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要想找到金凤银凤，得提一提明天。明天长到六岁住进了牛房。本来二赖头是不同意的，但是二赖头拗不过儿子。牛屋阴暗潮湿，一进屋里，可以闻到一股混合着草香的尿臊味。也许是遗传，明天对这种气味竟十分适应。在松软的草铺上睡得十分香甜。一天夜里，孩子被一种奇特而响亮的声音吵醒。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国度透过窗户直达耳膜，待孩子用心捕捉时，又消失了。孩子便去摇晃身边的父亲。二赖头侧耳细听，说：“那是过汽车。”“过汽车？”“对，过汽车。别说话了，睡吧。”那时睡草铺，穷惯了的二赖头对这一成不变的生活条件，从不嫌弃。自从有了这头牛，二赖头辛苦了不少，每夜都要起来等牛尿。刚合眼，二赖头就听到哗哗的响声，便起来拿桶。黑屋飘来了尿臊味。二赖头等完牛尿回来，孩子又问父亲，汽车有腿吗？二赖头说汽车有腿，有四条腿的，也有八条腿的，十六条、三十二条腿的。它的腿圆圆的，跑的可快啦！那它是妖怪了？不！它是车，是专门拉东西帮人挣钱的。还能挣钱？那我长大了开汽车挣钱。孩子在暗中作这样想，并且非常渴望有机会看一看汽车是什么样。
孩子终于有机会看到了汽车。
那天，孩子顺着那种声音跑出家门，满园寻找。但整个桃树园，除了驴牛的吼叫声外，并没有夜里听到的那种声音。最后，孩子来到一片桃林。园子里开满了粉红的桃花，花朵儿在风中颤动，像一只只振翅的蝴蝶。明天就是在这天见到朱友四两个女儿的。当时，小姐妹俩在桃园里捉迷藏，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她们发现了明天，脸上写满了惊讶。她们双双向明天发出询问，一个问你是谁？一个说你跑来这里干什么。明天以前从没见过金凤银凤，所以也十分惊讶。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反问道：“你们又是谁？”金凤银凤就补充说她们是双胞胎，是这桃园的主人，明天听了半天明白了后半句。“什么叫双胞胎呀？”“别问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呢。”“我去看汽车。”“看汽车？”“对，看汽车！”“汽车在哪里？”“就在那边吧，你听那笛声，又响起来了。”“姐，跟他看汽车去。”于是三个孩子跑到了山岗上。但是，他们真的看到汽车，是在友四出门卖桃子这天。这天，两个孩子在桃树下吃桃子，母亲端衣服出了桃园，村外传来了汽笛声。于是一路小跑到了小山。小山上坐着明天。因为有过一面之缘。三个孩子很快坐到一起。天蓝汪汪的，似乎望一眼人就会昏过去。只要有人呵一口气，那天便洞穿了。三个孩子看了一会儿天，又把目光投向山下。山脚下是古老的运河。河的对岸便是公路。这时候，一辆大汽车在飞快地奔跑着。那是怎样一种奔跑，仅仅是一闪而过。就是这种奔跑，才使小明天真正有了一个奇妙的梦想。当许多年后，明天实现了这个梦想，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女孩却让他痛不欲生。后来，他们还看到过四个轮子的中巴，状如乌龟的小吉普，那些车在对岸驰着，让他们百看不厌。当天色渐渐暗下来，朱家小姐妹顿时惊恐。明天说：“你们到我家吧。”“你送我们回家。”“我不去你们家。”明天这样说有原因的。在明天的印象中，朱友四的两只眼睛像是两个洞穴两口陷阱，说多怕人有多怕人。记得一个冬天的早上，友四的那一双眼睛竟将父亲二赖头逼进了屋里。最后，明天说：“你们还是到我家，我妈待人可热情了，我爹也不坏。”于是朱家小姐妹向明天家走去。
在明天家，两个孩子看到了二赖头。当明天指着二赖头说这是我爹，小姐妹俩惊讶了，惊讶明天漂亮而其父亲却那么丑陋。后来，小姐妹俩将明天的爹和自己的爹作了一番比较。发现父亲朱友四在个头上虽然没明天爹高，但身材魁梧，而且面孔也好看。而明天爹则厚嘴唇、光头皮丑得要命。二赖头见到两个天仙似的小女孩，一手一个抓着，说：“老天有眼，你们今晚落在我的手上。”两个孩子拼命挣扎，二赖头就是不放手。有一种温柔的东西从二赖头的心湖漾起。今夜太美妙了，二赖头几乎要喊出来。两个小女孩齐声叫道：“叔，你放了我们吧。我爸给你桃子吃的”“拿我当孩子哄吗？休想！”“那你打算要留我们在这儿过夜吗？”“对，我就是要你们留下来陪我。”“要我们陪你？”“在这床上，你看这花被多漂亮。”
正当二赖头和两个孩子拉拉扯扯时，朱友四从外面领着来金来银进来了。朱友四一把夺下女儿，两眼怒视着二赖头。多年以后二赖头还在后悔，如果不是朱友四及时赶到，那晚他可以雪洗几年的耻辱。
朱友四叫两个孩子跪下，对夫人说：“你猜她们跑到哪儿了？”“不就是去二赖头家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知道二赖头在干什么吗？”“管他干什么，总归是孩子，叫她们起来吧。”夫人历来疼爱孩子，从小到大，两个孩子她从没碰一下。孩子起来后对母亲说：“妈，汽车太好玩了。”夫人说：“去睡吧！”两个孩子便走向她们共同的小木床。临睡前，夫人对友四说：“还是送她们去学校吧。在学校里，有来金来银看着。”友四沉吟半晌道：“是该叫她们读书了。”
这年秋天，两个孩子被送进了学校。在学校里，她们几乎让老师们困惑了一个学期。在课堂上，老师分不清谁是朱金凤谁是朱银凤。这小姐妹俩长得像极了。同样的圆脸同样扎着两个小辫子，连衣服也是同样的。姐妹俩坐在一张课桌上，有时老师想让南边的孩子起来发言，坐在北边的孩子却站了起来。为了便于老师认识，两个孩子在各自的地盘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渐渐地老师就能分辨开了。两个孩子学习非常认真，作业不用老师烦心。明天没有了伙伴，哭着也要上学。二赖头带明天去上学，学校的老师说等下一年再来吧。当又一个秋天来临，明天进了学校。学校在桃树园西边，一放学，金凤和银凤就到明天家玩。友四怕节外生枝，就让明天放学后向来金来银学习。来金来银已是四年级了，会背许多唐诗。每当听到来金来银背唐诗，三个孩子便嚷着要学唐诗。友四就让来金来银教，每天教一首。等到三四年级，是个孩子都会背唐诗了。友四并不局限于背唐诗，又叫两个女儿学临帖。临帖就像刚学习“a、o、e”一样，姿势要端正，格式要规范，要讲究横撇竖捺间架结构。两个孩子学习的非常认真，每当星期天便在家习字。
一天，天阴沉沉的，两个孩子坐在房中练习写字，忽然母亲走进来说：“去看看吧，你们鹿叔带回个女人。”两个孩子站起来，跑向鹿秀才家。进了门，便看见鹿叔和一个皮肤微黑的女人在说话儿。两个孩子愣住了，不知这女人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