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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书籍名:《偷窥背后》    作者: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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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暗自庆幸阳阳又开始专心致志学习了。我努力把以前的事告一段落,对文惠显出百般爱意,不是装的,我告诉她没有爱情的生活是野蛮的生活。她像打量动物一样的眼光在我身上搜索,看样子她很失望,没从我身上找到动物的特征。我没有太多的幽默,因为我在书上读到现在有很多女人喜欢男人的幽默,推断她肯定也是喜欢的。我想了半天,给她讲了一个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非常有意思的笑话:说是有一大款给孩子娶亲,花重金在乐团找了一群乐手,其中最牛的是乐团吹小号的,那小号在咱京城也是有名的。据说此君在乐团也是牛到家了,凡人不搭理。那天正在那大款家休息室,来一孩子,不经意踩了他一脚。他不干了,张嘴就骂人。可那孩子并不还嘴,只是瞅着他笑。久了,他便问你老是瞅着我乐是什么意思?那孩子说,我瞅你特别像我爸。他听了特高兴,把同事都叫过来,说他白捡了个儿子,又是抓糖又是拿吃的,然后问那孩子他哪儿像他爸。那孩子不慌不忙退一步说,你一吹那小号,鼓起的两个腮帮子像我爸那俩蛋子。这个笑话讲完我自己都笑了,文惠不但不笑,反而说我下流。我承认,我的幽默没到火候。她不愿笑,或者说不愿为我笑,她弄大家闺秀风度最让人受不了。我不能暗示她,心里感到委屈,渴望她能还俗,实在找不到借口,便又得向她乞求温柔。在茫然和虚脱里,我才能寻到片刻的心理平衡。她烦时,能半天不说一句话,显得很有主张;可她没主意时也能做到持久的缄默,看上去还是挺有主意的。她这手最能打乱我的阵脚,弄得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她还能把这种缄默传染给我,让我也不吱一声在旁边做痛苦状,往往是我沉不住气。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还是发生了一些事,我赶忙告诉她我最近要去跟一个剧组拍电视剧。她真的很高兴,以为是我编剧,弄清原由,还是很高兴。我想她是因为我和“影视圈”有点儿联系而感到好奇,倒不是我又有了份活儿。不管怎么说,她高兴我就很美。

  文惠的服饰在变,她已经懂点儿穿衣服的门道,知道自己不漂亮,就偏重特点。我不能把细节一一指出,但这种感觉时时在压抑我,弄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很清白。可我很恼怒,每次遭到拒绝时,她的事由总是那么高尚、那么文明,还不时失机抛给我一种甜蜜的希望。回来后,她工作似乎更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且仅限于和我聊天。我也奇怪自己,脾气就那么好,整天蔫头日脑臊眉耷眼跟着她的思路。我甚至觉得我们的关系可能是恢复到正常化了。以前太不负责任,每次都是颠鸾倒凤,事后吵吵闹闹,相互指责。现在倒好,尽聊高雅的,自己也觉得高雅起来。我问文惠我还有没有希望,因为我们都是没有什么退路的半成品。她微笑不语,躲闪敏感的话题。而我专找来劲的,我说:“我求你了。”

  她一脸正气,警惕并有些犯傻充愣,问我求什么?

  “我哪敢明说,比如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彼此的肉体联系有些生疏,应该让它们认识认识。”

  “还不够明白吗?我确实没兴趣。我整天工作,有点儿时间,你说我能不想你吗?你老是说肯定不能这样下去,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一天天下去了。”

  “文惠一天天好起来,希圣一天天烂下去。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真理。”

  “别贫,瞎逗什么。”

  文惠笑了,回来后好些天了,她这是第一次显得开心。我说:“这么一弄连我也没情趣了,反正你就是在不断提醒我,现在的生活不合乎规范。其实不用说,什么事情都有出头那天,到那天我们都老了,还有什么意思。”

  “你放心,我这人虽然善良,可没那么大耐心。你有吗?”

  “有,老实说,只要能活下去。我都习惯这种生活啦,是清贫点儿,你明白我指的清贫是生理上的清贫。”

  “真够没意思的。你总得有个打算吧。”

  我说:“又来了不是,我的打算还少吗?现在社会上像我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除了等待,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假如真没辙了,等不下去了,自然就有选择了。你就会用不争气来形容我,你说起来是比较走运的,找到了好工作,又是提干学习什么的,反过来倒看什么什么都不顺眼了。这种时刻你该最富有同情心。我看你卖……看我也特顺眼。”

  “你他妈放屁,我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了?你倒是说啊。”

  “还用说吗?”

  “是,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张罗和我上床,我能不烦吗?”

  “你是圣人吗,摆什么架子。这段时间我千方百计讨好你,没有条件,我创造条件,用不了几天我可能就到中心剧组去了,不也是工作吗?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用逼我说,你要觉得没劲可以直接告诉我。瞧你学习回来,全变了,说话跟女领导似的。”

  她抄起一本《北京土语词典》砸将过来。我躲闪不及,正中鼻梁。几百页的书张开翅膀却只从鼻梁到嘴巴子留下一道通红的印。我用手捂着说:“你好歹毒呀。”我的话听上去颇像一句蓄谋已久的台词,连我自己都有点儿感动。老文惠愣住了,半天才哭丧着脸轻轻摸挲着我脸上那道红印。我克制住冲动,冷眼打量这个因为调到国家旅游局而变得有些“歹毒”的女人,想她也真是到头了,怎么想到用书攻击我,她手边要是真有把牛耳尖刀,八成也敢掷过来。我只能忍,反正她也算是做出了让步,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我要的是那本薄的,那本《性是必须的吗》。”

  文惠搂着我,笑了。

  正好我想拿点儿糖,没像饿狼那般扑上去。这时,田大妈闪进屋,老太太的敲门率是百分之九十,今天轮到倒霉的是百分之十。她嘴里说不打扰,屁股却落了座,递给我一个小学生练习本说,这月该我收电费。我说:“一直不是楼下那退休老师收吗?我可是付了半年幸苦费的。”

  田大妈说:“你现在也不上班,呆着也是呆着,做点儿好事不是挺好。”

  “我没时间,不行再多给她点儿钱,您看怎么样?”

  “你别这么没觉悟,也应该讲贡献,人家老教师是看大家忙才尽义务。你没工作了,当然……”

  “这么着吧,这是十块钱,我每月就拜托您老人家了。”

  “你这孩子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要是为了工作忙不开,我倒可以帮你。这成什么样子,不成雇工了吗?”

  我把钱塞进田大妈的衣兜,半推半搡把她弄了出去。老太太也太差劲儿了,其实她老人家也没事,怎么就不能为同类着想着想呐!我确实有点小题大作,觉着真没意思。我举着小镜子照嘴巴子上那道快消退的印痕。我说我有时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文惠说她也有同感。她的话我不爱听。我和阳阳也讲过类似的话,起码阳阳问我怎么没出息。文惠是把我看透了,跟一个看透或以为看透自己的人生活,肯定是够累的。

  我还不死心,说:“有戏吗?”

  她说:“没戏。”

  “没戏就没戏吧。”

  听完我的话,文惠挺美。她给我的总体感觉是对我满不在乎。我看的出来。

  文惠对我的态度大概是因为我的思想没和社会同步。我敢说她也没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再比如类似田大妈这等人,她们看不惯,更多的是接受不了“自由职业”这个概念,往深了说,实际也包含着对自己前途的担忧。我还敢说,无论哪个倒霉的小人物一旦落到“自由职业”的处境,大多数人能乐观接受这种命运,但却无法摆脱由于社会强加给他的等级观念而造成强大的自卑。其实,我就有点儿觉得自己不正派,很像该读书的学生不去上学而在街上闲逛。我避免碰到邻居,害怕他或她问起我的处境。我想干或正在干的事(比如写书),不过是块堂而皇之的遮羞布,今后我可能会改变,但现在我还是希望过一种安全的生活。我并非特别自私,常常也生出大人物才特有的对社会的谅解。

  我只需要简单地活着,从来都是如此。

  不上班,也看不到太阳升起,见天守在阳台,倒是能欣赏到落日的余晖。这个过程倒是像则寓言,寄予着我这类人对社会某种开明的念头。细微的变化是从无可奈何的自卑中寻觅到很幼稚的自信。同时我也发现我有时越发能装得像个大人物对待周围的一切,若将一些真实的念头公布给朋友,我相信他们兴许不会惊讶,大多会认为我不太争气的野心没有得逞,显得有些丧心病狂罢了。我倒是希望有人这样评价,至少证明还有人留意我。当然没有,即便有也是和我一样属于比较不争气的一类。胡然倒是没忘了我,给我寄来一些资料,地址又变了,头衔从副总裁变成总裁,信中写他现在主事了,一切不太顺利,但蓬勃的事业开展得如火如荼,又张罗让我去深圳。和我的乐观估计一样,这厮就在关注我,还寄来一张看上去挺正经的表格,跟二十多年前我填的入团申请书差不多。我猜这小子肯定开始行骗了。我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还愿意把这表格当正事。

  我电话里告诉了文惠,她认真了,不让我去深圳。“我不让你去么。”就这么个酸不留丢的嗔怪。在无法证实真情假意的情况下,我那没起子劲又勾了上来,对她讲“特别想你,希望和你厮守在一起”时,真不是出于诚恳。她冷冰冰地告我,她忙,不能和我比。然后就不吱声,等我放电话。我不可能去,至少现在不能去。文惠明明知道我这是为了她。

  最弄不懂的还是我自己。文惠真要张罗和我结婚,我还真怀疑自己会不会打退堂鼓,那样我就是捡破烂收旧家具也得出去跑,也就不可能朽在屋里伸伸懒腰胡思乱想了。我需要活动,但该是充满速度感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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