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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占有不成就要毁掉 (2)

书籍名:《大地芬芳》    作者:陶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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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子夜时分,一个盗墓者掘开了陈家的新坟。陈家富甲一方,墓中肯定有不少陪葬的金银首饰。但盗墓者打开棺盖一看,里头除了几块石头,什么也没有。盗墓者并没有失望,他费了一番力气恢复了新坟的原貌。第二天盗墓者来到陈家大院,对陈梦园低语道:“陈先生,您是好人,您随便赏几个钱,我帮您保守一个秘密。”陈梦园一句话也没问,给了他十块光洋。

  陶秉坤与玉山各挑了满满一担稻谷去陶家院子。丁字丘和晒簟丘共收了六百余斤干稻谷,按四六分成,他得交三百六十斤给田主。如今这两丘田已分属秉乾和秉贵,他打算各给一担谷,大约一百二十斤一担,嫌少,也只有这么多。他当然不会蠢到把实际收获如实相告的程度。既便如此,陶秉坤心里还是很憋气,这一粒粒金黄的稻谷,都是他用汗珠子换来的,凭什么要交六成给别人?这田本来属于他,这不等于种自己的田还给别人交租吗?沉甸甸的箩筐将箩索绷得笔直,扁担一翘一翘,箩索摩擦得吱吱作响,如同他内心忿忿不平的呻吟。

  走入破旧的院门,陶秉坤一眼察觉那幢七柱六间的主屋比原来倾斜得更厉害了,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就想,这个家就要败了,屋斜到这个程度还没人管。一头瘦嶙嶙的猪在禾场边拱食,拱得地面坑坑洼洼,猪屎到处都是。猪嘴拱到一株扁豆藤的蔸了,陶秉坤想喝斥一下猪,想想又忍住了。他和玉山把谷挑到仓门前放下。陶秉乾躺在竹躺椅上晒太阳,脑壳上箍条罗布澡巾,嘴里哼哼唧唧。陶秉坤闷声道:“秉乾,租谷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挑回去了。”

  陶秉乾朝这边瞥一眼,对堂屋里招招手。

  金枝就迈着碎步出来:“是秉坤呀,你们受累了,坐下歇歇吧!”

  陶秉坤不由自主地瞟了瞟她扭动的屁股。金枝把仓门打开,示意把稻谷往里倒。

  陶秉坤说:“你用斗量一下吧!”

  金枝说:“还量个屁,亲里亲戚的,大嫂还信不过你?”

  陶秉坤就吭哧一下双手提起箩筐,把稻谷倒进仓里。看着那金黄的稻谷瀑布一样泻出箩筐,他的心里空了。隔壁就是秉贵的谷仓,金枝把秉贵儿子陶玉财叫来,打开仓门。陶玉财问:“坤伯,晒簟丘今年收了好多?”

  陶秉坤说:“二百五还不到。”

  陶玉财说:“你看我不懂事是么?谷那么厚,只二百五?莫把我也当二百五了。”

  陶秉坤脸一阴:“你哪不懂事?你是个人精!田里的谷你一粒一粒数得清!”

  陶玉财拿来一条杆秤要称,陶秉坤叫道:“称不称都是这一担谷,要你就收了,不要我就挑回去!”

  陶玉财将秤勾挂住箩索,要玉山帮他称。

  陶秉坤喝道:“玉山,把谷挑回去!”

  玉山就拿起扁担要挑谷。陶玉财说:“我找我爹去!”说着老鼠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溜进屋里去了。眨眼,陶玉财拉了陶秉贵出来。陶秉贵手里端着枪,不过不是汉阳造,而是一根烟枪。因为受不了管束,又怕跟游击队打仗,陶秉贵已退出了挨户团常备队。

  陶秉坤说:“租谷你还要不要?”

  陶秉贵喷云吐雾,笑眯眯地说:“往仓里倒吧!莫称了,我不靠这几粒谷发财,你呢也不为这几粒谷饿肚子,是么?嘿嘿,堂哥的租谷,只怕碾出米做出饭来都要香一些吧?!”

  陶秉坤让玉山把谷倒进仓里,挑起空箩筐欲走,又咳两声,说:“今天你们兄弟都在这里,我告诉你们,丁字丘和晒簟丘明年我不种了。”

  金枝道:“为什么?嫌租谷交多了么?”

  正在躺椅上哼哼的陶秉乾偏过头插嘴道:“如今谷贱,他又有儿子在县长手下搞事赚钱,用不着种田耍泥巴了呢!”

  陶秉坤晓得他故意怄他,他明明知道玉田已解职回家了,偏偏捅他的疼处。他不想跟他们斗嘴,掉头就走,忽听陶秉乾又哎哟了一声,便又回头道:“你们如今日子不是好得很么?怎么也有脑壳疼的时候?”

  金枝接着话头就说:“就是呀,也不知碰了什么鬼,请了几个郎中,吃了十几副药,秉乾脑壳疼的病就是不好!”

  陶秉坤说:“我晓得是什么鬼。”

  金枝眨着眼问:“什么鬼?”

  陶秉坤说:“只怕是铜锁的魂缠着他的呐!”

  金枝骇然,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他几次梦见铜锁满脸是血,站在床前呢!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陶秉坤说:“好心才会有好报。你快给铜锁烧点纸吧,他在阴间有钱用了,就不会老来缠了。还有,我听人讲,抽鸦片可以治脑壳疼呢!”

  金枝说:“好不容易逼他戒掉鸦片烟,要是又抽,这家当还能抽几回?”

  陶秉贵在一旁笑道:“嫂嫂,抽一回就算一回,做一天神仙也比当一世叫化强。再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抽了这么多年鸦片,也没抽成个穷汉,秉坤勤俭了这么多年,也没勤俭成个富人。命该如此,你不得不服,秉坤你说是不是?”

  陶秉坤不理他,领着玉山出了院子。

  几天后,陶秉坤在路上碰见金枝。金枝说:“秉坤,搭帮你的主意,我到铜锁坟上烧了纸钱,又让秉乾抽了几回鸦片烟,脑壳就好多了,要不整夜哼哼唧唧,搞得我不得安生!你说我怎么谢你?”

  陶秉坤说:“谢什么,秉乾以后莫搞我的名堂就行了。”

  金枝说:“都是叔伯兄弟,搞什么名堂啰!谢还是要谢的……今天秉乾到小淹去了,夜里不回来,我给你留着后门,好么?”

  陶秉坤说:“你还是留给别人吧。你真要谢,帮我到你娘家放放信,看有合适的妹子么,给我家玉山说一个。”

  金枝鸡啄米般点头:“要得要得!”

  金枝很快就有了回音。说那妹子家有十亩好田,一幢青瓦屋,妹子又长得漂亮,做得一手好针线,但是有一条,要求女婿当上门郎,因为她是个独女。

  陶秉坤就说:“金枝,是不是秉乾跟你商量妥了专为玉山找这么一门亲?”

  金枝说:“秉乾才不帮你操心呢,他只操心到哪里买得到鸦片烟。”

  陶秉坤仍疑心陶秉乾参予了这事,绷着脸说:“我陶秉坤儿子再多,也没有给别人当儿的,难道玉山除了招郎,就讨不到堂客了么?”

  金枝为难地:“我晓得你不太情愿的。可自上次玉山的亲事被玉林弄坏之后,人家都嫌名声不好听,只有这一家不计较。我看这妹子家境不错,所以……”

  陶秉坤挥挥手:“算了算了,咱玉山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当上门郎。”

  金枝说:“要不我另给他找吧,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不用你费心了。”他想想又问,“秉乾脑壳还疼么?”

  金枝说:“疼,如今给铜锁烧纸钱也不顶用了,非得抽鸦片烟!若不抽,除了脑壳疼,还鼻涕眼泪一齐来。这份家当,迟早要被他的烟枪烧光。”

  陶秉坤说:“你家若有田土出手,告诉我一声。”

  金枝先是一怔,接着叹口气,幽怨地道:“我晓得你心里放不下那两丘田!你算准了我家要败。好吧,要有那么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但金枝并没有履行诺言。约摸两个月后,陶秉坤偶然看到陶秉乾家的长工铁保挑着铺盖从门前过,心里一动,就喊道:“铁保,你得罪秉乾了么?”

  铁保说:“哪里,是他得罪烟枪了呢,那烟枪把他的田土都快抽光了,我只好换个主家。喂,秉坤,等你发家了,我来帮你做长工行么?”

  陶秉坤胡乱应付一句:“要得要得,你要当我的长工三天就开一荤!”说着就匆匆进屋,从地窖里的坛子中拿出他数年来的积蓄,数出二十块光洋装进褡裢,急冲冲奔向陶家院子。

  在院门口,他碰到了娄管家。娄管家与他打个招呼就走了。他立即就猜到了娄管家来此的目的,脚步就迟缓下来。他走上陶秉乾家的阶基时,那一脸蜡黄萎靡不振的鸦片鬼正坐在椅子上打呵欠。他动了动褡裢,里头的光洋丁当作响。陶秉乾伸个懒腰,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噢,秉坤来了?可惜你来晚了呢!”

  他佯作懵懂:“怎么晚,天还早得很呢!”

  陶秉乾伸出尖瘦如竹签的指头戳向他:“你莫跟我装宝,你以为我不清白,你是来买我的田土的?嘻嘻,我把百多亩山林,十几亩水田卖给吴清斋老爷了,价钱便宜得很呢!你没碰到娄管家?刚和他画完押!”

  陶秉坤问:“那丁字丘呢?”

  陶秉乾咯咯干笑起来:“你呀你,硬是种田的命,还忘不了那丘田!丁字丘还没卖,帮你留着的呢!你把光洋准备好就是,我总有一天要把它卖掉的,一笔难写两个陶字,何况你又是堂弟,要卖就卖给你,免得你一辈子牵肠挂肚……不过你要耐心点,我死之前一定会卖掉的,狗日的铜锁天天夜里来缠我,要拉我去作伴呢,咯咯咯……!”

  他的声音像只正孵蛋的鸡婆,让人起鸡皮疙瘩,陶秉坤忽然替他难受起来。人活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意思,还有谁看得起!陶秉坤沉默片刻,说:“秉乾,你不该这么把家败了,你自己不活,金枝和玉香还要过日子呢!”

  陶秉乾眯起眼盯他:“哼,你不要假装圣人!你不是望我败家么?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想买我家的田地?做梦去吧你!我就是白送给人家也不会卖给你!我不会忘记我爹是怎么死的,你呢也不会忘记被我吊在杆子上是什么滋味,我俩是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会卖田给你?你还以为我抽鸦片是上你的勾是吧?呸!是我自己好这个,要过这个瘾,我正找不到由头,你帮我送个由头来了。你不要以为我会感谢你,我临死都会踹你一脚!”

  陶秉坤不寒而栗,不是因为陶秉乾点破了他的仇恨,而是因为透过他干瘦萎缩的面孔,他隐约看见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骷髅。骨瘦如柴的陶秉乾,已经是个濒临绝境的人,死亡的气息正从他身子里散发出来。陶秉坤没有争辩,带着深深的怜悯和莫名的负疚,离开了这位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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