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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书籍名:《偷窥背后》    作者: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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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和额上暴着青筋对我说:“这娘们儿不可救药了,听起来都邪性,她老是莫名其妙地吃醋。我现在就不能动弹。你看她现在抹得像个妖精似的,我都不敢瞅她。你是不是喝点儿?”

  我说:“那就来杯啤酒吧。”

  王子和把酒递给我,像个排字工哗哗翻着稿子:“上吧,老家伙也怪可怜的。他和你讲了在厕所偷窥的事了吗?唉,老高也是白活了,摸不着女人倒也无所谓,可怜的是他拿所有的人都当神父,还满以为怪纯洁的。不是他让性这玩艺儿给挤兑疯了,就是现代人太流氓。你这段是怎么给弄的。可别太过分了。我们头儿是个老处女,会受不了的。”

  我说:“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不能把这种事的始末描写成有声有色的辉煌激情,这么多年不是白练笔了吗?再说老高亮晨确实不那么坏,比城里那帮搞艺术的不知好多少倍。”

  “行啦,你就是不满,全世界没有你不攻击的。赶紧和文惠结婚吧,过起日子你就明白什么都不容易,自然而然也变得宽容了。你看我现在,那娘们儿怎么和我闹都逗不起我的兴趣,胡过呗,谁都知道没劲。不是说‘上帝知道了都不说’吗,我看这挺好。”

  “说起来我比你更能把真事不当真。”

  我的意思是非常喜欢这种潇洒的活法。王子和以前可不是这类人,刚想把这个话题引申开去,卧室就有不满的动静。我说这是不是暗示你跟她上床?他乐了我也乐了,因而话就更添了放肆。“子和,这你就不说了,想想吧,我孤魂野鬼游弋繁华都市小胡同之间,懒得归巢,而你冲个热水澡,钻进暖烘烘的被窝,千恩万怨全溶解了啊……你懂我的意思吧?”

  “吐出来吧,你不就是想说做爱吗。”

  我们俩人笑得前仰后合,看上去还挺开心。内屋传出他老婆对小辉做河东狮子吼,我知道这是冲我来的,胡乱喝完杯中酒。临别前,王子和告诉我先前讲过的那个电视剧组,钱基本到位了,制片已经答应到时给我个剧务差事。电视剧对我来说还是个神秘的领域,不管你怎样见多识广,利用人类的情感和科技手段作假,总是让人振奋。我当即假模三道表示不能辜负子和兄,到时一定去,哪么当个碎催呐,也算是体验体验生活。他说这帮人操蛋到家了。我记起他以前编过一个关于警察像亲爹亲妈无微不至照顾犯人的剧本,像是也跟过组。“我知道你是个真实的人,要不是见你不顺,还真不忍心把你往火坑里推。挣点儿钱吧,别的我也帮不上你。哎,对了,和金月亮私奔那女的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美编的老婆,前天哭着回来了,要痛改前非,可把我们那美编乐坏了。编辑部人都说他没骨头,详情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有月亮的消息吗?”

  我摇摇头。王子和有点儿乏了,他岁数毕竟比我大。我本想再打听打听,见他没了情绪,也就罢了。听到这消息我很高兴。这说明金月亮又回北京了。

  王子和让我暗示胡然别打那饭店的主意了,投资方和房主把他给甩了,并送给子和三千块钱作为沉默的代价。我立马想到胡然“洋洋万言的计划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王子和今儿喝了不少,但我没看出他的愧疚,再说他和胡然压根儿就没什么交情。他捂着我的嘴说:“好些话别说了,现在社会王八蛋太多,也包括我,再说要是胡然得了逞,谁敢保证他不是王八蛋。”

  我有点儿战战兢兢地问:“子和兄,对我你也会这样吗?”

  子和苦笑了,说:“你别逼我,我知道你是个很直接的人,我说会和不会你都打鼓,遇着事再说吧。”

  也是,三千块钱对子和来说也不算小数目。

  我没再说话,就这样离开子和的家。

  回去的路上我想我自己,假如别人塞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出卖什么,我同样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更符合生存的道德规范!其实,不少人生活在漂亮的谎言中间,我们一生听到的真话也是屈指可数,更准确点儿说,一个所谓有道德规范的人并非一生诚实,而是他生活在诚实和谎言之间这片开阔地上。我以前有种误解,认为爱憎分明是做人的准则,正是这段闲散的日子,让我有所收获,对人也不那么苛求了。

  一辆摩托车迎面驶过,冷不丁让我想起老月亮。这家伙身上的缺点太多,有时是不能饶恕的,但他表现出来的认真,着实也让我吃惊。也许我们无意中都在演戏,都在拼命追寻片刻的真实,不过那干嘛还要卸妆呐!还要有对长夜空叹“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感觉呢?

  到家,我无意瞥到胡然忘在这里的十几页“计划书”,一时为很多朋友生出很多沮丧。我这小胳膊儿,乾坤是拧不过来了。不管怎么说,这厮的十几页“计划书”本来很可能与我休戚与共的。这下全没戏了,该怎么对他说呐。不能把王子和翻出来,那样会出卖朋友,可愣装不知道也够损的,真不知北京城有多少像这样的恶劣圈套,表面上看全都仁义着呐。我不想让胡然再添新仇,也只能犯傻,让王子和当个全和人吧。我睡不着,脑子转来转去全是这类事。人在孤立无援时,思想大都是有毒的,不会把别人往好了想。胡乱睡过去后,做的梦全是和新朋旧友翻车有关。占卜者都说梦是反梦,我也希望那样,否则我在世上是无法生存的。

  睡到第二天下午,我的日子没有星期天。

  田大妈率领一群讲大人话的小学生,为区教育基金会募捐来了。我掏了二十块钱,对我来说是不少了。大妈的脸上开了花,像要亲手绣面锦旗披我身上,那几个孩子倒是无动于衷。我不是想讨好什么,因为我尊崇倡导教育,我常像只小虾随波逐流,可倡导教育是我打小的愿望,也和我没怎么上学有关。我以为十几块钱能使几个小学生和我聊聊,可人家连谢谢都懒得重复,又敲第二家门去了。

  田大妈没走,拉家常似的问我最近都干些什么。老太太和我近乎我就明白,一准是派出所又有人报案了。我说也就是往人大常委会跑跑,也算是没什么正事。老太太眼睛都直了,半晌醒过来,一通用眼剜我。我问大妈咱这片是不是又出事了?大妈说不该问的别问,径自走了。其实,老太太挺好的,我后悔和她犯贫,都因为我太烦了,想不出该干什么。

  最百无聊赖时,我又接着写那部书,一开始有些焦躁,可实在没得干,写着写着也就入了港。我这人看上去笨拙得不行,却有一个良好的不容忽视的习惯,也就是我无论干什么都能特别投入,对文学和音乐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能一连坐在桌前几个小时而脑子一点儿小差不开有多么的难,但对我来说太一般了。

  没用太多的时间,加上前段时间写的几章,二十几万字的小说就剩下尾声了。我不想草草收场,给人一种浮躁的印象,决定先晾几天。随着休整念头袭来的是我忍了好久的几乎不可抗拒的****,我直截了当给文惠打个电话,希望她像逃命一样跑来。

  文惠很不情愿地答应,却没有来。

  晚上,我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忍受煎熬,瞅着天花板上两只蜘蛛勤劳结网,看样子小两口日子过得不错,令我好生羡慕!想到动物能如此自由散漫,不免为自己不敢随心所欲有些遗憾。我竭力排遣开富有诗意的浪漫联想,因为每当我不知干什么事好时,比如微风轻拂绵绵秋夜流曳星光等等老掉牙的词都能把我引向床笫之欢。我多少有点儿害怕,常有突如其来的欲望,来势相当凶猛,根由也可能是孤独。但我每每床笫之欢后,欲望却仍像大潮般久久不能退却,那狂风般的力量注入我的肌肤,使我生出浮肿的感觉,全身犹如一具千疮百孔的破帆,行驶在无涯的苦海之中。说得高雅一点儿,听我喜欢的音乐时也有类似的感觉。我害怕这道不清的玩艺儿,就像害怕恶性病灶一样,可怜的是我竟然相信婚姻和爱情也不能使我摆脱这种欲望。

  能干的,就是握健力棒,出过一身透汗,骚动不宁的念头也跟着不见了。

  大长夜的,反正也是没事,我抄起“计划书”奔了胡然家,免得见天瞅着腻歪,也想暗示这厮别再惦念当老板了。我虽然无聊,还是不愿把胡然当贴心朋友,他只是应急的那类。他若是晓得我如此心境,笃定也会把青筋暴上额头。不过,让我干出王子和那般勾当,我还是干不来。不管你怎么想,男人和男人的交情也是缘分。按说胡然从未开罪过我,从他的人际交往尺度讲,算是待我不薄,谁又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弄人弄脸吗,交人八成也属于交脸的范畴,否则怎么看眉清目秀的胡然就显得贫气呐。

  我在摊上喝了碗羊杂碎汤,就往他们小区遛达过去。月正圆,无风,街市可不清静,吵吵闹闹。他们楼好像是没电,一大片窗户跟鬼火似的跳,见是黢黑黢黑的楼道,往上爬有点儿犯怵,正是逡巡不前的空,黑咕隆咚中处闪出一个人来,我就知道一准是田大妈她们那拨儿老太太。她略胖,我记起是开电梯的。当时她话特多所以我印象也深。我忘了胡然住几楼,很客气地上前打探。

  “你是他朋友还不知道吗?”

  “胡然怎么啦,前几天他还好好的呐。”

  “就是前儿晚上出的事。”她一副说来话长的架式,“他和媳妇闹离婚,人家的官司赢了,得给人家娘们儿腾房。”

  “好像您上回和我提起过。”

  “倒也可能,我也忘了,可那小子又勾搭他家的小保姆你就不知道了吧。”

  “好像也说了。”

  “噢,那小保姆弄不到房,他也不张罗跟人家结婚,娘家来人反过来把胡然给告了,告他一个强奸罪。可了不得!”

  “不会吧?我见过那女孩,看上去挺高兴的样子啊。”

  “说也是啊,这年头也不兴女的一告就赢,得有证据。”

  我急着问:“那胡然呢?”

  “跑了,吓跑了。”

  “我说您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您不是开电梯的吗?”

  胖老太太冲我扬了扬胳膊,大红耀眼的袖箍晚上看是黑的。我信了,心想你老太太怎不弄件大红袄穿着,回头弄得跟老喜儿似的,来条西班牙公牛先顶你这个幸灾乐祸的主儿。她和田大妈比,品性差远了。她还冲我叨叨,我腻歪地扬手让她闭嘴,咚咚跑上楼,给我开门的是位挺秀气的女人。听我说找胡然,咣当把门给撞上了。我想这娘们儿是胡然前妻,还想拍门打听周详,有气喘吁吁的声息从身后传来。我都不敢信,是那胖老太太追上楼来。

  我问她要干嘛?她靠着电梯说:“不给你开门吧?”

  我说:“那是因为没电,来个生人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您这么大岁数不知好歹就算了,怎么也不嫌累呢?”我调头就走。她在我身后嚷嚷有电也不会给你开门的,胡然就没交过好朋友,这幢楼都知道。

  老太太声音很大,弄得我特别的烦。我不知为何着急,临出门还绊了一跤。就这么一会儿,再回到街上,街市上安静下来。我抄近道回家,挺后悔来这里,跟咽条蛆似的。谁也不招我,生活也是一如既往,可我生出的没劲就恨不得往高压线上扎。操,真不是一般的没劲。在我家楼下小卖店要了一瓶啤酒,店主和我是个半熟脸,关切地问我是不是病了。我借题发挥使劲点了点头。

  没想到晚上还就真应验了,那碗倒霉的羊杂碎汤让我蹿了两天稀。

  三天后,人整个瘦了一圈。文惠到底来了,居然掉了几滴眼泪,令我好生感动,刹那间又发现生活特美好。我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只能支着身子和她说话。她支支吾吾,好像不太愿意正视我,说话也心不在焉。我发现她脖子上挂着一条很细的项链,本来想问她,又忍住了。倒是她主动对我说那是个舶来的赝品,别人送的小玩艺儿。我懒得追问,也没权利追问。她走时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弄得我在心里又信誓旦旦发了一通烧,发烧的意思是将来我真要得了势,得如何如何……但我心里明白,这誓言看上去有点儿玄,借着生理上的那点儿不快,我一人躺在床上胡琢磨,想起胡然那厮,贫嘴油舌折腾来折腾去的弄一妻离子散,远走他乡。还有不知道胡来的金月亮此刻又在哪里寻欢做乐?说不定他们都比我活得更自在。当我呆滞的目光落在文惠留给我的那些东西上时,心里有一股道不出的酸楚。

  此刻,我纯洁得像个孩子,但我也知道,待我的意志一旦复苏,又是一个愿意什么都不吝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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