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包尚田书记停职检讨。易天乐惊得目瞪口呆，肖超和竟哭了。
事情听说还缘起罗岗村呢！世事难料，阿牛阿狗的事竟然同县委书记联了起来。这日子也越过越愁了。
尹组长向包书记汇报罗岗村的情况，神情严肃地谈了“纸天堂金地狱”的事，认为此事严重。他没想到包尚田听了，说这是村人的一种不健康情绪，是对我们多年弄虚作假的积怨，是治穷改富的要求。这不是个认识问题而已。怪不得此地逃港风日炽，久压不下。
“包书记，易天乐在河对岸插花地的经营出轨了，影响很坏。”尹组长开门见山，意思是引起对方的重视。
“这，我知道。我同意他们搞个试点看看，用村人的话说，养个双胞胎看看。”
“你同意他们搞个资本主义的试点？”尹组长惊讶住了。
包尚田依然不紧不慢地说：“是在我们的制度下搞个试点，试行包产到人，试试资本主义的经营管理，有助于遏制逃港。这不好吗？”
“我看一点也不好。”尹组长不客气地说。
“未必吧！富有长处，不妨看看。”
至此，彼此的观点完全亮了开来。
第二天，尹组长就传达运动办公室的指示，宣布包尚田停职检讨。也没一个人同他谈过话，可见问题已清楚严重了。
包尚田为人一向谦虚谨慎，处事颇有分寸。没想到他这回都坦荡如斯，理直气壮。这不就触礁碰壁了。不过他心情平静，几十年的逃港潮看得多了也看得透了。再不能用老一套的强压下去了。几十万人的逃，十几万人的捕，成千上万人的死……还不够吗？我们的人逃过去，那边没个人逃过来，还不明摆着吗？就不能看看人家是怎么过的吗？搞个试点看看不好吗？
想着想着，他闭起双眼想想今后的路怎样走。他有信心把逃港遏制下去，一定把生产搞上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轻率地处理一个县委书记，连谈话也没谈便下通知，这是绝无仅有的。唉，这是运动。运动是可以不讲规矩的，以后再讲理平息罢！因此，包尚田也没多想。
尹组长有经验，认为问题大致清楚。重要的是后台浮出水面。接着下来就让下面揭发是了。
肖超和态度很明朗。口口声声说包书记是好同志，决不是什么后台。相处这么多年，他确信这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县委书记。
易天乐话不多，但句句是要害。我们是在插花地搞个包产到人的试点，没错。包书记听了说，可以试试看。是我起头搞的，不是包书记布置的。
桂喜给放了回来，他只说了一句话，是我搞的我负责。
……
这样问题给僵住了。揭不下去了……
他们派人到河对岸调查。终于在秀芹房间搜出一封信，是何静江写给他俩的信。信口封着未有打开过。
这可是个突破。一个出逃美国的女人的来信。
这回不同了。进行一次审问，要他俩交代问题。
他俩听说她来了信，惊喜万分，忙着侧耳细听。信很短，也含蓄，又充满感情示意，比情信还深沉。
“亲爱的两位朋友，我不告而别，很对不起。我内疚得要死了。我想，一个原点，不一样的感觉，跟着感觉，走自己的路吧！共勉。何静江永远的遗憾。”
他俩浸沉在感情的暖流里，回到了自由为任性坦荡欢乐的自己的世界，想着信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俩可以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何静江的信。
他俩浸沉在幸福的回忆里……
原点，什么原点？感觉，什么感觉？
尹组长不停地追问。务求突破。
肖超和想着，原点，他躺在初恋的绿茵上望着蓝天……
易天乐想着，感觉，他在回味“我嫁给你”的甜蜜。
他俩在梦游，在彩色的幻影里回荡。思念的信息越过海洋穿过时空，到达洛杉矶的一间双层木屋。她坐在窗前，看着大黄狗的相片，在它后面站着他俩，笑口盈盈齐声说：你好！我们都好，想你，好想你！
这样的审问结果可想而知。
反正运动年年有，虽说次次不相同，但人们还是识相了，也学进步了。
此事突破不了。信依然留在尹组长手里。
最可怜的是小青牯。爸爸被隔离审查，还有易天乐叔，已有好几天了。他一个孩子只有依偎着老奶奶，在天乐家搭餐。老奶奶行走不便，由他天天给爸爸叔叔送饭。他走在前面，大黄狗小黑狗跟着，三个影子越伸越短，又越拉越长。去时两眼光光地送上饭，回时眼泪涔涔地成串流。唉，一个小孩两只狗，天天穿街过巷好不凄凉。村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又焉知厚堆薄积了个多大的罪！还有小青牯孤儿的凄凉身世，确实令人心酸！
每次送饭若遇上尹组长，小青牯都停在他跟前深深地鞠躬，有村人当面说，石佛也会流泪。
也许是天怒人怨，尹组长也觉着不是味道，便让他两人回去交代，解除隔离了。
李会会趁休息赶回来看望天乐。听到他被审查的消息，她急得发疯了似的。
她买了一大包鸡仔饼，交给了他之后，便径直去见工作组。
“工作组长，我给你说，易天乐是好人，肖超和是好人，何静江是好人，你审查他们错了。”
尹组长眯着眼反问道：“逃港也是好人吗？”
她想也没想说：“是的，为了求生存争自由！”
“还有呢！”他问。姑娘的坦率令人惊异。
“没有了，再见。”
她说完转身走了。
尹组长茫然地望着她窈窕的背影。
人心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