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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红肚兜》    作者: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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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鸨怪笑了一声,“我这里倒是个调教人的好地方,性子再烈的人到了这儿也会变得乖巧了。”说罢,向送货的人付了款,又吩咐院里的人带温婉洗浴更衣。

  没几天,温婉的气色好起来了,脸颊是滋润的桃红。她看见满院子穿红披绿的女人,伴着莺声笑语,心里恐惧得发毛。这时,老鸨领着一个男人朝她走来了,温婉一下子就明白了,不顾一切地飞跑出院子。

  老鸨立刻差人把她捉了回来,然后就是一顿痛打。老鸨说:“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呢,有本事别到这个地方来呀?凡是到这地方来的女人,都是下贱之身,阎王爷早就把命运给你安排好了。识时务的,就把男人哄弄好,多赚几个钱花;不识时务的,就得找人调教了。跟你说,可别怪我不讲交情,你是我花钱买下的,我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我这个地方从来认钱不认人。”

  温婉呜呜哭了起来。

  哭声持续了三天三夜,眼泪把春情都冲荡尽了。

  十八

  学堂在街市的右角,街市上的热闹学堂里却不受感染,教书先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梳分头,穿黑色的中山装,鼻梁上一副黑边眼镜,一条碎格围巾左右分开搭在脖子上,越发显出他的斯文和与众不同。在温晴眼里,先生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腿跛,据说是先生在城里上学时,参加学生运动被警察打的,这一打就等于把先生废了,先生再想从容地东奔西走也没有硬件资本了,好在先生家里有钱,父亲是街上的财主,先生依靠父亲的钱财办学,也能维持生计。

  温晴坐在学堂里的时候,四处打量了一下,总共有十个学生,女生只有她自己。她有点胆怯,头总是低着。先生的身后是一块黑板,黑板用一只粗大的铁钉吊在墙上。先生用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然后指着那字说:“我姓胡,古月胡。古是古代的古,月是月亮的月。你们不要喊我先生,要喊我老师。记住了吗?”

  学生们异口同声喊:“老师,记住了。”

  胡老师说:“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就上课了,你们来这里学习家长都是花了钱的,希望你们认真读书,一心不可二用,学了文化将来总能派上用场。”老师说罢,就把识字课本拿了出来,那是一本《百家姓》,老师把最前边的几个字写在了黑板上。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温晴跟着老师念,并一笔一划地写。一会儿,老师一颠一跛地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温晴身边,温晴嗅着老师身上的粉笔味,脸悄悄红了。

  老师说:“横要平,竖要直。”

  温晴就按老师的要求重写了一遍,老师拿起温晴的本子看看说:

  “对,就照这个样子写,字是人的第二容貌,一个人字写得好坏,能证明其才情多高。”

  温晴把胡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放学的时间到了,温晴还在学堂里坐着。老师走过来看看她的写字本说:“回家吧,你是课堂上最认真的一个学生了,尽管是个女生。”

  温晴就红着脸壮着胆问老师,“女生是不是可以不认真呀?”

  老师一下子被问住了,愣了一会儿说:“只要进了学堂,男生和女生都要有一样的学习态度。”

  温晴又问:“老师,你在城里上学时,有女生吗?”

  老师说:“有呀,我们学校的女生可都是大学生啊,厉害得很,敢跟警察论理,还敢上大街游行。”

  “她们好看么?”温晴问。

  老师又愣住了。但老师不好不回答一个女学生的问题,于是就说:“读过书的女孩子都漂亮,满腹诗书气自华嘛!”

  温晴听罢,越发把老师问得紧了,“老师,您刚才说的那句诗怎么写呀?您能帮我写下来吗?“老师无奈,只好把刚才说过的话写在温晴的本子上。

  温晴又请老师读了一遍,她在一边默默记着。

  温晴起身离开的时候,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老师是在哪个城里上的学呢?那一定是一个大地方,离这里有多远呢?于是温晴情不自禁就把脚步停住了,回头看着老师的脸色说:“老师,我如果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会烦我吗?”

  老师想不到这个小女生有这么多的问题,便一脸疑惑地望她。

  温晴说:“老师,您上学的城里叫什么城?离我们这里有多远啊?”

  老师笑了说:“我上学的城里叫上海,离我们这儿有六百里。”

  “您是怎么去的上海?”温晴追问。

  老师说:“坐船呀。”

  “多大的船呀?”温晴继续问。

  “好大,有一百匹马那么大。”老师说完,就把学堂的门拉上了。

  温晴嘴里哦哦着,想着老师说的上海和一百匹马那么大的船,心里充满了对遥远之城的憧憬。

  温晴回到家,把学堂的一切都跟妈妈讲了,当她将老师说的那句诗背给妈妈时,妈妈注解道:“这也就是那句老话,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要不然,妈怎么舍得花这么大的本钱让你去学堂呢。”

  温晴吃过饭,把老师教过的字默写了几遍,每个字都烂熟于心了,便对着星星满天的夜空想入非非起来。

  哪颗星的位置是上海呢?一百匹马那么大的船靠什么开动呢?

  温晴越想越兴奋,就忍不住跟妈妈拉呱起来。

  “妈,我们老师也去过上海,是在上海念的大学,他说他们班有许多女生,女生们可厉害了,敢举着小旗子上大街游行,还敢跟警察理论。”

  妈看了一眼温晴说:“你们这个教书先生,据说是在上海闹过学事的,你别听他讲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你去学堂就要把书念好,日后识文断字,免得遭人欺辱。”

  温晴又说:“我们老师说,他是乘船去的上海,说船有一百匹马那么大。妈,你跟我爸到上海看电影也是乘船去的吗?”

  “不是,妈是八抬大轿抬到上海的,路上走了七天七夜,妈坐在轿子里,那叫气派呀,到了上海街头,妈身上穿的绣衣招惹很多女人观看呢。”

  温晴跟妈妈一起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这是一种幸福的回忆,一种珍贵的回忆,一种令她内心跃跃欲试的回忆。温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到达上海,但那个城市的一切她是迟早要领略和见识的,她现在就做着那个城市的梦,一个想入非非的好梦。

  十九

  王可让我去楼下给他买吃的,他说他的肚子饿了。

  我问:“钱呢?”

  我这话一出口,王可的脸色就变了,变得灰暗无光。然后他说:

  “你的口袋里没钱吗?”

  我两手摸着衣服口袋说:“我只有一块钱,是准备乘公共汽车用的。不瞒你说,我来时为了节省这一块钱,走了很长一段路。”

  王可看了看我说:“那就用这一块钱给我买两个包子吧,你回去时就别乘公共汽车了,还是走步吧,走步减肥。”

  我已经够苗条的了。我仍站在原地未动。

  王可打量了我一眼说:“三围还不够标准,算不上出类拔萃的美女。”

  我感觉我这一块钱肯定要被王可吞进肚子里了,我在本质上拗不过他。于是,我只好下楼去为他买包子。但我心里却有点不甘,我这一块钱得来是多么不容易呀!我幼师生涯的一点积蓄眼看就要用光了,下一步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生存。我忽然恐惧起没钱的日子。

  包子五角一个,一块钱正好买两个。我拿着包子往楼上走的时候,自己的肚子也叫喊起来。我看着包子想,那就平分秋色吧。

  王可见到包子两只眼睛就发光了,他一手拿了一个,竟连让我一下的意思都没有。这可是我的钱买来的。看着他那贪吃的样子,我说我也饿了。

  他用那双小眼睛扫了我一下说:“你真麻烦!”说着便将左手的一只包子狠咬了一口,递给我一个无馅的残包。包子的香气飘出来,满房间缭绕。他大口嚼着包子说:“其实香味也能解饿。”

  “那你怎么不闻香味啊?”我顶了他一句。我真想把他咬剩的半只包子扔了,可我的肚子又不允许。

  吃完包子,我就离开了王可。走在行人如织的大街上,我的步子很快,几乎跑起来,就像我激动的时候会做的那样。我大概神情有些怪,在过路人略微惊异的目光下,我发现了这一点。我做错了什么吗?

  这时我感到身上隐约有一种说不清的不自在,仿佛轻微的瘙痒,就像接触到荨麻后的感觉。我的眼前涌动起我和王可做爱时的画面:

  “你要弯右胯,曲左腿,把手放在左胯上,摆出最野性和挑逗性的姿态来。”

  我不眨眼,不喊叫,忍受着他的肉体刺入我的肉体之中,用我蒙昧的鲜血给他解渴。脏脏我不敢想下去了,眼前忽然一阵眩晕,我靠在路边的长椅上,想起一位文学大师的话:“性爱的开始在一个人的历史上是一个根本的时刻,这种开始愈是完美,对一个人带来的后果就愈佳。这正如一个带有精神创伤的开始会把一个人毁掉,一个幸福的开始会给一个人带来莫大的益处一样。”

  城市的车流在我的眼前流动,它就像行为艺术。王可曾经设计过一个行为艺术,他说让所有的车辆都汇集在一个交通路口,然后他举枪把红色指示灯打碎。

  艺术家都是些复杂的人,不能把他们当圣徒,不能把他们理想化,也不能把他们说成是魔鬼。王可是不是艺术家还要拭目以待,他是不是魔鬼也要经过实践的验证。不过,王可是个靠不住的男人应该是肯定的。他跟我做完爱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我们男人总是如狼似虎地扑向身边的女人,但这并不是说我们不会挑选和喜欢那些最漂亮最有味道的女人。”显然,我在他眼里并不是最漂亮最有味道的女人。我想起一位名人说过的话:“男人更像动物,只有女人才像人。”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不能再持续下去了,我得去找份工作,我没钱花,我要生存。

  我在我喜欢的街上徜徉了许久,我不想回家,不想听见妈妈唠唠叨叨的声音,她会突然跟我说:“你要是不学好,准没好日子过!”

  妈妈好的标准跟我有天壤之别,但她没法理解我,就像我也没法理解她一样,这叫代沟。

  我慢慢地往前走,我的面前是一座新建的美术馆,很有现代气派,我身不由己走了进去,步上楼梯。

  大厅里静谧无人,一缕柔和的灰白色光线从玻璃天花板上流泻到光滑的地板上。我慢慢地向前走,体味着,长时间地流连在我最喜欢的油画前。这些画给了我内心渴望的凝重和无限的安详,以及它们的超然度外所具有的无与伦比的优雅。每一笔线条都似乎是所有可能的线条中唯一的、绝无仅有的,因而才奇迹般被选中。这些线条仿佛进入了我的身体,把我的情绪矫正过来,我被它完全绷紧了,就像弓箭的弦在震颤。

  我在一幅油画前停了下来,画面上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她的头发向后散乱地披着,脸上是一副焦渴的表情,一缕晨光从窗子射进来,油画的题目叫《再说一遍的故事》。

  我惊呆了,这好像是我的故事,少女那难以形容的表情,不正是我对王可的表情吗?渐渐地,我感到我身上好像有一个颤颤巍巍的音符、一个从前几乎忽略的声音响了起来,它迟迟疑疑地飞出了我的身体,我承接了这声音,像放大器一样使其强烈地扩大,再掷回来,从我身上升起,越来越响,我想起有本书上说过的话:那些懂得如何去长时间地追女孩子,知道如何去巧妙地奉承女孩子的男人是幸福的,他们把女孩子的拒绝当作默许,把她们的嗔怪当成温柔的暗示,他们可以从女人们孩子似的小小的脾气中发掘女人的魅力。尤其是当女孩子们拒绝你时,千万不要放弃。因为她们每每说“不”以后会马上后悔。

  前一分钟还在将你拒之门外,后一分钟便会投入你的怀抱。这幅《再说一遍的故事》中的少女,是不是证明了这一点呢?一种困惑在我心里升腾起来,我想我不能困在王可的笼子里,我要自己精神和经济的独立。

  我奔出美术馆,感到自己一下子自由了。我好像重新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粮食,属于我自己的快乐,我认出了它们旧时的滋味,它们向我散发出新鲜而柔和的香气,这种滋味只有我一个人能体味。

  回到家里以后,天已经黑下来了。妈妈站在一个角落摆弄那只旧皮箱。我吓了一跳,幸亏那本旧相册已放回原处。其实,妈妈的思维已经很不清晰了,唯独对那本旧相册特别敏感,而且不时翻出来看一看,尤其是我不在家的时候。现在,我回来了,妈妈听见动静就把皮箱锁了起来。她的这个动作反而勾起了我的好奇,我想起我那写了半截园远远的小说,我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我外婆温婉在醒红院跟那个盐商相遇以后,凭我的脑子无法再想象出更精彩的篇章。我还是要靠相册启发灵感。

  妈妈转身面对我的时候,我笑了一下。她的表情木呆,一副对我视而不见的样子。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这副表情。眼下,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去工作,有了钱便有了一切。

  我开始在网上搜寻招聘信息。我想我最好去杂志社之类的单位,它有利于我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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