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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三个和尚没水吃 (4)

书籍名:《大地芬芳》    作者:陶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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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主任来到石蛙溪,帮助新上任的大队支书陶有富召开全大队的社员会议。会议开始时,领导还未讲话,陶秉坤就磕磕烟竿从人群中站起来说:“姚主任,你我是老熟人了,我心里有话就不藏起发霉,照直讲,要得么?”姚主任笑容可掬:“你讲你讲。”陶秉坤说:“公社把什么东西都收走了,这日子如何过?”姚主任两眼放光:“告诉大家吧,我们马上要办公共食堂,一个生产队办一个,实行粮食供给制,即全体社员,不管你家里有几个劳力,都按人口免费供粮,一句话,吃饭不要钱!”陶秉坤马上问:“这公共食堂,做不做事都有得饭吃?”姚主任肯定地点头:“这就是公社的优越性呵,像您这么大年纪,在家歇着一样有饭吃,还有,你这个食堂缺什么菜,少什么粮,还可以到别的食堂无偿调拨。”陶秉坤连连摇头:“这么敞开吃,三个月后就会饿肚皮!”

  陶秉坤生怕公社把秋莲养的那口猪抓去充公,逼着秋莲把它杀了。那猪刚长成架子,正要上膘,杀了可惜,秋莲舍不得,陶秉坤说:“有什么舍不得的?杀几斤得几斤,要被别人‘共产’共走了,只怕猪鬃都拔不到一根!”猪杀了之后,向来节俭小器的陶秉坤让全家敞开肚子吃了几顿饱肉,弄得福生二姣两口子坏了肠胃,一连屙了三天稀巴巴。虽然已经分家,可在这个屋顶下,一切还是陶秉坤说了算。猪肉大部分卖掉,小部分腌在坛子里,还特意给禄生一家送了一挂去。猪栏空下来之后,陶秉坤也不让秋莲去捉猪崽,说如今不是养猪的时候,没事你就多做点针线活吧。

  人民公社果真有气魄,公共食堂说办就办起来了,每人每月发九十张餐票,按时就餐,所有社员不准私自开伙。公社还组织了许多检查小组到处乱窜,一发现谁家冒烟,就砸锅毁灶,没收屋里的所有粮食蔬菜。石蛙溪大队第四生产队的公共食堂建在陶家院子旁,匆匆搭起的一个屋架,一头是仓库,一头是伙房,人们把整幢房子称作队屋。队屋旁有一棵歪歪扭扭的香樟,树上吊了从公社领来的半截钢管作钟用,出工和开餐,都敲钢管通知。陶秉坤家离队屋较远,隔道山嘴,但那嘹亮激越的钟声迂回而来,总能准确无误地绕到他家屋檐下。玉山被推举为生产队长,所以那钟声大多是老二亲手制造出来的,可能新官上任心劲足的缘故,他敲得特别重。其实若是开餐,根本无须敲,往往饭还未熟,全队老少男女就已在食堂前聚齐了,“吃食堂”一时成为了人们的口头禅。

  像陶秉坤这样的古稀之人,人民公社都不给派工,但他闲不下来,才歇了两天,腿就有些浮肿,一按一个白印。于是,他去公共食堂帮忙打杂,烧烧火,洗洗菜,收收餐票什么的。由于社员住得分散,饭开得拖沓,每天开得三餐饭来,用来干活的时间就不多了。陶秉坤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一遇到有人挑剔自己钵里的饭菜比别人少,或者端着饭打打闹闹,忍不住就要呵斥:“有饭就快点吃,还做不做工夫噢?”别人就会反驳他:“你这老倌子好笑得很呵,我们又不是你家请的长工,真是屎不急屁急,吃了咸鱼操闲(咸)心!”

  起初,食堂的菜是社员们从自家菜园摘了交来的,既然菜要交公,就没人用工余时间去种菜了,菜园日渐荒芜。玉山只好派人专门种菜。除此之外还要专门派人砍柴,食堂的两眼灶胃口大得很,每日至少要吞掉三担干柴。再加上食堂必需的管理人员,这样一来,全队的劳力就有三分之一用到后勤上去了。由于是集中劳动,上山下田的人看起来多,实际上比往日少。陶秉坤对此也是长吁短叹,有时就忍不住冲玉山叫:“这样下去没日子过的,人哄地皮,地哄肚皮,你这个队长也不想想办法!”玉山说:“队长有何用?不过是帮公社和大队传话的喇叭筒。你七老八十,该消停几天了,上级操心的事,你用不着去管,地是公社的地,人是公社的人,你急什么喽!”陶秉坤说:“我怎么不急?人是公社的,可肚皮是自己的呢!”

  陶秉坤粗茶淡饭一辈子,从不知挑食,但儿媳秋莲的烹调手艺培养了他的味觉,食堂的大锅菜不是没炒透就是煮过了头,常令他皱眉。还有,食堂把吃饭变成了一种集体行为,使它失去了往日那种温馨的家庭气氛,这种众人匆忙咀嚼吞咽味道统一的饭食的场面,与其说是享受劳动成果,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劳作。总而言之,陶秉坤对食堂是一百个不顺眼。但是,他又不请自来,每天忙到天黑才回家去,似乎正是食堂的不顺眼吸引了他。

  公社成立头一个月,给社员发了工资,全劳力两元,半劳力一元,钱虽不多,这破天荒的举动却让作田人欢呼雀跃了一阵子。可惜好景易逝,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陶秉坤得了一块钱,心里不是味道,这是他织十双草鞋就可赚来的钱,他替公社干了一个月,只值十双草鞋吗?不久以后,他就没有这种想法了,因为后来公社一分钱不给,照样要做工夫。

  庄坪公社成立后第一个大举措是千人大开荒。全公社的男女劳力集中在一座叫伏牛岭的山上,伐倒树木,割倒茅草,一把火将整座山烧个精光之后,数千社员便把荒山团团围住,从山脚往上挖。这天陶秉坤去伏牛岭给本队人送茶水,挑着八个茶竹筒晃晃悠悠爬过松树坳,远远地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麇集在山脚,看上去如同一些蚂蚁试图搬动一只三角棕子。山上山下,红旗招展,吆喝喧天,无数扬起的锄尖在阳光里闪烁着点点银光。走到伏牛岭,陶秉坤看到山坡上有座草棚,这是公社的开荒指挥部。草棚前竖着一块黑板,上面是开荒进度表,以大队为单位,前三名插红旗,后三名则插白旗。陶秉坤找到石蛙溪的位置,是倒数第四,若再落后一位,就要插白旗了。陶秉坤心里就有些急,转身匆匆往山上走,不料与姚主任打了个照面。“哟,这不是秉坤老伯吗?来送茶水呀,好、好,是老黄忠、老英雄呵!”姚主任拍拍他的肩,三步两步就窜到前边去了。

  陶秉坤找到了本村人,百来个腰背在他面前一屈一伸,奋力挖掘着。男人们大多赤裸着上身,汗珠从酱红色的脊沟里滚落下来,浓郁的土腥气里掺杂了温热的汗酸气。陶秉坤抽抽鼻子,感到十分亲切。他走到大队支书陶有富身后:“有富,茶来了,歇口气吧。”陶有富揩把汗,焦急地看看左右:“歇不得呢,一歇就要插白旗了。你把茶竹筒给他们,一个传一个,打湿打湿嘴巴接着挖吧!”陶秉坤便将竹筒从扁担扎上取下来,隔几个人递一个过去。后生们喝过茶后,劲头更足,嗓门也更亮了,边挖边打吆喝,挖得山坡直颤抖。陶秉坤不禁羡慕地注视着那些肌肉结实曲张有力的身躯,恍惚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茶水很快被人们喝光,陶秉坤把竹筒收集拢来,准备回村。忽然,一个惊世骇俗的场面出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赤裸着上身,只用一条罗布澡巾捆着两只奶子,扛着锄头款款地走过来。她胀红的脸略带羞赧,两只明亮的眼睛却毫不畏惧地迎接着无数惊讶的目光,她圆滑的脖子、丰腴的肩和胳膊以及平坦白皙的腹部全裸露在外,甚至那圆圆的肚脐和腋下的黑毛都隐约可见!人们震惊过后,呀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叹。许多目光由不自在变得不老实起来,牢牢地粘在了她那被澡巾缚住的奶子上。她走到人群当中,像是壮自己的胆似的喝了一声:“有什么看的嘛痴看哑看,如今是新社会,男人打得赤膊,女人也打得!有狠的跟我比比,看哪个土挖得多!”说着举起锄头猛挖,她胸前的奶子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跳荡着。陶秉坤脸上火烧火燎,那澡巾显然不够长,所以捆得也不够紧,他生怕那两只不安份的奶子会从澡巾里跳出来。这简直太不成体统了,陶秉坤转动脑壳寻找陶玉财。他已认出,女子是陶玉财刚过门的儿媳,陶寿生的堂客肖云娣。他看到了陶玉财那张气得铁青的脸,颤颤巍巍地过去说:“玉财,你当家爹的也不管管?女子家赤身露体成何体统,把陶家的脸都丢尽了!”

  陶玉财冲他瞪眼吼道:“你不把我搞下台,我还可以管一管,如今我撤职了,还管得了么?人家是跟男人比赛,争上游夺红旗,为人民公社流汗打赤膊,我敢管么?”

  陶秉坤抢白道:“是我把你搞下台的么?跟男人比赛也不要比打赤膊呀,你脸上有光?”

  说着,他扭头去找陶寿生。但见陶寿生满脸通红,眼里噙着泪,握锄的双手打摆子一样乱抖。陶秉坤心知找他也是枉然,叹息一声作罢。寿生虽是玉财的崽,却生来腼腆老实,重话都不轻易说一句的,一看就是个管不住堂客的角色。挖土的后生们愈来愈来劲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往肖云娣身边靠拢,猛挖猛喊,还故意扬起一些泥土洒在她的赤膊上。突然,陶秉坤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捆在肖云娣胸前的澡巾终于被那两只呼之欲出的奶子胀脱,落到了地上。她惊呼一声,立即蹲下身子,慌乱地抓起澡巾重新往胸前捆。在她护住胸部之前,陶秉坤已看到了那两只白里透红的奶子。他像是被那奶子拍打了一下脸颊,脸上火辣辣的。立时,有后生向云娣调笑:“寿生嫂,要比就跟我们一样,还捆什么啰!”

  肖云娣将胸部重新捆好,啐后生一口道:“你尽想好事,占便宜也不看时候!”

  后生涎着脸笑道:“那你给一个时候罗。”

  她埋头挖起土来:“没你的时候!”

  后生不甘心,斜乜着她的胸,目光恨不能钻进那起伏着的澡巾里边去:“哎,寿生嫂,你莫留一半在外头啰,让别人看见,长出三条腿来哒!”

  云娣顺手抓一把土朝那后生掷过去。后生手捂着脸哇哇乱叫,正要还手,一阵热烈铿锵的锣鼓声从坡下升了起来。众人便停止了嬉笑,一齐回头去看。只见公社姚主任手里捧着一朵红绸做的大红花,领着一帮人敲敲打打地过来,径直走到肖云娣面前。在云娣手足无措激动不安之时,姚主任已将大红花系在了她的胸前,然后与她亲切握手。接着,姚主任领着人们大呼口号:“向穆桂英学习!向穆桂英致敬!向荒山宣战!向共产主义进军!”

  趁着口号未停,陶秉坤挑着茶筒悄悄下了山。那朵鲜红夺目硕大无朋的绸花将云娣高耸的胸部遮盖之后,他心里就平静下来了。他的羞耻心得到了某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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