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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书籍名:《偷窥背后》    作者: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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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离发车还有好几个小时,我显得没着没落,跟没出过门的雏儿一样,肯定有迫不及待的蠢相。我真是个天生的小人物,摆了一通忙,攥着车票傻呆呆瞅着时钟才反过闷,唉,又不是揣着支票去欧洲度假,不去也能猜出笃定是满眼的黄土橛,再者我扮一脚夫,还犯不着激动。谁知王子和讲清没有我乃货真价实的还顾点儿脸面的公民,姓郑的娘们儿真要不开眼,一路跟我绷着劲可够受。这样一想,真还不如去个公的。反正我本着占不着便宜也别吃亏的原则,玩一趟西安也不错嘛。我坐在屋里思忖,不能再跟思想化缘,该干活儿了,为文惠着想,也该想办法赚些钱,哪么是假的也该买件档次低点儿的礼物表表心迹。她会喜欢我这样的,自己也觉得添彩,倒不是生活的品位,俗人就该往俗了活。转了半天,我发现我并非深沉的主儿,找不到伟大的活法,让七情六欲给折腾出许多见不得阳光的希望。这一切都和文惠有关,倒不像书上写的一生只能爱一次。这次和文惠就是很难摆脱的依恋。我如好好和她谈谈,把我的不忠,好高骛远以及自我怜悯,统统说给她,请她裁夺,那会怎样呢?我不是金月亮那类疯狂的家伙,但我还是敢夸夸海口,其实和自己所喜欢的人吹牛,也是需要勇气的。以后呢?我致命的缺陷在于我懒得行动又爱不厌其烦地和一个不存在的对话者打探将来。这些日子,平静、呆板、重复像镪酸一样腐蚀着我性格的力量,我根本不必呻吟,说实话,这也许就是生活给我关于未来的承诺。我接受,尽管我常常想到死,我还是个贪生者,勇敢者得到这种许诺就敢用猎枪掀掉自己的半拉头盖骨。

  这是我强加给自己的骗局。

  我有些惧怕思想的力量。

  后来,我发现我实在是饿了。冲方便面时,有人敲门,我想是文惠,她知道我晚上走。开开门却有些意外,是衣着单薄的小艾,依然白净的脸有些浮肿,眼睑下生出细微的蝶斑。我帮她脱掉外衣,精致的马夹和包紧两臀的水磨蓝牛仔裤并没有掩盖住微微隆起的腹部。她拔掉皮靴,趿着文惠的拖鞋,还是浮夸戏浪,一屁股坐在床上,满不在乎告诉我:她只是走到这里了,也没打电话,我要是不在家也就算了。她说她不是来找金月亮的,只是想和我聊聊。“细高挑”的事她知道。倒不像金月亮对我说的那样,他和小艾的关系并没完结,至于他编排出来的男人,实际是小艾的亲哥哥。小艾和他闹也是冲着那“细高挑”。后来那女人找到小艾,让她别吃醋,说自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都快四十了。

  小艾说那老帮子要涮月亮。不过,一开始月亮也把她拍唬晕了。他们分手啦。

  我问她怎么知道的。

  “那女的找过我,说她让月亮骗了。可我不信,为了钱月亮不会骗人,他们之间没有那种事儿,只是为了买卖。反正我不相信,月亮这样做多半是为了气我。他哄我把孩子弄掉,我也把他蒙了,等事情出来了,瞧他傻吧。他想躲心静,爱跑就跑吧,反正这孩子我得要,我们家人也会帮我的。你说,他知道我的孩子没打下去,能这么踏实呆着?早晚他会找我来的。你看,现在都现形了吧。”

  看着小艾在我眼前转圈,心里不是个滋味,我没法证实她讲的一切。可这年轻的姑娘愣头愣脑真要把孩子生下来,得有多大一堆麻烦事呀。现在说什么也晚了,看她的样子并不指望月亮能回心转意和她过日子,即便如此,她也像是无所谓。我说:“你还是好好想想,能不能想点儿别的办法补救。比如说把孩子送给一个好人家。”

  “不行不行,那就没有意义了。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我想让他踏实下来。我跟他不能比,我没有退路,要是没有孩子,我在这儿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说什么事你明白吧?”

  “我明白,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干什么都不在乎的姑娘。”

  “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些。不知为什么,我发现你这人不坏,不像有的男人,包括月亮,简直太孙子啦。”

  我美滋滋的。“也许你不了解我。”

  “我在你这儿住了一晚,你忘了?”

  我开始心旌摇荡,追问小艾:“我是一个很直接的人,也撒过谎,但原则上的问题还是诚实的,我想你也是这样。你告诉我,那天晚上我要真向你求欢,你会同意吗?”

  小艾点点头,眼里噙着泪花。我挺后悔,这样做有些过分,有些逼人,再说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对小艾说我是个伪君子。她恢复了常态。

  “别说了,好吗?”

  我说:“我还觉得你不该这样,你是个蛮漂亮的姑娘,有很多选择机会。”

  “对女人来说,从来就不存在着什么选择,感觉对头,往前走呗。我是有点儿没脑子,好奇心太强,可事到如今也没话可说了。有一段时间,我回南方了,可是我还是放心不下那个王八蛋,又不顾一切跑回来了。现在,真有点儿不知往下怎么办!”

  “小艾,不管怎么说,咱们认识就是缘分,我会尽力的。”

  “不用,没什么可难的,我要是连脸都不要了,办起事还难吗?”

  “我有点儿恨月亮,你别看我们是好朋友,他对你对我都是一个谜,整天价我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当然,有些思想对你来说艰涩些,可我老觉着玄。你弄不清他的生活准则。”

  “错了,他并不是谜,只是一个孩子。你别看他嘴上花,实际他一点儿都不行。我老是感觉他在跟我演戏,他夸张自己的快乐,他跟我说他很害怕孤单,他不停地奔命就好像要摆脱什么。有时他神经病一样和我痛哭。我是他的女人,他那方面不行,就因为这个我才惦念他,换上别的女人会瞧不起他的。他说他是为了克制自己,实际真不行,常常抱着我哭。医生说他是喝酒喝的。”

  “你在瞎说吧?”

  “你真是,说这些我好受吗?我不明白他这样放纵自己是为什么,他本来可以戒酒的,有一段时间甚至成功了,后来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

  我不想把谈话进行下去了。小艾是否夸大金月亮的病态我不得而知,但她讲金月亮时的神情更像一个成熟的母亲,可她的话和现实差距太大。我想对金月亮来说,真实的快乐和虚幻的梦境,后者更持久些,他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影响别人是可卑的,如果他是无意的,那么这个环境、这个喧闹的时代就是出毛病了。我瞅着小艾,她睁大眼睛,那里有肤浅的光泽,漂亮而贫乏。我要是讲一个笑话,她会哈哈傻笑把眼前的一切忘个干净吗?其实也是我的写照。我们这样那样学了一点儿东西,便以为超越了这个时代。我能把这个道理讲出来,而小艾不能,因而她比我幸运。说到金月亮,我不信像她糟改的那样。

  “小艾,你这样做没道理。”

  “没道理本身就是道理。他早晚会高兴的,我不信人和人有太大的差别,他也一样,再说,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到这些。”

  傻姑娘!“你本来可以无动于衷,用另一种方式爱他,比方说自由。”

  “行了行了,你老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该顺着我么。我做绝了,无论什么科学都不能解脱我,除非这孩子生下来是个死的。你也是,和你毫不相干的事,干嘛非让我不高兴呐。我不爱听嘛。”

  小艾哭了,看上去很伤心。我有些不知所措,遇到的毕竟是一团难解的愁绪。我确实想帮她分担一些,我告诉她我要去西安帮人取摄像器材,等回来再好好聊聊。我只能当一个令人开心的角色,能不能成功我心里也没有底,但我十分愿意那样做。我生出一丝怜爱,心里挺不好受,本来我眼前的烦事够多的,和小艾姑娘的情况比,真不能算事。她显得很勇敢。我没有亲身经历,觉得她的勇敢也许是装出来的。

  我收拾东西要赶车,小艾要送我去火车站。我不好推,只能依了她。

  路上,小艾挽着我的胳膊,身子依偎得很紧,仿佛是一对情人。我告诉她,我感到开心,像被一种强有力的磁场悬浮在空中。她没弄懂我的恭维,淡淡笑了。我还想说等她一走我就会从半空中掉下来摔个半死,可不知为什么我没说。

  到车站就开始检票了。

  我好久没来这里,好像全中国的老百姓都跑到火车站前大声说话。我让小艾回去,她很固执,一定要送我进站台,回去也没意思,更烦,在这儿还能听别人说会儿话。她跟真的似的,东张西望。我买过站台票,拉起她潮乎乎的小手,随着人流进了站。我讨厌她这样粘乎乎的,出口的话却是让她和我私奔。本来是个浪漫的玩笑,看到她的肚子,知道身不由己的小艾现在实际连想象的权利都让这个小杂种给无情地剥夺了。她苦笑着,没抻我的话茬儿。站台上的人开始多起来,四处走动,尽是别离的动情景致。我有点儿心不在焉,我不想看到小艾这张焦虑的面孔,太让人揪心。她愿意呆在我身旁,是希望我能主动给她些切实可行的建议。她已经感到失望了,却还不停提醒她在我身边。我有一搭无一搭,看对面徐徐驶进站的客车,那些乘客像是炸狱般往外逃窜。我蹦出这么个念头觉得挺逗,她就问我乐什么,问不出所以然,说我是冷笑,是嘲弄她。我解释也没用,如果她想发火,我想给她一个机会。她没有,只是嘱咐我见到金月亮别提她的事。我点点头,说我要上车了,见到月亮我会尽力让他安静下来。她嘴里说无所谓,眼里却在放光,不住点头。我的许诺很不实在,金月亮这家伙只有自己能说服自己。

  轮到她催我上车了,我让她先走。她退了几步,随着人流钻进地下通道。我使劲追逐她的背影,不一会儿眼就花了。

  我想难受来的,却找不着合适的感觉,主要是小艾并不很吸引我。我知道自己近似道德沦丧,并不是耸人听闻,我有时太爱自我怜悯了。

  金月亮这个杂种,干得真绝,一向有人愿意为他做出牺牲,现在也不知在哪儿从容呐。

  我一上车,把小艾的事就给忘了,我得找到那个姓郑的女伴儿。按图索骥,持车票找到我应该呆的地方,见到郑女士,不像我觉得在影视圈里应该的那样。可也不令我失望,过膝的咖啡色真皮长裙配双鹿皮软靴,透着活力和自由,跟朝鲜人穿的差不多的那种剪裁得体的小衣服衬出一张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不过,她那把令人辛酸的年龄足以让我对她肃然起敬。王子和把我的情况都讲了,她先叫了我的名子,还像那么回事握了握手。借此机会,我说了好些感激涕零的话。“都是哥们儿。”她话是这么说的。可能烟酒过度,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动静和我楼下的田大妈差不多,不由的使我生出几分亲切。

  她让我叫她郑洁,然后把屁股对着我,开始拾掇提包。无意间我注意到她皮裙开门的拉链坏了,马上我就为自己无聊的细致感到不安。现在不是有事了吗,哪么是暂时的,却可以用正当的方式排遣无聊了。郑洁对我说,她是这部片子的副制片,以后我就跟她干。这次去西安我实际没什么事,搭把手,多个伴,路上也不寂寞,反正是赞助单位掏钱。她问我是不是天天吃方便面?我有些怨子和,处境惨点儿,撂肚里不就完了,显出寒酸遭人怜悯总是件不快的事,再说我也没到那种地步。我打个马虎眼,支吾过去,同她聊起剧本。想不到她也是编剧之一,登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可她倒是个爽快的人,告我全是瞎编的,S部要树立典型,找来一堆劳模材料,往一块儿归拢,一部十九集电视剧本就出来了。同座的乘客,得知郑洁是影视界的人,便围过来,问了好些问题,她一一解答,还逐个数落明星,特风光,仿佛全中国的明星全是她的哥们儿,说了些什么我也记不清,总体印象是这群搞影视的“也没什么”。

  我冲郑洁笑,我的笑,带着奸佞,把对她从心往外的腻歪转换成不伦不类的怪表情。像我这样的人真不多,饶着吃人家还要瞧不起人家,正是“救斯民于水火”,本应行大礼才是。我更正自己的感情,再笑起来,没什么个性,却是友好的。假如王子和在场,我会和盘托出的。我怕这次西安之行没什么劲,正有点儿后悔时,郑洁从包里取出几听啤酒和一些精致的小吃,她自己先启开一听说:“你喝吧,都别客气。”我问她拍电视剧都是这样吗?实报实销。

  郑洁说:“有吃的,你就吃。”

  我说:“你可真是个爽快的女人,谢谢,那我就不客气啦。”

  “根本没必要,像吃自己的一样。别看我是女的,我倒是不喜欢和女人交往,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我顾不上礼节,把其中一只鸡撕得乱七八糟,抬头见郑洁面露忧郁。她喝完了一听,开始打第二听,同时又给我开了一听。我说:“真不好意思,饿急生疯的男子汉,从不是人呆的地方逃出来,在一个极富同情心的女人注视下狼吞虎咽,很像电视剧里的情节吧,啊?”

  “我知道你的一些情况,挺不容易的。现在有追求的人不多,要不也不会让你到剧组里来。对普通人来说,拍电视剧不能算太苦的差事,报酬也说得过去。你说是吧?”

  我对郑洁忽变的情绪有些不安,猜定王子和不知把我说得多惨呐。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那是打量一个不走运的叫花子的眼神。我情绪一落千丈。这是一种温柔的挑衅,我不再吱声,默默喝着啤酒,几听下肚后,我觉得自己处处要求公平显得幼稚可笑,我正是一筹莫展,叫叫花子也不算错。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爱讲话的女人,她像只见过全世界的鸭子。她给我讲了好些剧组里的事,甚至还得意地讲她在一个剧组“挣钱比导演还多”的轶事。她介绍一则经验,说我若到剧组,没钱也装得像个款爷,随便吹;等剧本拍到一半,表面给人造成拉帮结伙的假象,但自己别参与,让人觉得你在这个剧组有实力;到后期快分钱时,独往独来,和谁也没话,好像八十多部戏等着你,就是埋头干活儿。不时找几个看上去像流氓的朋友到剧组坐坐,就能顺顺当当拿到钱,虽不高明,回回奏效……

  郑洁不高看自己,她很真实。

  凌晨,她说睡吧,不到一分钟,就弄出很细微的鼾声,那可是极富节奏感的“横笛弦律”。上铺的小伙子悄声对我说,她可真是女中豪杰啊。我没有丝毫睡意,车厢内有远远近近的低声咳嗽。列车行驶得不太平稳,有些晃,吱吱扭扭和拉门的夸夸哒哒,使人满为患的卧铺车厢显出很奇怪的空旷。我有些冷,将身子裹进毯子里,也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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