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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有个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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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尘归尘 土归土

书籍名:《晚清有个李鸿章》    作者:赵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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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离市区并不远的地方竟是如此破败荒凉。从合肥市中心向东,小车一直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行驶,公路的两边,都是破旧的屋舍。虽然这一带离市区只有十几公里,但恍惚间,仿佛相差好几个世纪。我们来之前,刚刚下了一场雨,村级公路更显泥泞不堪。车子在这样的地方行驶,我们的心情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这是夏天,烈日灼人。满目望去,阳光下一片葱茏。风热烘烘,知了在高高的杨树干上不停地鸣叫,空气中一直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牛粪的臊味。

  我们一直问着路寻觅而去。令我们感到奇怪的是,竟有许多人不知道李鸿章。他们对我们的问话频频摇着头,他们根本不知道李鸿章的老家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与100多年前那个大人物的关系。一个老者在听到我们的问询后,竟然反问道:李鸿章我怎么不知道,是那个财主吧?让我们哭笑不得。当年,这个名字曾经如雷贯耳,然而在岁月懵懵懂懂地向前挨过100多年之后,却一下子就变得无足轻重了。人类最以为是的荣光和功名,是经不起时间的腐蚀的,时间能将一切都濯洗得干干净净,就像海水冲刷沙滩,能将所有的一切荡涤抹平。

  快到磨店乡政府的时候,我们终于从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那里得知了李家祠堂的确切方位。我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来到了一个村庄。这个名叫于湾的村落同样荒凉而破落,村子里的房屋七零八落,一点秩序都没有。刚进村口,就可以看到散落在地表的破损的旗杆石、石鼓等。我一边用相机拍摄,一边想像当年村落的格局。问及村里人这里有什么与李鸿章有关的遗迹时,村里人说,当年李鸿章的父母曾合葬在这里,但现在墓已不在了。他们还说,以前这里有一个李家祠堂,很大,后来全拆了,现在改建成小学。在学校里,还有几株李鸿章种下的树。

  因为是暑假时间,于湾小学的大门已锁上了。我们找到了保管钥匙的人家,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见我们想看李家祠堂的遗址,便带着她的儿子为我们开门。一进大门,便见到操场的右边有两株茁壮的树。据介绍,它们正是当年李家祠堂门口的众多树中的两株。在学校的后院,我们还见到了一株老树,这株老树叶子翠绿,树干粗壮挺拔,非常漂亮。这种树叫望春树,来自日本,一般都是种在神社当中的。据说,这株树是李鸿章70岁那一年,夫人赵小莲死后,时任清国驻日大使的李经方回故里守孝,当时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特意送李氏父子4株名贵的望春树,以示哀悼。这4株名贵的望春树,两株种在大兴集的赵小莲墓地,两株种在李家大祠堂中。李家大祠堂中的两株望春树,后来死了一株,现在只剩一株了。由于时间久远,这株幸存的望春树,树干的一部分已经朽烂,只好用水泥糊上。在离望春树不远,还有两株异常茂盛的腊梅树,树叶密不透风,绿得发亮,像长疯了似的。这两株树都有100多年了,这么长时间的腊梅树,居然如此葱茏,这着实是一件奇妙之事。据介绍,李鸿章母亲逝世后,李鸿章陪伴着灵柩回归到故里,在将母亲安葬在于湾附近之后,李鸿章曾经在这里守孝3个月,有一段时间,就住在李家祠堂。那段时间,李鸿章无事时就来到这两株腊梅前,静静地凝视着这两株树,若有所思。大约,李鸿章是想起1860年去世的侍妾冬梅了吧。1860年左右,正是李鸿章生命中最严峻的时刻,在不长的时间里,李鸿章接连失去了自己的侍妾和夫人周氏。国运不明,前途不顺,自己又屡失亲人,那段时间,李鸿章进入了他的人生低谷,心情灰凉无比。现在,这两株腊梅仍郁郁葱葱,每到冬天,树上总结满梅花,香气扑鼻。与人相比,树的生命力似乎更强,人已乘鹤西去,地方物是人非,但树却如此的茂盛葱茏,这个地方的精灵之气,大约躲藏在树中了吧。

  辗转一番之后,我们来到了离于湾村数公里的祠堂郢村。这里,算是李鸿章的出生地。李鸿章位居直隶总督之后,曾有一个在当时极负盛名的风水先生来此地勘察,当他步行到离祠堂郢村5里路左右的'少荃湖'一带,向祠堂郢村那边一看,当时就说不出话来——只见不远处一脉长长的山丘,看过去一条完整的龙脉清晰可见,而祠堂郢村,正好在龙头,一个山坡的左边,像一个张开的龙爪。风水先生一下惊呆了。后来,他逢人便说,难怪李鸿章成为国家的重臣,成为皇帝和太后的左膀右臂,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祠堂郢村比于湾略大,有50多户人家,大多已不是李姓了。但他们对李家当年的情景,却代代相传,知道不少。一个当地居民听说我们是来看李鸿章故里的,热心地赶过来给我们介绍:这里是当年李家祠堂所在地,这里是当年李家的书屋……据说,前几年,还有一个老人知道李鸿章出生时胎盘埋的确切位置……与于湾一样,现在的祠堂郢村也是破落不堪,李家当年的老宅所在地一片荒芜,祠堂前的放生池,也成为了杂草丛生的野塘。同样遍布村落里的,是当年屋舍的断壁残垣。当年,这里一片繁华堂皇:村里不仅有着李家老宅、池塘,还有大片的土地和祖坟地。现在,一切都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存在过,就像曾经的一个梦一样。

  李鸿章和他庞大的家族从这一块土地上获取的东西太多了,也正是由于这样的透支太多,似乎自李家发迹的那一天起,这块土地就耗尽了它的所有,变得穷困而麻木了。当年有着'宰相合肥天下瘦'的说法,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么,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李鸿章的老家了。也许,对于这块土地,李鸿章的确负债累累。不只是过去,还包括现在和将来。

  在村落正中,我们看到了那口非常著名的古井。这口井在明清时的《合肥县志》以及后来的李氏家族的碑刻文献中,都有明确的记载。有许多文章在写到李家时,都提及这口井给李家带来的好运。这口井始于明朝,是一个姓熊的官员组织挖凿的,所以一直称为熊砖井。据说,正是这口井给李家带来了鸿运———从李鸿章的家世来看,先世本姓许,祖居地在现在鄱阳湖湖口一带,而后才迁居合肥东乡的。到了李鸿章八世祖许迎溪这一代,许迎溪与同庄李心庄既是姻亲,又是好友。李心庄无子,便请求收养许迎溪的次子慎所为嗣。由此,许慎所便改姓李了。直到现在,当地民俗仍有'许李不通婚'的规矩,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李鸿章的祖先们一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即使到了第六代也即李鸿章祖父李殿华时,家境依然穷困。到了年终,上门讨债的人如过江之鲫。从第七代李文安开始,李家开始发迹,三代中竟有四人考取了进士,还有很多人考上了举人、拔贡、秀才……据说,这是因从李文安开始,李家搬到了熊砖井边,天天喝着这口井里的水,沾染了井的神奇。现在,这口井仍然在用,从井口往下看,井中的水似乎很深,也很清。但大理石的井栏已残败不堪了,这么多年村民们一直扯着绳子从里面汲水,井栏上已明显镌出了几十道深深的痕印,而且明显地缺了一块,远远看去,就像一件破败的玉器。据说,李鸿章发迹后,有一位庐州知府为了沾上李家的'官气',偷偷地凿下了井栏上的一块石头,回去雕刻成官印。现在,井的周围,居住着的都是与当年的李家毫不相干的农民,年轻人平时在城里打工,村里的妇孺老少,则仍在这里种田,养着鸡鸭鱼豚,说着同样口音的合肥话。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据说,当年李鸿章的祖父李殿华就葬在熊砖井以北的那片树林里。但现在,当年的坟墓已踪迹全无了。

  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是李家发迹过程中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李家到了李鸿章诞生那一年,在当地,已是富庶人家了。李文安在中年之后中举,这在当地来说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李文安共有六子,分别为瀚章、鸿章、鹤章、蕴章、凤章、昭庆。这个旧式的知识分子虽然资质平平,但却有着相当好的大局观,而且在教育子女上有着独到之处。长子李瀚章一直跟随曾国藩,李鸿章发迹之后,李瀚章也曾官至两广总督;李凤章弃官从商后,生意做得非常之大,在全国各地,有无数地产和财产;至于鹤章和昭庆,后来的人生道路也是一个从商,一个从官,也算是好的结果。李文安虽然没有等到这一天,但他在地下有知,对这一切,也该是释怀于胸了吧。

    

  少年的李鸿章就一直生活在祠堂郢村,间或,他也会到附近的于湾等地走走亲戚。李鸿章从小就天资过人,志向高远,内心也极为敏锐。他先后拜堂伯李仿仙和合肥名士徐子苓为师,攻读经史,打下了扎实的学问基础。与此同时,少年的乡野生活也给李鸿章的成长积累了非常好的草根经验,积蓄了李鸿章出人头地的愿望,也使李鸿章在本质上成了一个实际而不迂腐的书生。这种草根经验为李鸿章后来在乱世之中崛起提供了宝贵的财富。李鸿章成年之后,身材颀长,一表人才,极具方巾之气,拥有宏大的抱负和志向。这可以从李鸿章20岁时所写的一首诗中看出:

  丈夫事业最当时,一误流光悔后迟。

  壮志不消三尺剑,奇才欲试万言诗。

  闻鸡不觉身先舞,对镜方知颊有髭。

  昔日儿童今弱冠,浮生碌碌竟何为?

  ——李鸿章《二十自述》

  1843年,李鸿章在庐州府学被选为优贡,时任京官的父亲李文安从北京来函,叫李鸿章入都,准备来年的顺天府乡试。收到父亲的来信后,李鸿章兴奋异常,他意识到自己报效国家,实现抱负的机会终于来到了。从祠堂郢村老家出发,包括在去京城的路上,李鸿章一共提笔写了10首《入都》诗。这一组诗,一直为后人所传诵。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那有闲情逐水鸥!笑指泸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频年伏枥困红尘,悔煞驹光二十春;马足出群休恋栈,燕辞故垒更图新。

  遍交海内知名士,去访京师有道人;即此可求文字益,胡为抑郁老吾身!

  黄河泰岱势连天,俯看中流一点烟;此地尽能开眼界,远行不为好山川。

  陆机入洛才名振,苏轼来游壮志坚;多谢咿唔穷达士,残年兀坐守遗编。

  回头往事竟成尘,我是东西南北身;白下沉酣三度梦,青山沦落十年人。

  穷通有命无须卜,富贵何时乃济贫;角逐名场今已久,依然一幅旧儒巾。

  局促真如虱处裈,思乘春浪到龙门;许多同辈矜科第,已过年华付水源。

  两字功名添热血,半生知已有殊恩;壮怀枨触闻鸡夜,记取秋风拭泪痕。

  桑于河上白云横,惟冀双亲旅舍平;回首昔曾勤课读,负心今尚未成名。

  六年宦海持清节,千里家书促远行;直到明春花放日,人间乌鸟慰私情。

  一枕邯郸梦醒迟,蓬瀛虽远系人思;出山志在登鳌顶,何日身才入凤池?

  诗酒未除名士习,公卿须称少年时;碧鸡金马寻常事,总要生来福命宜。

  一肩行李又吟囊,检点诗书喜欲狂;帆影波痕淮浦月,马蹄草色蓟门霜。

  故人共赠王祥剑,荆女同持陆贾装;自愧长安居不易,翻教食指累高堂。

  骊歌缓缓度离筵,正与亲朋话别天;此去但教磨铁砚,再来唯望插金莲。

  即今馆阁需才日,是我文章报国年;览镜苍苍犹未改,不应身世久迍邅。

  一入都门便到家,征人北上日西斜;槐厅谬赴明经选,桂苑犹虚及第花。

  世路恩仇收短剑,人情冷暖验笼纱;倘无驷马高车日,誓不重回故里车。

  李鸿章这10首诗虽然有一些矫情的成分,但在这样的诗中,明显地能看出一个人郁积于胸的大志。这10首诗在总体上有着相当才华,也是一代读书人的心声。一个行装寒碜、气宇轩昂的弱冠书生,怀着报效天下的强烈愿望,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去寻梦,其心境,其经历,都颇能引起那些皓首穷经梦想显达的士子们的共鸣。这也难怪李鸿章的这10首《入都》诗后来被人们广为传诵。曾国藩曾对李鸿章有一句半真半假的评价'只顾拼命做官'。这也算是从本质上一语中的。李鸿章的确是一个有着宏大志向、异常执著于功名的人。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李鸿章的这10首《入都》诗中,还隐藏着强烈的宿命意味。这一组诗有着浓郁的预见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偈语的意味。有很多今后的宿命,李鸿章似乎都觉察到了,也写到了。其中的一些诗句,出人意料地与李鸿章的人生轨迹相吻合。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那首:'回头往事竟成尘,我是东西南北身;白下沉酣三度梦,青山沦落十年人。'这样的诗,哪像是一个21岁青年所写的呢?分明像临终之人的绝笔。正因如此,这组诗更有幽秘色彩,散发着凛凛的极地之光。

    

  一个人的气质总是与他的生长环境有关。安徽设省是在康熙年间。对于新设立的行省安徽来说,位于江淮之间的庐州并不有名,也一直受着冷落。它只是一个小地方,商业不发达,读书的风气也不是太浓。但这块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绝对让人不敢小觑,在历史上,这一带就是中原文化与楚文化、吴越文化的交际地带。在安徽文化发展过程中,始终具有一种通变的精神。这种通变即司马迁所说的'通古今之变',它包括'批判、会通、创新'等环节,即胆识兼备的批判精神、兼容并包的会通精神和超越前人的创新精神。李鸿章之前,这一带在历史上就出过很多雄才大略,比如说春秋时期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管仲,秦末项羽大帐中羽扇纶巾、料事如神的范增,汉末三国纷争时的枭雄曹操,以及东吴大将周瑜、鲁肃等。除此之外,庐州本身就在宋朝出了一代名臣包拯。而离李鸿章在时间和地域上最近的,是明朝开国皇帝、凤阳人朱元璋。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当然给这块土地积蓄了足够的底气,也决定了这一带经常出没卧龙凤雏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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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为这种地域文化的影响,在李鸿章身上,集中体现了很多江淮之间人的特点。具体说来,那就是在为人处世上,李鸿章既有中原人行为大气、敢作敢为、有机智有心计、懂勾心斗角的一面;同时也有南方人比较务实、精明能干的特点。从总体上来说,李鸿章仁慈、开朗、诙谐、喜权力、爱面子、重义气、狡猾、精明、不迂腐,在为人处世上比较平民化,幽默、和蔼、直接,有时候带有很浓的痞气。

  这个生长在祠堂郢村的合肥东乡人自小便有着很强烈的功名抱负。等到李鸿章24岁的那一年,他考中了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这也是安徽当时最年轻的翰林。李鸿章在翰林院当了一段时间编修之后,对于那种机械八股无所事事的生活方式厌倦极了,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正在此时,太平天国运动爆发,朝廷的'国家军队'绿营兵腐朽日甚,不堪一击。朝廷无奈只好借助于民间的力量来'平乱'。曾国藩被派回湖南后不久,办团练、组建湘军,在阻击太平天国的战斗中屡建奇功。朝廷见这条路的势头不错,于是又派了一些京官回乡'练勇',李鸿章与他的父亲李文安也被先后派回安徽,组织民团与太平天国打仗。

  李鸿章回故乡组织民团还有个故事:李鸿章在京时,经常去一个名叫吕贤基的安徽老乡处,吕贤基时任工部左侍郎,旌德人。1853年2月,太平军从武昌顺江东下,攻占安徽省城安庆,杀死安徽巡抚。消息传到北京时,李鸿章正在琉璃厂的海王村书肆买书,听到这则消息后,李鸿章连忙找到吕贤基,怂恿他上书朝廷,调派人马夺回江淮战略要地。吕贤基认为李鸿章很有战略眼光,文笔也好,便让李鸿章代为执笔奏折。结果奏折送上之后,咸丰帝命吕贤基担任安徽团练大臣。吕贤基没想到自己竟被直接派到前线,全家人一时如丧考妣。吕贤基情急之下对李鸿章说:'君祸我,上命我往;我亦祸君,奏调偕行。'于是李鸿章与吕贤基一同回到安徽。

  李鸿章的回乡之路并不平坦。当李鸿章回到庐州时,这片土地已是满目疮痍,昔日的诗情画意早已消失殆尽,有的,只是战争的残酷和硝烟:庐州失守,安徽巡抚被杀,李鸿章的家乡磨店也被太平军占领。李鸿章一到庐州,即忙着招兵买马,筹备与太平军的战斗。有点出乎意料的是,李鸿章的开局相当好,他很快组织了一支千余人的民团队伍,并且在巢湖一带首战告捷,这一次胜利据说还是清军在皖的首场胜仗。为此,李鸿章受到了朝廷的蓝翎赏赐,官位从七品升至六品。第二年,吏部左侍郎王茂荫保奏李文安回乡'劝勉乡人,团练自卫',李鸿章的弟弟李鹤章也从家乡来辅佐父亲。在此之后,李鸿章先后随周天爵、李嘉端、吕贤基、福济等清廷大员在皖中与太平军、捻军作战。

  接下来的战斗很快变得残酷无比。不久,与李鸿章一同来安徽作战的吕贤基在舒城战败后投水自杀。第三年,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这个一直声称自己平庸无能,但却能培养出好几个杰出儿子的老实官吏在战局僵持中抑郁而死,临终时留下了'吾父子世受国恩,此贼不灭,何以为家'的遗嘱。李鸿章又接二连三地打了好几个胜仗,先是攻克含山,然后又参与攻克了庐州。朝廷为了嘉奖李鸿章,将他的官位一下子提升至四品。

    

  一个人的成功总会引起一连串的忌妒。现在,该轮到官运亨通的李鸿章了,一些谗言开始流传,更有人悄悄打报告给上司,说李鸿章的那些功劳都是偷天陷阱。更让人恼怒的是,来安徽的满族钦差大臣胜保也参了李鸿章一本,说李鸿章贪生怕死,兵败后混杂在土匪中溃逃。类似的小报告因为明显缺乏证据,很快就不了了之。安徽巡抚福济却乘机夺走了李鸿章的兵权。不久,庐州城再次被太平军占领。1857年底,陈玉成率太平军在合肥东乡三河镇,歼灭湘军李续宾部6000余人,李续宾战死,随军的曾国华失踪。李鸿章赋闲在乡,都未得参与。在此期间写了《明光村镇旅店题壁》,抒发胸中的怨气:

  巢湖看尽又洪湖,乐土东南此一隅。

  我是无家失群雁,谁能有屋稳栖乌。

  袖携淮海新诗卷,归访烟波旧钓徒。

  遍地槁苗待霖雨,闲云欲去又踟躇。

  不久,李鸿章干脆携带家眷出逃,离开了安徽,来到了江西,投奔大哥李瀚章。曾国藩得知李鸿章的去向后,连写几封信给李瀚章,让李鸿章来湘军大营。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鸿章来到了曾国藩身边。可以说,这是李鸿章在万般无奈中走出了最为幸运的一步。这样的行为是他走上人生显赫道路的开始。李鸿章在曾国藩身前左右观察和感悟到的,可以说,恰如其分地采了这位大儒的'气'弥补了自己的软肋。李鸿章的性格和气质得到了根本性的升华,为日后成就一番事业,奠定了基础。

  1862年,李鸿章40虚岁,在这一年中,李鸿章终于扬起了他人生的风帆,真正地起航了。

  1861年9月5日,曾国藩率领湘军收复军事重镇安庆,控制了长江中游的局势,对太平军形成了顺江而下的局面。与此同时,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部率重兵出击,打到离南京不远的地方。从战略上说,湘军对太平军的战略形势已经由防御、僵持转入战略进攻阶段。

  太平军的失势,与其说是败于湘军,不如说是败于自身的内乱。由于太平天国本身的宗教观支离破碎、一知半解,有着浓郁的迷信色彩,缺乏正确的济世理想和组织理念,这样的集团在经过短暂的成功之后,很容易将重心转移到对内部利益和权力的争夺上。攻下南京后不久,太平天国内部爆发了著名的'天京事变',太平军产生内讧,韦昌辉刺杀了杨秀清,石达开拉起大队人马离开了天京,太平天国的军事和政治力量大大削弱。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平天国无奈放弃北上的进攻目标,由战略进攻转向战略防御。安庆失守后,太平天国更是陷入恐慌,他们一方面固守天京,另外一方面把进攻方向转向了富庶的上海一带。这样的行为,很明显不是以取得政权为目的,而是退而求次,准备与清廷各霸一方。1860年,太平军二破江南大营,前锋直指上海。

  在沪的江南士绅、买办慌了,他们紧急筹备'中外会防局',希望西方列强出面干涉,同时选派曾是李文安、曾国藩'同年进士'的钱宝琛之子钱鼎铭,携冯桂芬起草的书信抵达安庆,泣请曾国藩发兵救援。曾国藩大为动容,一连几天与李鸿章商量发兵之事。洞察力惊人的李鸿章向曾国藩提议,应该派重兵深入到上海地区,从东面对南京形成包夹之势。

  曾国藩听从了李鸿章的意见。最初,曾国藩是准备让九弟曾国荃领兵东援的,但曾国荃以为攻克天京首功在即,不愿前往上海。曾国藩又考虑着起用湘军名将陈士杰,但陈士杰以母亲老迈力辞,不肯出山。经过反复考虑之后,也因为湘军招募兵士跟不上,曾国藩决定给李鸿章一个机会,他一方面亲拟片稿,力挺李鸿章担任江苏巡抚;另外一方面,曾国藩派李鸿章火速就近在合肥一带招募人马,组建淮军,准备挺进富庶的长江三角洲。

  李鸿章像一条潜龙一样终于等来了机会。他知道,这是一飞冲天的时候了。李鸿章立即行动起来,他写了很多信,首先通过父亲李文安当年的旧部张树声招募了合肥西乡三山诸部团练。接着,又通过前来安庆拜访的庐江进士刘秉璋与驻扎三河的庐江团练头目潘鼎新、吴长庆建立联系。潘、刘自幼同学,又同为李鸿章父亲李文安的门生;吴长庆的亡父吴廷香也与李文安有旧交,自然一呼而应。与此同时,李鸿章还命令三弟李鹤章回合肥故乡招募旧部团练,响应投军的有内亲李胜、张绍棠,昔年好友王学懋等,以及父亲李文安的旧部吴毓兰、吴毓芬等(这些东乡团练与西乡周盛波、周盛传兄弟的'盛'字营,均属第二批成军的淮勇,后由陆路陆续开赴上海)。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李鸿章即招兵买马数千人。

    

  元宵节刚过,首批淮军四营抵达安庆。他们是张树声、张树珊、张树槐、张树屏兄弟部;刘铭传部;潘鼎新部;吴长庆部。依次组成'树'、'铭'、'鼎'、'庆'字四营。当新组建的淮军齐刷刷地列队于曾国藩面前时,曾国藩大喜过望,他召见各营将领加以考察,并亲自为淮军订立规章制度。因为担心新建的淮军兵力单薄,曾国藩还从湘军各部抽调兵将,慷慨地交给李鸿章。他们分别是:张遇春部'春'字营;李济元部'济'字营;程学启部'开'字两营;滕嗣林、滕嗣武新勇'林'字两营;陈飞熊部'熊'字营;马先槐部'垣'字营。并将韩正国、周良才亲兵两营送给李鸿章作为'赠嫁之资'。其中,以桐城人程学启部'开'字两营士卒多系安徽,打起仗来非常剽悍。这样,李鸿章初建的淮军,就有了14个营头的建制(每营正勇505人,长夫180人,共685人)。1862年3月4日,曾国藩在李鸿章的陪同下,检阅了在安庆集结的淮军各营。随后,李鸿章又利用了上海士绅的财力,花银18万两雇用了英国商船7艘,将9000淮军分批由水陆运往上海。当淮军分乘7艘船从长江上顺江而下,迎迓着长江温湿的春风的时候,李鸿章知道自己青云直上的机会真正到了。

  李鸿章和淮军初到上海之时,由于这群来自乡下的兵勇衣裳褴褛,自由散漫,粗话连篇,当地的士绅很是颓唐失望。李鸿章却胸有成竹,他知道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对这支队伍充满信心。淮军抵达上海之后,李鸿章一方面整肃军队,去除军队的散漫习气;另一方面,由于在上海见识了洋人军纪和武器的厉害,李鸿章很想借鉴和学习洋人军队的一些做法。为了解洋人军队的情况,李鸿章甚至化装溜上了洋人的军舰。这一看真是让李鸿章感到震惊,李鸿章顿时明白泱泱华夏之所以败给西洋小国的原因了,那是因为洋人部队纪律严明,训练有序,整体化和科技化程度高。这一次见识让李鸿章感受颇多,他暗下决心,要学习西洋人军队的战争方式,购买洋人的武器来对付太平天国。李鸿章说学就学,他立即动手聘请了洋人担任自己部队的教官,并通过大哥李瀚章,向洋人火速购买了3000杆洋枪,充实自己的淮军。

  不久,李鸿章的淮军在上海与太平军打响了第一仗。对于此仗,李鸿章做了精心的准备,虽然他一直对于自己的子弟兵有足够的信心,但进入上海的第一仗关系到自己的声望,关系到这支部队是否能在上海站住脚,甚至关系到整个战局的发展。这一场遭遇战打得惨烈无比,太平军在忠王李秀成的率领下,共有数万人进攻上海,交战的地点就在现在西郊一带。据说,在战斗呈胶着状态之时,李鸿章搬来一把椅子往虹桥桥头一坐,亲自督战。太平军用上了火炮,火力非常猛。淮军'春'字营的张遇春部上去没多久,就顶不住了,队伍渐渐退却下来。张遇春刚跑到桥边,正好撞到李鸿章,李鸿章厉声说道:'拿把刀来,把他的头砍了!'吓得张遇春赶忙率众掉转方向又跟太平军去拼命。战局如火如荼之时,神奇征兆降临——淮军大炮齐发,随着炮响,上海上空突然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一向迷信的太平军心理突变,仓皇撤军,慌不择路,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李鸿章大获全胜。首战告捷,淮军信心爆涨,李鸿章更是踌躇满志。

  西郊大捷使整个上海滩瞠目结舌。接下来的8月和10月,李鸿章带领淮军与太平军又正面交锋两次,是由淮军中骁勇善战的刘铭传部和程学启部对太平军的谭绍光部,地点分别是上海西区的北新泾和更外围一点的四江口。刘铭传和程学启都是淮军中有名的猛将,他们打起仗来有一股不要命的劲头。这时候,刘铭传部已在李鸿章的授意下,有了自己的洋枪队了,这更让刘铭传如虎添翼。这两场战斗都获得了大胜。半年之内,三战三捷,不仅使李鸿章在上海站稳了脚跟,也为淮军赢得了相当好的口碑,中外人士不由得对李鸿章和淮军刮目相看。淮军的实力不断壮大,半年之内就迅速扩展至50个营,部队增至2万人。此后,淮军更是急剧膨胀,至攻打天京前夕,总兵力已达7万余人。

  有了舞台之后,李鸿章的才干充分显露出来。初步站稳脚跟后,李鸿章从'察吏、整军、筹饷、辑夷'各事入手,积极招揽人才,巩固自己的地位,李鸿章起用了郭嵩焘、丁日昌等一批务实肯干的洋务派官员,建立了以务实干练、通晓洋务为基准的淮军幕府。在军事上,李鸿章正式确立向西方军队学习的目标,在淮军中大规模装备洋枪洋炮,雇请外国教练指导训练,将西洋阵法、号角、口令引入淮军。一开始,那些土里土气、缺乏文化的农民兵并不懂得如何使用洋枪洋炮,李鸿章就让外国教官手把手地辅导。有一次,还发生了在演练中走火引爆弹药炸死20多人的事故。但李鸿章对于学习和改变坚定不移,他说,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等练到射击百发百中时,便会无坚不摧。

  1862年李鸿章的'杀降事件'曾经引起轩然大波。这一年,李鸿章在与太平军的交战中节节胜利,到了年底,李鸿章率淮军发起收复苏州、常州战役,与太平军经过反复激战后,淮军攻克常熟、太仓、昆山等地。在初步扫清苏州外围的障碍后,李鸿章制订了三路进军的计划,中路程学启统率,由昆山直逼苏州;北路李鹤章、刘铭传从常熟进攻江阴、无锡;南路则下攻吴江、平望,切断浙江太平军增援的道路。1863年7月,程学启部兵临苏州城下,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率军从天京赶来救援,与北路淮军大战于无锡大桥角,太平军失利。这个时候,苏州太平军守将纳王郜永宽等发生动摇,与程学启部秘密接洽,准备投降。程学启将此情况报告给李鸿章,李鸿章承诺对郜永宽等加官封爵,不解散他们的部队,整体划归淮军。李鸿章为了消除郜永宽等'八大王'的疑虑,还让洋枪队统领戈登出面,对承诺作了保证。不久,郜永宽等杀死守城主将慕王谭绍光,开城投降。淮军入城后,太平军八降王仍心存疑虑,率部屯居半城,要求李鸿章兑现承诺,不愿剃发解除武装,索要官衔及编制。李鸿章当机立断,采纳程学启的建议,先下手为强,诱杀了八降将。

  后人曾这样描述这一段血腥的场面:李鸿章在苏州娄门外军营会见并宴请郜永宽等人,'甫就席,有军官自外入,投谍李公,李公就谍出。酒行,旋有武弁八人,各手一冠,皆红顶花翎,膝席前,请大人升冠。降酋不知是计也,竟扬扬得甚,起立,自解其额上黄巾,手冠者俟其侧,从官尽起,目注之。转瞬间,八降酋之头血淋漓,皆在武弁之手'。

  杀了'八大王'之后,程学启立即派兵汹涌地闯进苏州,'无门不破,无处不搜,无人不魄飞天外',据说,仅在城内双塔寺庭院内,就杀死太平军3万人。

  李鸿章苏州杀降事件在当时引起了很大风波。人们纷纷议论李鸿章心狠手辣,将他与历史上的白起和项羽相比。洋枪队'常胜军'统领戈登也非常不满,认为此事污辱了自己的名声,提着手枪到处寻找李鸿章,要杀李鸿章泄愤。李鸿章一度非常尴尬,他在给母亲的书信当中说:这件事情虽太不仁义,但因为攸关大局,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曾国藩接到李鸿章的报告后,虽然在内心当中也认为李鸿章心狠手辣,但还是写了一封信,对李鸿章安抚了一番。好在朝廷很快降旨,宣称李鸿章所做的不仅无不妥,而且还做得很好,这才把事件平息。

  1864年,曾国藩的湘军攻下天京,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失败。朝廷封李鸿章一等肃毅伯,赏戴双眼花翎。这一年,李鸿章41岁,开始步入他人生的高峰期。此后,李鸿章一直青云直上,几乎每隔一两年,他都能加官晋爵——1865年,李鸿章被任命为两江总督;一年之后,他又接替曾国藩任钦差大臣,督办剿捻事务;1867年,剿捻即将结束,李鸿章被任命为湖广总督;1868年,李鸿章加太子太保衔,并升授协办大学士,入京受到慈禧太后的接见,允其在紫禁城骑马,以示恩宠;1870年,李鸿章接替曾国藩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1873年,李鸿章被授武英殿大学士;1874年,李鸿章被改授文华殿大学士。清廷不设丞相,以文华殿大学士为首辅。在荣升文华殿大学士后,李鸿章曾得意地自撰楹联'已无朝士称前辈,尚有慈亲唤小名'。在当时朝中要臣中,李鸿章算是最为年轻的了。维新变法失败后,慈禧对'四朝元老'李鸿章特加恩遇,赏赐他'方龙补服',即其穿着的官服允许有龙的图案,如此殊荣,何等显赫!当年李鸿章10首《入都》诗当中有一首:'世路恩仇收短剑,人情冷暖验笼纱;倘无驷马高车日,誓不重回故里车。'到了40岁这一年,李鸿章少年时的志向完全实现了,他完全可以放心裘马锦衣,荣归故里了。

    

  可以说,从一个乡下的布衣青年,最后成为朝廷的重臣,李鸿章完全是靠江淮之间这块地方发家的,李鸿章也深知这一点。在发达之后,李鸿章一直舍不得这个地方,李氏家族不仅在合肥一带大量购田置产,连死后,也要将尸骨埋葬在这里。李鸿章的母亲,也即李文安的夫人在北京去世之后,也专门将灵柩从北京经过大运河辗转运回,与李文安合葬在于湾村。在这一带安葬的,除了李鸿章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