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
霏霏细雨中，有人看到从枣庄方向开来三辆轿车。根据以往的经验，人们认定“一准又是来找大脚的。”果不期然，车子开到了我小舅家，小舅正在屋里拌猪食，一看来客了，急忙迎了出来。
来客还是王部长和其他几个统战部的同志，但其中的一位胖胖的，挺富态的老同志，我小舅却不认识。
王部长将老同志介绍给我小舅，我小舅很是诚惶诚恐的样子，急忙将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后，才去同那人握手。
他们接下来就在院子里谈了起来，甚至顾不上到屋里去，他们个个声音不大，面色沉重，似乎比这连阴天还要阴沉……
有几个热心的孩子看到这一切，急忙往吴家大院跑去，一路上雨水淋淋，一脚的泥巴汤水：
“大脚老姥姥，您家又来公家人了……这回是三辆小包车。”乡下人好把轿车叫包车。
“三辆？怎么这么多？”姥姥一脸的狐疑。
“还来了个大胖子，是个大官。”
“有多大？”
“有……有这么大……”一个半大孩子还比划了下，像比划一个西瓜，其他孩子都笑了。
“走，回家看看。”姥姥马上换上了一双胶鞋。
“走喽……”一群孩子簇拥着姥姥向家里去。
说来也巧，刚出吴家大门，那三辆车正迎面开来。孩子们喊道，就是这些车。
车子停了下来，一群人走下，我小舅走在最前边，后边跟着王部长和那位大官。
“俺娘，市里程书记来看您来了……”
“程书……书……记。”
“大娘，您好啊，我代表市委、市政府……”那位胖大官已伸出手来。
“好好好，”我姥姥还说了句笑话，“看你这么胖就知你官大。走走，屋里喝茶，你看这雨下得烦人不？”我姥姥急忙将人迎进了吴家大院，这回进得是堂屋的正厅。
“明怀，去烧点水。”姥姥似乎觉出了什么：“怎么了今天，这脸阴得也像下连阴雨。”
小舅像是抹了一下泪，起身去烧水，但被王部长劝住了：“算了算了，程书记很忙，谈完事就走，嘿嘿。”
“什么事还……”
“大娘啊，是这样的……”那程书记欲言又止。
我姥姥可有点急：“程书记，有话尽管说。”
“是这样的，吴玉臣老先生他……”停下，干咳嗽几声。
我姥姥一拍大腿：“我猜就是他的事，怎么样？咱这边也同意了？好哇……”
“不不……不是的，大娘，不是好……消息。”
“那，那是坏消息，这边没批？”姥姥脸色开始变青。
“比……这还坏，大娘。”
“怎么，台湾也变卦了？”再坏，不过如此吧。
“不，不，比……比这还坏。”程书记扶扶眼镜，咧咧嘴，“吴……老先生仙逝……逝了……”
“书记……你说么？”
“……”程书记又重复一遍。
“俺的娘来……”立马又晕了过去。
程书记马上慌了，吩咐人赶快送走抢救。我小舅却没怎么慌乱：“没事的，俺娘的老毛病，过一会……”王部长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所以也没见得慌乱。只是吩咐人将姥姥放平……
真是命运捉弄人。原来见大陆老研究个没完，吴老先生连急加气突然引发心肌梗塞去世了。去世后，台湾方面马上通知了大陆方面，称老先生生前早有交待，要叶落归根，活回家乡定居，死回家乡安葬。台湾将派专人将老先生的骨灰盒送至香港，希望大陆有关方面积极配合。
这事总不至于还要研究研究的，人都死了嘛，大陆有关方面很快答应了这一要求，已委派山东有关方面派专人赴香港接回骨灰盒。后天即可抵达枣庄。
初秋的淫雨仍在不紧不慢地下，淅淅沥沥、哗哗啦啦。下得那个耐心呀。屋里的人屏住呼吸等待老人的醒来。但是，老大一会过去了，仍不见老人醒来。
这时，我小舅慌了，连连晃着我姥姥：
“俺娘，俺娘来，您醒醒，您不会是走了吧。”
同行的王部长也有点担心了，跟程书记窃窃私语着什么。
小舅加大了晃动：“俺娘，俺娘您醒醒……”
姥姥还是紧闭双眼，一声不吭，看脸色倒也正常，只是灰白中带点青色，整个神态应该说是很安详。
小舅急忙又喂我姥姥喝了一口水，好像是没喝。水又从嘴角流了出来。这时，只见我小舅一声哀嚎：
“哎呀，俺娘死了，俺娘死了……”
这时，人们不免有几分慌乱，外边也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小雨还在下，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下。
“别慌，我来看看。”统战部的同志中有一个在部队时干过卫生员的，他凑过来看了看。他先是号了下老人的脉，又用手试了试呼吸，最后又扒开眼皮一看：
“没事的，老人还活着，呼吸心跳均有，只是弱些，瞳孔也无放大………”
我小舅马上破涕为笑：“啊哈哈，俺娘没死，俺娘没死，我早说过，俺娘不会死的……”
程书记速下令：立刻送市第一医院抢救。并派一人专门跑步去镇政府提前打电话通知医院，那时可不像现在，连小菜贩也有手机，那会儿连传呼机也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