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道路上的鞋子
我知道这决不是神的生活，神的生活在云端，那里纤尘不染。我常常想，神穿的鞋子是由什么来做成的呢？热爱生灵乃众神比较统一的原则，他们的鞋子，做工材料决不会取自动物的皮毛吧。如果是布鞋，那么神界还会有大片的庄稼吗？
中国神庙中的偶像，多半用木头或漆器制作，鞋子自然也是木头或漆器的一部分，但你不能由此断定神的鞋子究竟是什么质地。
乡下的农民从来不对鞋子过于讲究，他们在田间劳作时多半打着赤脚，往往全身都是汗水和雨水。环境如斯，你能让他们的鞋子不沾满尘土么？记得小时候，与祖父到夏天的田野割草，沙沙的玉米叶像刀一样划破胸膛，当一篮草割满之后，布做的鞋子早已被露水打得精湿。但我多感谢那做工粗糙的鞋子啊，是它们护住了我的双脚不被荆棘扎伤。割完青草之后，我来到池塘边，脱下脚上的鞋子用水清洗一下，就又穿上它走在道路上了。
道路上的鞋子，不是一双两双，而是很多，多得数不清楚。
那时候，即便穷尽天下所有的想象，我也不会知道世上还会有洁癖到把鞋子拎过头顶的人，更不会想到，在多年之后，美术馆会举办关于鞋子的展览。鞋子就是用来穿的嘛。当时，如果村子里有一支黑色鞋油出现，不管是什么牌子的，都会用来染发或者修补屋门脱落的油漆。
数月前与一位朋友吃饭，他突然考了我一个与鞋子有关的问题：“如果你脚上的一双新鞋子，不慎被火车的车门挤掉一只，而这时火车就要开动了，那么，你会怎样处置脚上的另一只鞋子？”。
我随口答道：“没办法，只好再买一双了。”我的意思是，总不能光着一只脚旅行啊，这是一个毫无诗意而且非常现实的问题。
他呵呵地笑了，接着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印度圣雄甘地，有一次乘火车，他的一只鞋子掉到了铁轨旁，此时火车已经开动，鞋子无法再捡回来。于是甘地急忙把穿在脚上的另一只鞋子也脱下来扔到第一只鞋子的旁边。一位乘客不解地问甘地为什么这样做，甘地说：“这样一来，路过铁轨旁的穷人就能得到一双鞋子了……”
听了这个故事后我老实地承认，自己与伟人的区别在于：遇事考虑更多的是自身处境，而伟人的思路往往相反。
连一双鞋子也不给我们机会。
（原载《中华散文》2004年第4期，收入朝华出版社《美文如歌》、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精短美文100篇》）