延过古墙的藤蔓。远处山水若隐若现,青天之下像一幅被洗净的水墨画。多少年前就是这模样,多少年后依旧不改当初风雅。命运许给林徽因另一个归宿,一个属于灵魂的真正归宿。
一九五五年四月一日,五十一岁的林徽因病逝于北京同仁医院。
她的死让我更加相信因果之说,因为她死在至爱了一生的人间四月天。我相信,她死的时候一定不会疼痛,就在某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静静地停止呼吸。在她身边的除了梁思成以及她的孩子们,想来还有金岳霖吧。又或者谁也不在,独一弯残月伴她安眠。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可以生如夏花一样绚烂,死若秋叶一样静美。林徽因做到了,她这一世应该算不长不短,相比长寿者来说,虽然有些许缺憾。但她一生华美,比起庸碌的凡人,当是无悔了。她活着的时候喜欢被人簇拥着,在热闹中度过每一天。死后则想独自与春天留下最后一个约会。她像青鸟一样倦而知返,在月色还没有散去的晨晓离去。
四月二日,《北京日报》发表讣告,治丧委员会由张奚若、周培源、钱端升、钱伟长、金岳霖等十三人组成。想来最伤心的莫过于金一百四十四岳霖,这个男子从未将她真正拥有,却守护了她一生。如今林徽因的离去,金岳霖只能依靠那微薄的回忆来支撑着过完余生,因为他的生命里除了林徽因再无别人了。而梁思成不同,多年前他就知道林徽因不久于人世,更况他们虽然夫妻情深,林徽因却不是他生命的全部。
所以多年后,梁思成可以另娶其学生林洙,而金岳霖却为了心中至爱终身不娶。
四月三日,金鱼胡同贤良寺举行追悼会,将林徽因遗体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金岳霖为林徽因送去了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贴切的挽联表达了林徽因诗意美丽的一生。他懂得这个女子,只是很遗憾,注定今生给不起她更多的好。他唯一能够为她做的,就是在她生前默默相伴,在她死后寂静相守。就这样爱了一生,爱到让看客为之心动,为之泪流不止。
其实我们更想知道,林徽因死后她的魂魄是否可以和徐志摩相会。今生没有完成的宿约,在来世又是否可以前缘重续,好好地相爱一场,相守一生。或许,林徽因要的从来只是相爱,不求相守。但是我想,她的魂魄真的想去一次康桥,因为那里收存了她此生最美丽的光阴,雕刻了她一生最刻骨的印记。只是那康桥是否也行将老去,老去的时候,又还会期待一场旧梦重来吗?
既选择华丽转身,就不该再去深情回眸。就像徐志摩离开康桥之时,说过那么一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看似洒脱的他,又何尝不是将魂梦丢落在康桥,只是他不打算再回头去寻找,只想将这段青春美梦寄存在康桥的柔波一百四十五里,在每一个风起的日子里,彼此还可以呼吸相闻。
二○○七年,一代才女林徽因纪念碑落户杭州花港观鱼公园。在这块新颖别致的纪念碑上,人物像和记述文字全部镂空。纪念碑由杭州市政府和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共同建造。林徽因的墓碑上写的,却是'建筑师林徽因之墓'。尽管林徽因这一生与诗文牵系着不解之缘,但她更大的造诣和荣耀则是在建筑行业。又或许,世人别有用意,然而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只要知道,她与古城杭州终究还是结下了深刻的缘分。
生于杭州,死后还是做回西湖的那朵白莲,以娉婷清雅的姿态端然于西湖之上,林徽因这一生自是极美的。冰心提起林徽因,开口就说:'她很美丽,很有才气。'与林徽因一起长大的堂姐堂妹,几乎可以细致入微地描绘她当年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谈是如何地令她们倾倒。在所有人心中,林徽因就是那朵洁净无尘的白莲,无论她历经多少风霜,都丝毫不影响她天然端雅的美丽。只是莲落还会有莲开之时,这位绝代红颜,一旦老去,再想得见芳容,又该去哪里寻找?
还是那句话,化生千百亿,用千百种姿态与我们相遇。在人间四月,姹紫嫣红的花开,每一朵都是她,是她在莞尔微笑,是她在多情歌唱。而我们愿做花丛中妖娆的蝶,带着两千多年前庄周的冷梦,赴一段花好月圆的盟约。我总以为自己是那个漠然看客,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可到最后,陷落最深的却是自己,流泪最多的还是自己。
你是人间四月天,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是梦中期待的白莲,是爱,是暖……这样的诗句仿佛来自天籁,纯净而轻灵。写下这首诗歌一百四十六的女子,叫林徽因。她一袭素色白衣,徜徉在春天长巷,看尽人间芳菲,看尽时光老去。在这般无言的结局里,又还需要拿什么来为她浅淡送离?
几程山水,千般故事,皆化作梦幻泡影。林徽因和我们一样来人间匆匆走过一遭,了却尘缘,又将奔赴另一道烟水之岸。就此别过吧,化作微尘也好,散作落红也罢,今生再不复与见。这样也好,挥手诀别,笑看春风,不忘了留下一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白落梅
2011年春于太湖
一百四十七
附录
附录一:林徽因诗歌选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一句爱的赞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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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一百四十八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深夜里听到乐声
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轻弹着,
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
静听着,
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
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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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凄凉
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
太薄弱
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
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
你和我
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
情愿
一百四十九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
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
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
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
但抱紧那伤心的标志,
去触遇没着落的怅惘;
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
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
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
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
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
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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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
仍然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
一百五十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仍然怀抱着百般的疑心
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
来偷取人们的痴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那一晚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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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
一百五十一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
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
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
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
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
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谁爱这不息的变幻
谁爱这不息的变幻,她的行径?
催一阵急雨,抹一天云霞,月亮,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样,更不容峰峦与江海偷一刻安定。
骄傲的,她奉着那荒唐的使命:
一百五十二
看花放蕊树凋零,娇娃做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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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变了相;
都市喧哗,再寂成广漠的夜静!
虽说千万年在她掌握中操纵,
她不曾遗忘一丝毫发的卑微。
难怪她笑永恒是人们造的谎,
来抚慰恋爱的消失,死亡的痛。
但谁又能参透这幻化的轮回,
谁又大胆的爱过这伟大的变幻?
莲灯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
正中擎出一枝点亮的蜡,
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
不怕它只是我个人的莲灯,
照不见前后崎岖的人生——
浮沉它依附着人海的浪涛
明暗自成了它内心的秘奥。
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
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
宛转它飘随命运的波涌
等候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
一百五十三
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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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
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
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别丢掉
别丢掉
这一把过往的热情,
现在流水似的,
轻轻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叹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着那真!
一样是月明,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使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你问黑夜要回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着有那回音!
一百五十四
秋天,这秋天
这是秋天,秋天,
风还该是温软;
太阳仍笑着那微笑,
闪着金银,夸耀
他实在无多了的最奢侈的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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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那里,在这秋天,
斑彩错置到各处山野,和枝叶中间,
象醉了的蝴蝶,或是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缤纷降落到地面上。
这时候心得像歌曲,
由山泉的水光里闪动,
浮出珠沫,溅开山石的喉嗓唱。
这时候满腔的热情全是你的,秋天懂得,秋天懂得那**,——
秋天爱的是那不经意,
不经意的凌乱!
但是秋天,这秋天,
他撑着梦一般的喜筵,
不为的是你的欢欣:
他撒开手,一掬璎珞,
一百五十五
一把落花似的幻变,
还为的是那不定的悲哀,归根儿蒂结住在这人生的中心!
一阵萧萧的风,起自
昨夜西窗的外沿,
摇着梧桐树哭。——
起始你怀疑着:
荷叶还没有残败;
小划子停在水流中间;
夏夜的细语,夹着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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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信得过仍然偎着
耳朵旁温甜;
但是梧桐叶带来桂花香,
已打到灯盏的光前。
一切都两样了,他闪一闪说,
只要一夜的风,一夜的幻变。
冷雾迷住我的两眼,
在这样的深秋里,
你又同谁争?现实的背面
是不是现实,荒诞的,
果属不可信的虚妄?
疑问抵不住简单的残酷,
再别要悯惜流血的哀惶,
一百五十六
趁一次里,要认清
造物更是摧毁的工匠。
信仰只一细炷香,
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
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
如果你忘不掉,忘不掉
那同听过的鸟啼;
同看过的花好,信仰
该在过往的中间安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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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骄傲是果实,
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
不献出你积累的馨芳;
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
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
这时候,
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
更用不着闭上眼祈祷;
(向着将来的将来空等盼);
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
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
这叶落了的秋天
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一百五十七
这夜,这夜,这惨的变换!
红叶里的信念
年年不是要看西山的红叶,
谁敢看西山红叶?不是要听异样的鸟鸣,停在那一个静幽的树枝头,是脚步不能自己的走——走,迈向理想的山坳子寻觅从未曾寻着的梦:一茎梦里的花,一种香,斜阳四处挂着,风吹动,转过白云,小小一角高楼。
钟声已在脚下,
松同松并立着等候,山野已然
百般渲染豪侈的深秋。
梦在哪里,你的一缕笑,
一句话,在云浪中寻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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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落到哪一处?流水已经
渐渐的清寒,载着落叶
穿过空的石桥,白栏杆,
叫人不忍再看,红叶去年同踏过的脚迹火一般。
一百五十八
好,抬头,这是高处,
心卷起随着那白云浮过苍茫,
别计算在哪里驻脚,去,
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
像希望,记得那烟霞颜色,
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
为此刻空的歌唱,空的凄恻,空的缠绵,也该放多一点勇敢,不怕连牵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
再看红叶每年,
山重复的流血,山林,
石头的心胸从不倚借梦支撑,
夜夜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
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
忍耐的仍向天蓝,呼唤
瓜果风霜中完成,呈光彩,
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
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
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一路上枯枝,鸟不曾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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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
停下!停下!风同云,水同
一百五十九
水藻全叫住我,说梦在背后,
蝴蝶秋千理想的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
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挂出树尖,愈得相信梦,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像希望,记得那烟霞颜色,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
为此刻空的歌唱,空的凄恻,空的缠绵,也该放多一点勇敢,不怕连牵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
再看红叶每年,
山重复的流血,山林,
石头的心胸从不倚借梦支撑,
夜夜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
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
忍耐的仍向天蓝,呼唤
瓜果风霜中完成,呈光彩,
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
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
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一路上枯枝,鸟不曾唱,
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
停下!停下!风同云,水同
一百六十
水藻全叫住我,说梦在背后,
蝴蝶秋千理想的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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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挂出树尖,愈得相信梦,颜色更鲜艳!记得那一片黄金天,珊瑚般玲珑叶子秋风里挂,即使自己感觉
内心流血,又怎样个说话?
谁能问这美丽的后面
是什么?赌博时,眼闪亮,
从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
都说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
一毫,一个纤微的理想!
所以脚步此刻仍在迈进,
不能自己,不能停!虽然山中
一万种颜色,一万次的变,
各种寂寞已环抱着孤影;
热的减成微温,温的又冷,
焦黄叶压踏在脚下碎裂,
残酷地散排昨天的细屑,
心却仍不问脚步为甚固执,
那寻不着的梦中路线,——
仍依恋指不出方向的一边!
一百六十一
西山,我发誓地,指着西山,
别忘记,今天你,我,红叶,
连成这一片血色的伤怆!
知道我的日子仅是匆促的
几天,如果明年你同红叶
再红成火焰,我却不见,
……
深紫,你山头须要多添
一缕抑郁热情的象征,
记下我曾为这山中红叶,
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无题
什么时候再能有
那一片静;
溶溶在春风中立着,
面对着山,面对着小河流?
什么时候还能那样
满掬着希望;
披拂新绿,耳语似的诗思,
登上城楼,更听那一声钟响?
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心
一百六十二
才真能懂得
这时间的距离;山河的年岁;
昨天的静,钟声
昨天的人
怎样又在今天里划下一道影!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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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
夜,带着一天的星。
记忆的梗上,谁不有
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
无名的展开
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湖上风吹过,头发乱了,或是
水面皱起像鱼鳞的锦。
四面里的辽阔,如同梦
荡漾着中心彷徨的过往
不着痕迹,谁都
认识那图画,
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
一百六十三
时间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
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
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
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
透彻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
雨后天
我爱这雨后天,
这平原的青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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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没底止的跟着风吹,
风吹:
吹远了香草,落叶,
吹远了一缕云,像烟——
像烟。
静坐
一百六十四
冬有冬的来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
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
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
寒里日光淡了,渐斜……
就是那样地
像待客人说话
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笑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边浑圆的旋涡,
艳丽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贝齿的闪光里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风的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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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的是她惺松的鬈发,
散乱的挨着她耳朵。
轻软如同花影,
一百六十五
痒痒的甜蜜
涌进了你的心窝。
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
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深笑
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
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闪着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
灿烂,
分散!
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
那样轻盈,不惊起谁。
细香无意中,随着风过,
拂在短墙,丝丝在斜阳前
挂着
留恋。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
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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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六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
山中一个夏夜
山中有一个夏夜,深得
像没有底一样;
黑影,松林密密的;
周围没有点光亮。
对山闪着只一盏灯——两盏
像夜的眼,夜的眼在看!
满山的风全蹑着脚
像是走路一样;
躲过了各处的枝叶
各处的草,不响。
单是流水,不断的在山谷上
石头的心,石头的口在唱。
均匀的一片静,罩下
像张软垂的幔帐。
疑问不见了,四角里
模糊,是梦在窥探?
一百六十七
夜像在祈祷,无声的在期望
幽郁的虔诚在无声里布漫。
一首桃花
桃花,
那一树的嫣红,
像是春说的一句话;
朵朵露凝的娇艳,
是一些
玲珑的字眼,
一瓣瓣的光致,
又是些
柔的匀的吐息;
含着笑,
在有意无意间
生姿的顾盼。
看,——
那一颤动在微风里
她又留下,淡淡的,
在三月的薄唇边一瞥,
一百六十八
一瞥多情的痕迹!
八月的忧愁
黄水塘里游着白鸭,
高粱梗油青的刚高过头,
这跳动的心怎样安插,
田里一窄条路,八月里这忧愁?
/>
天是昨夜雨洗过的,山岗
照着太阳又留一片影;
羊跟着放羊的转进村庄,
一大棵树荫下罩着井,又像是心!
从没有人说过八月什么话,
夏天过去了,也不到秋天。
但我望着田垄,土墙上的瓜,
仍不明白生活同梦怎样的连牵。
激昂
我要借这一时的豪放
和从容,灵魂清醒的
在喝一泉甘甜的鲜露,
一百六十九
来挥动思想的利剑,
舞它那一瞥最敏锐的
锋芒,像皑皑塞野的雪
在月的寒光下闪映,
喷吐冷激的辉艳;——斩,
斩断这时间的缠绵,
和猥琐网布的纠纷,
剖取一个无瑕的透明,
看一次你,纯美,
你的裸露的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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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踩登
任一座高峰,攀牵着白云
和锦样的霞光,跨一条
长虹,瞰临着澎湃的海,
在一穹匀净的澄蓝里,
书写我的惊讶与欢欣,
献出我最热的一滴眼泪,
我的信仰,至诚,和爱的力量,
永远膜拜,
膜拜在你美的面前!
一百七十
题剔空菩提叶
认得这透明体,
智慧的叶子掉在人间?
消沉,慈净——
那一天一闪冷焰,
一叶无声的坠地,
仅证明了智慧寂寞
孤零的终会死在风前!
昨天又昨天,美
还逃不出时间的威严;
相信这里睡眠着最美丽的
骸骨,一丝魂魄月边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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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树下清荫则是去年!
黄昏过泰山
记得那天
心同一条长河,
让黄昏来临,
月一片挂在胸襟。
一百七十一
如同这青黛山,
今天,
心是孤傲的屏障一面;
葱郁,
不忘却晚霞,
苍莽,
却听脚下风起,
来了夜——
展缓
当所有的情感都并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大河,汇向着
无边的大海,——不论
怎么冲急,怎样盘旋,——
那河上劲风,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几处逆流,
小小港湾,就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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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生命中,无意的宁静
避开了主流;情绪的
平波越出了悲愁。
停吧,这奔驰的血液;
一百七十二
它们不必全然废弛的
都去造成眼泪。
不妨多几次辗转,溯回流水,
任凭眼前这一切撩乱,
这所有,去建筑逻辑。
把绝望的结论,稍稍
迟缓,拖延时间,——
拖延理智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