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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籍名:《界河》    作者:朱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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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烦意乱,心里挂着何静江的去向。这“时局关系”弄得他焦头烂额,头也痛得快爆炸了。上面还是上“天堂地狱对比”的老课。我们这边是社会主义天堂,河对岸那边是资本主义地狱。日日念经,心灰意冷。村人在家天天对比,时时对比,连根头发也看得清清楚楚。用得着这空对空的对比吗?千比万比,最根本的是肚子的对比。你不能说肚饿是天堂,肚饱是地狱罢!要是往日,他易天乐哪有闲心听你吹风,早早就溜掉了。可今天只好留下,而且必须留下。

  每回上课,都回答一个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对岸设铁丝网,我们这边不设铁丝网?我们是政治边防,对岸是铁丝网边防。敌人过河来就陷入人民的天罗地网了,用不着铁丝网。这政治边防威力无边。今天谈到政治边防,易天乐便来劲了,他正等着发言。他详尽地述说了肖超和“过河回流”的经典故事,有声有色,生动感人。这无疑是端出一个政治边防的典型,引起上面的兴趣。他的最终目的是为肖超和留下西岭村吹风。怎可以连这个政治边防的榜样也给搬走呢?看来吹风的效果显著,他禁不住喜形于色,差点把底牌也露了出来。

  无独有偶。上面查询一件牵涉逃港的事,有点儿离奇,也不见离奇。有个女学生模样的女孩持着特别通行证来到罗岗村,要过河去。这特别通行证当然通行无阻,也不是一般人能持有的。民兵经过仔细检验,货真价实,便详细询问。那女学生也泰然应对,坦率自然。说是一位男同学约她一同过河去,说他父母亲都在美国。特别通行证是由她去办的,她认识人,也能办好。没想到来到边防之后,却见不着男同学了。民兵见她天真,不似坏人,便招呼她坐在岗哨棚里。问她想过河干什么?看看玩玩。说话间,一个女民兵进来。她便问:“你不似当地人?”“我是广州知青。”“为什么你不跑过河去?”“这儿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你就这么简单么?”“简单,逃港是叛国投敌!”“呀,你会吓唬人。”她竟笑了。

  这样,两个青年民兵便说服一个年轻姑娘,平平安安地回去了。没想到这年轻姑娘是北京一个高干的孙女。老人家知道,亲笔写了封感谢信来。经过查问,当日巡班是肖超和,接班是何静江。

  这又是政治边防优越的再次证明。

  易天乐掩嘴大笑。

  易天乐归心似箭,不晓得她考虑得怎么样,烦死人了。可他还得到市场管理站办一件也算重要的事:领人。

  罗岗村村民秀芹拿自家母鸡下的十个鸡蛋,到市场上卖。这不就撞着了资本主义自发势力了。鸡蛋得罚没,人还得在市场上罚站一个钟头,示众。鸡蛋罚没她认了,但死也不愿意站着示众。这样便一直在管理站等候处理了。人倒霉时候样样都不顺。

  易天乐赶来,不用开口也明白秀芹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八岁的儿子,小学二年级。家里养了三只下蛋母鸡,平日家里零用钱都是靠拿鸡蛋去换钱的。这回还不是把省吃俭用留下来的十只鸡蛋换钱给儿子买铅笔和练习本,躲躲闪闪也逃不过市场管理员的眼睛,给逮着了。

  唉,正值风头火势,非得见站长不可。站长同易天乐相熟,开门见山。他当然知道易天乐是个人物。罗岗的民兵营长,管几条村子的民兵边防。边防军巡逻去了,全都是听他指挥。那回站长急着要一块香皂,便找着易天乐。嘿,肥皂火柴火水棉布油粮,样样都得凭票供应。这香皂还是奢侈品呢!他问道是给老婆还是情人?站长脸红了说,你给不给办!没问题。当天他亲自过境耕作,回来时那块香皂轻轻地放进大水牛的耳朵里,不声不响地过关。要知道香皂这玩意儿属资产阶级腐朽的香风臭气,一旦给逮着了非同小可。站长心里明白,此兄挺够朋友。

  “要我怎做?”站长问。

  “放人!”

  “这风头?”

  “我明白,乡上的会还没散呢!”易天乐说着给他递过一包出口“红双喜”。成交。秀芹便给领回来,鸡蛋嘛,按价卖给收购站。放回来之后,秀芹伤心得哭成个泪人,孩子今后上学用的书簿铅笔费用还都得有个着落呀!

  易天乐心里也不好受,这世道令人难受。这资本主义真的这么可怕吗?老实说,他看不出,真的看不出来。

  回到村里,还没见到她的影子,也没瞧见大黄狗。

  易天乐闷着头回到家,执起柴刀在门前给奶奶劈柴。

  屋里鸡叫。几只下蛋母鸡在呱噪。嘿,母鸡也出事。

  入屋。

  奶奶问孙子:“你说哪只是资本主义?”老人家对着几只下蛋母鸡,认真地在分辨着这个严肃复杂问题。上头传达下来,每家每户只准养五只鸡。多出的是资本主义,要处理掉。老人家养了六只,多了一只。她舍不得杀,全都是下蛋的能手。她只好无奈地问自己,哪只是资本主义?!

  易天乐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也难为奶奶了,夺人所好呀!便顺手指着那秃顶的母鸡说,就是它!手起刀落,把只秃头砍了下来,溅着一地的血。

  “你呀……”奶奶急得一把扯着孙儿的手,“它是只能下蛋的鸡婆,冤枉呀,你呀!”

  易天乐呆然地坐在椅子上问道:这又是什么主义?

  唉,庸人自扰。

  易天乐怕奶奶生气,连忙烧水鸡。去毛开肚后还记住把断了的鸡头给缝上。要知道断头鸡婆是不吉利的。

  一个来回折腾,累得民兵营长满头大汗。

  他不敢歇息一下,转身又跑出去寻她。西边的太阳快下山了,还不见她的人影。他又放不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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