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振臂一呼震全国
正式的逮捕令是毛总司令签发的。那时的公、捡法已经被彻底砸烂。革命群众说了算。据说，接令后，孔庄监狱（枣庄人都知道）已专门腾出了一间地下室作牢房来囚禁他。
那是一个腥风血雨，人人自危的年代。
一天半夜，我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姥姥十分警觉得问了声：
“谁呀……”
“我，大脚嫂子，我呀……”
“该不是王强兄弟吧……”能叫大脚嫂子的还有谁。
“正是呀，嫂子呀，倒血霉了……”
我姥姥急忙打开门，王强慌不迭地闪进了门，就好像有鬼子宪兵队在追他。
“我的娘来，赶快弄点吃的……”枣庄人一着急，男女老少都喊“我的娘来。”
我妈急忙给王强下了两大碗面条。老英雄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才叙述了自己的不幸。他说，近段时间以来，他被追得四处打游击，过去的老战友、老部下家都转遍了，还是不安全。今夜他是摸黑转了近百里路从台儿庄的兰城摸来的。
“老嫂子，没说的，还得来找您啊……”老英雄连连打着饱嗝。
我姥姥说：“就知道你早晚还得奔这里，我早作了盘算了，咱还得走过去的老路，农村包围城市。”
“去乡下？”
“可不，乡下安全得多。俺已在吴村建立了秘密堡垒点。”姥姥很有几分得意。并小声地说，你不是被安排的第一个，那里已经有个人了，还是你的老战友。
“谁？”
“保密，等见了你就知道。”姥姥明显地在卖关子。
“拿我穷开心。”
“兄弟，咱啥时候都不能噜嘟着脸不是。”
王强急着现在就要走，但我姥姥不同意：“现在夜深人静，到处是巡逻的红卫兵，只要碰上了没个跑。亏你还是个老铁道游击队。”
“那你说……”
“咱就明天走，大模大样的，你旁的别问，只管按我吩咐的去做。”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姥姥带王强上路了。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三年大挨饿时期，我姥姥为了方便开荒学会了骑自行车的事吧。现在，这一技术又得到施展。只见我姥姥推出那辆大国防自行车，将王强安置在后座上，一溜烟只奔北大门。
王强被打扮成了个病老头，脸上还抹了些尘土和炉灰，弄得蓬头垢面。身上披了床破褥子，我有多大这床褥子有多大，上边满是我和我弟弟小时的屎渍，那个味啊。
第一道关，是三个低年级的红卫兵，都是我们初中的同学，这些孩子好办。刚到关口，这些孩子例行问道：
“干什么的？”
“去抱犊崮求中医，家里有病人得了伤寒。”
王强表叔不愧是老游击，马上哼哼起来，一声高一声。
一听说是伤寒，其中的一个马上捂上了鼻子，示意快走。第一道关顺利通过。
第二道关就在北大门，即我大姨牺牲的地方，这里全是高中级的红卫兵把门。远远的，他们就让我姥姥停下了。我姥姥一双大脚稳稳地站在了那里。
“干什么去？”
“去抱犊崮求……”我姥姥又说了一遍。
王强表叔的哼哼声当然也高了起来。
高年级的红卫兵到底老成些，其中的一人掀起破褥子看了一眼：
“知道吗？我们正在通缉大日本特务王强……”
“那个狗日的我认识。”我姥姥脱口道，“早年我就不知他是个好东西，什么狗屁老英雄。让我逮住了一定要他向毛主席请罪……”
红卫兵高兴极了：
“咦，老奶奶，您老觉悟高，你是……”
我姥姥抬抬大脚：“我是你们毛总司令的姥姥。”
“啊，您就是革命的大脚姥姥，啊，厉害呀，厉害……”
其中的一个居然激动地高呼“毛主席万岁！”
在他们的一片：“大脚姥姥厉害还是双枪老太婆厉害”的争论声中，我姥姥带着王强已窜了上了矿外的乡间小道。
到了安全地带，王强把尿褥子一扔，吼道：“嫂子呀，我真服了您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王强表爷爷（我得称他爷爷辈）经常给我提这事。说我小时候的尿要多骚有多骚，说我有出息。我同表爷爷的关系一直保持到他去世。他老时（即去世的意思），我因工作太忙实在不能回枣庄。就从济南专门发来一条173个字的唁电。
姥姥同王强是傍黑的时候到的吴村。到了姥姥说的那个据点，见到了老姥姥所说的被救护的第一人，王强一见那人，便激动地一下抱了过去：王八蛋，你还活着呀，呜呜……
……
……
真的叛徒被揪出来了。
大家还没忘了他是谁吧，他就是当年八路军里赫赫有名的毛炳昆！那位老红军，俺的大姨夫。
文化大革命那可真叫绝！那整个是一“人人都被整，人人都整人”的大革命。当毛大发总司令率领他的红卫兵为保卫毛主席流血拼命时，另外的一部分红卫兵也在为保卫毛主席而流血拼命，他们就是以枣庄实验二中为主的红卫兵组织“保卫中南海大联盟”。在毛大发这派眼里中南海大联盟是假造反，真保皇；而在中南海大联盟这派眼里，毛大发他们则是假造反，真保皇。
双方就进行大辩论、大字报、大串连，更糟的是，双方后边都有工人和部队支持。开始是动嘴不动手，后来是动嘴又动手。枣庄大街上一天到晚棍棒交加、杀声阵阵、血肉横飞。
终于，中南海大联盟的高人派出精干人员，在济南的某大图书馆里找到了我大姨夫当年叛变后登在《山东新民报》的照片。这无疑是枚真正的定时炸弹。
一夜之间，枣庄的大街小巷全都贴满了被翻拍的这幅照片，以及“毛炳昆是大叛徒，死有余辜，”“打倒大叛徒毛炳昆，再踏上一万只脚让其永世不得翻身”、“叛徒的儿子也是叛徒，毛大发是政治小爬虫”、“毛大发是刘少奇在枣庄的代理人”的大字报。
很多人，包括自己那一派的人都认为毛大发这回是完蛋了。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人们大出意外。
首先是，毛大发自己先摘下了“红卫兵造反总司令部”的红卫兵袖章，他请人糊了顶一米五高的高帽子，上写“向毛主席请罪”，他戴上这高帽子在总司令部的毛主席像前下跪，手里还拿着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他不吃不喝，一气跪了两天一夜，直到休克晕倒在地，这一过程他专门安排人照了相。
很快，枣庄的大街小巷又贴满了他向毛主席请罪的照片。这一手很绝，使得中南海大联盟的人几乎无话可说。
更绝的还在后边，在一次万人集会上，毛大发悍然宣布：坚坚决决，决决坚坚与叛徒父亲割断父子关系，坚决继承烈士母亲的革命遗志，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打倒刘少奇！”最后，他带头高呼！
“打倒刘少奇！”人们跟着呼道。
“打倒谭启龙”当时的山东省委书记。
“打倒谭启龙。”
“打倒陈杰”时任枣庄市委书记。
“打倒邓子恢的走狗刘润泽。”海萍姐的父亲。
“打倒大日本特务王强。”
“打倒大日本特务王强。”
“打倒我爹！”声音一下高了八度。
“打倒我爹！”
“打倒我爹！”又是一声。
“打……打倒我爹……”这回跟差点喊就差得多了。有人醒悟过来了。
“打倒我爹！”毛总司令还在高呼。
但人们不再跟呼了……俺爹又不是叛徒俺呼个么劲呀？
但一声“打倒我爹”，也算创了文革中的枣庄之最，山东之最，乃至全国之最。
毛大发仍然干他的总司令。从此后，他只是“烈士的儿子”，而“不是叛徒的后代”。直到“上山下乡”开始后的再次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